陈七洧浑浑噩噩地飘荡在黑魆魆的空间中,不知过了多久,他如蒲公英一般旋风飘落。
落在了一处肉山之中。
看天是肉,瞧地也是肉,除了大片的中余空间,其余皆是带着腐朽气味的糜肉群山。
陈七洧缓步飘落,站定,打量着周围。即便此时的他心中有诸般不解与疑惑。
——矢无珏至今态度成谜;天功无故大面积上涨;炼气一层的他如何通过空间气流层进入这片核心世界……
他如今竟不认识自己了。
他到底是谁,“陈七洧”这个角色背后是否还有不为人知的故事。
陈七洧行至一处苍穹处,遇到了第一个不是肉的物件,一顶七彩灯笼。灯笼见到他似是突然有了生命气息,兴奋地绕着他转着圈儿:“太白!太白!太白来了!”
“太白来了!”
“太白——来——了——”
灯笼重复着这句话,声音逐渐悠长嘶哑起来,似是在向四周声嘶力竭地传递什么消息。
陈七洧上前掌起灯笼,护住了其上摇曳已久的芯火,“你是何物?”
修仙界中通天灵宝即可孕育出器灵,引导灵宝自主性,更好的辅助主人。而他手中的这顶灯笼,更像是传说中利用点灵法创造的新生灵。
七彩灯笼摇头晃脑:“太白!太白!太白!”
陈七洧当它只会讲这一句。
他继续提着七彩灯笼向前行进。行至千里,卷骨底已出,血肉翻上刺。这回他又遇到了一只诡谲的蜡烛。
——一只长着竖瞳的蜡烛。
蜡烛的灯光投影绵亘而深邃,阴影撒在肉山中,似与其紧密相融。
竖瞳蜡烛的声音颇为动听,似醇厚的历史与悠远的笛音相映,醉人耳廓:“太、白。”
竖瞳蜡烛挡住了陈七洧的路。
陈七洧疑惑歪头:难道我身上有那位‘太白’仙人的落子,可我只有天功这个金手指,没有其他金手指啊,也未曾得到过莫名其妙的机缘……
陈七洧微仰下颏,鸦羽的眼睫向下投下一片阴影,“你们所讲的‘太白’与我有何干系?”他没敢说,自己什么都不知晓,否则这群灵怪直接将他扔去其他小黑屋怎么办。
七彩灯笼摇头晃脑:“五百年!俟太白!太白至!长夜明!”
这回是完整的一句话,陈七洧略懂,这些非人生灵在此等一个叫‘太白’的仙人,有人预言五百年即可等到。
而他,陈七洧,恰好在五百年的这个时间作为一个特殊的人,进入了这个寻常修仙凡体无法进入的地方——即便主角矢无珏也未能进来。
陈七洧心道,要想从这诡异的地方出去,先假意答应这些非人生灵提出的诉求,然后套出此乃何方,如何离之,即可。
观察了竖瞳蜡烛一会儿,其虽是一副大哥的架势,但似乎能量不足,看见他时仅仅说了两个“太、白”便噤声了,似乎在蓄力做什么事情,应该不会搭理他。
七彩灯笼就活泼多了,虽然灯芯摇摇欲坠,但其依旧一副话痨模样,‘太白’、‘太白’唤个不停。
其他漂浮在空中的小弟陈七洧目前还不认识。
于是陈七洧微笑着转头看向七彩灯笼,顺着话题问道:“灯笼道友,太白如何?为之奈何?”
七彩灯笼好一番摇头晃脑,如同古代私塾中咬文嚼字的酸儒文生,声情并茂道出一句词来:“不见东山久,蔷薇几度花。”
陈七洧的脑子里轰的一声,有惊诧声炸开,这句诗不正是李白的《忆东山其二》中的首句。
李白就是太白。
只是,李白乃是地球人,他的名号与诗词如何会散落在此方天地,莫非这个世界不止他一个穿越者……
陈七洧内心复杂。
只见七彩灯笼依旧像是沉浸记忆之中,“白云还自散,明月落谁家。”
陈七洧最终还是启唇:“太白之事,待我离开此地可以鼎力助之,不止诸位道友可否送我离开……”
话讲至一半,一道“刺啦”声在众人面前爆炸开来。
喇——
喇——
喇——
此道声音一出,陈七洧周边的灵怪像是突然被按了暂停键,个个呆滞起来,如同被抽走了灵魂。
甚至那竖瞳蜡烛上流下一道道火烛泪来,刺目的悲意瞬间弥漫在整个糜肉空间。
一道模糊又空灵的童谣传入了陈七洧的脑海中。
“一个娃娃乐又乐,两个兄弟哭又哭,三个人寰颠又颠。娃娃乐了兄弟哭,兄弟哭了人寰颠。人寰颠了众生灭。颠了哭,哭了乐,乐了葬,哈哈哈,全死啦。死光光——死光光——死光光——”
尖锐的声音如同钉子般垂直向着陈七洧砸下,精准的音攻投掷让修为本就不高的陈七洧当即死马当了活马医,封闭了五感。
童谣的污染来得又迅又急,这是陈七洧见过的最具象也是最霸道的诡异之物。
他的体质在这种精神诡异攻击面前如同以指挠沸,陈七洧焦急莫测之时,他看到了那流着火烛之泪的竖瞳朝他飞来,一个晃眼儿就扎进了陈七洧的识海。
陈七洧听到了‘竖瞳’蜡烛说的第二句话,那双深邃如星辰般的竖瞳永久地闭上了瞳子,只听他喃喃一句:“仙、尊。”
竖瞳蜡烛撞入陈七洧识海的那一瞬间,识海中那尖锐的童谣瞬间泯灭了。
陈七洧神色复杂地看着这支飘曳在他识海中的蜡烛,烛火已然熄灭,只剩下流着‘泪’的竖瞳眸。
嘶哑的童谣还在唱着:“一个娃娃乐又乐,两个兄弟哭又哭,三个人寰颠又颠。娃娃乐了兄弟哭,兄弟哭了人寰颠。人寰颠了众生灭。颠了哭,哭了乐,乐了葬,哈哈哈,全死啦。死光光——死光光——死光光——”
陈七洧转头望去,那声音已经飘远了。
而他周身,又寂若死灰。
陈七洧亦没有例外,被淹没在了这片黑色与红色交织的伤糜山中。
如此般,一埋七又八年关。
……
直到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乞丐将他挖了出来。
“哇呀呀,死了没……没死呢……”乞丐捂着左眼,眯着右眼瞪着泥坑里的十八岁少年。
少年如同沉睡在童话森林中的睡美人,即便是从糜烂肉山中翻寻出来之人,依旧纤尘不染,矜贵十足。
乞丐叫道:“活着呢?歪——”
无人答。
乞丐心想,不知哪里流传出的话本说,睡美人需要得到“真爱之吻”,才能苏醒。
乞丐挠挠脑袋,这下可从哪里去给贵公子找个真爱之人。这倒是将乞丐难住了。乞丐将那贵公子大咧咧地拽起来,他就不信修仙之人,还会这么短命。
他歪头,在贵公子耳边双手作话筒状:“死——了——吗——”
贵公子似是被其雷声般的噪音吵到了,身躯颤了颤。
乞丐见状,再接再厉在贵公子耳边呼啦啦一阵念经,佛门的经书如同天书般劈里啪啦砸进了贵公子的耳中。
贵公子,终于被‘唐僧’念醒了。
陈七洧睁开迷蒙的双眼,如梦如幻,恍惚开口,“道友请了,可知今时何年何日?”
乞丐掀开眼帘,随口答道:“璇玑新历陆拾伍年。”
陈七洧脑海中忽地闯入了一些断断续续的模糊记忆,低声喃道:“过去七年之久了啊。”
乞丐见贵公子醒来也不理他,登时有些急了,“歪,你可是我挖出来的。”
陈七洧闻言,定睛朝着这个瞎了一只眼睛的乞丐望去,依稀觉得有些眼熟,“道友,我们,可曾见过?”
乞丐笑了,脏兮兮地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征,只知道他没了一只眼珠子,不知道怎得,陈七洧居然联想到了他识海中那颗眼珠子。
“见过,当然见过。当初贵公子可是赏了我一株淬灵草,救我于水火之中,也算是一桩救命之恩了。这不,我不就来报恩了吗?没有我,贵公子,可是要继续在着腐肉中埋了几年呢。哈哈哈。”乞丐好一通叽里咕噜。
陈七洧正色道:“不知道友名讳?”
乞丐哈哈笑道,那只空了的眼睛也颤动起来,“公子,我名山樰。你还是第一个会问乞丐姓名的。”
山樰,真是冰清玉洁的名字。
陈七洧好笑道:“你应当不是乞丐。”
破落乞丐就地盘坐了下来,“魔门残孽,怎得不算。”
“公子给我淬灵草的那日想必便看出了我乃魔门之人吧。一般来说,如我这般的丧家之犬,一般人唯恐避之不及,为何独独公子淡而处之。”
陈七洧叹气,“管他魔门仙门,不都是为了修那长生之命吗?只是杀的人多与人少罢了。我一届修仙界底层,那等仙家斗争,与我又无多少干系。”
残眼乞丐笑出了泪花。
“贵公子这番言论,真是好一番熟谙。”
陈七洧好奇道:“嗯?莫非还有人与我一般说过类似的话语。”
乞丐不再作声,只是余光中看了一眼陈七洧,迈步打算走了,“贵公子,我们后会可有期?”
陈七洧见此人要走,他正缺一个带路之人呢,怎可放他离去,“山樰公子,请留步。”斟酌再三,忸怩问道:“您看,这荒山野岭的,夜茫星稀,不若捎我我一程?”
那叫‘山樰’的乞丐陡然大笑起来,“说起来,贵公子这路痴的性子我也曾熟谙。”
“莫要碍口识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