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确认怀孕,禅院甚尔久违地联系了中介人,让他调查家附近的妇产科医院评价,并且打电话预约产检日期。
孔时雨快有一年找不到禅院甚尔,严重影响到他的生意。他还以为对方死在哪个无人知晓的街头巷尾,任尸体彻底腐烂分解,尘归尘,土归土去了。
没料到对方不仅结婚,老婆还怀孕了,连孩子名字都起好了,一副从此以后要江湖隐退,金盆洗手去当好爸爸了,让人恶心到连隔夜饭能吐出来的程度。
人渣居然也懂爱情,稀奇。
怀孕大概两个月后,伏黑凛辞掉超市的兼职,对着家里的银行存折发愁。
养孩子可是一笔大开销啊,现在存折里的钱大概只够用到怀孕中期,毕竟还要添置各种婴幼儿用品,可能之后还需要一辆SUV作为家庭用车。政府虽然有育儿补助和最低收入补助,实际还是杯水车薪。
可能要逼甚尔先生找工作了。伏黑凛想。
她对从不指摘禅院甚尔的生活方式。
对方不找工作,整天蹲家里抽烟喝酒,大白天也去打柏青哥或者赌马,伏黑凛不介意这些,也不在乎家庭分工职能的颠倒,让对方最大限度地保留他喜欢的生活方式,这是伏黑凛的个人选择。
可是现在情况有变,伏黑凛觉得自己即将变成把一无所知的幼鹰推下悬崖的老鹰。
她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从沙发上起来走向玄关,正正撞见禅院甚尔在玄关放钥匙和脱鞋,地上还有他刚买的日用品。
“欢迎回来。”她说。
禅院甚尔:“我回来了。”
他拎起购物袋,牵住小腹微微凸起的伏黑凛一起走回客厅,瞥见茶几上的存折。
*
过了几天,禅院甚尔洗好草莓放到茶几上,对正沉迷晚间综艺节目的伏黑凛说:“这个给你。”
他从搁在沙发扶手的外套里拿出一个物件。
那是一本存折。
伏黑凛心想,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男人私房钱?绝对不能让老婆知道的秘密。
她接过存折打开,对上面的金额咋舌。
她合上存折,用极其认真的眼神盯着禅院甚尔,足以让后者背脊发毛,这样的感觉还是在上次告白的时候。
“甚尔先生......”伏黑凛语速缓慢但十分笃定,“你最近又回去当小白脸了吗?”
“..........”
禅院甚尔有时候在想他老婆是不是从哪个晨间剧剧组跑出来的?
“......不是,以前工作存下来的钱。”
准确地说是没花完的钱,因为遇到你了。
那就是以前当小白脸时存下来的收入的。
总之,育儿基金有了,可喜可贺。
*
孕期到一半时,恰逢又是一年夏天。
惠这孩子很乖,经过产检已经确定是男孩子了。
她不曾有严重的孕吐,胃口也一直很好,没出现其他孕妇所说的吃什么吐什么,但是像胸部胀痛,腹壁出现妊娠纹,小腿水肿,夜晚尿频,体温变高等等,这些正常妊娠反应她都有。
有时候也会莫名其妙冲禅院甚尔发脾气,事后自己又很不好意思。对方从未有过一句怨言。
伏黑凛半躺在沙发上,禅院甚尔正在给她揉腿,听见她随口抱怨:“现在天气热了,晚上睡觉头发会捂出汗,好不舒服。”
他说:“我给你剪?”
“你会剪头发吗?”伏黑凛惊奇地说道。
“嗯。”禅院家对他这种没有继承咒力的嫡系孩子的待遇连猪狗都不如。很多事情需要自己学着做,比如给自己剪头发,“但我只会一种。”
“甚尔先生的发型吗?”伏黑凛若有所觉,“可以噢。”
于是直到生产期前,伏黑凛一直在让禅院甚尔给她剪头发。
*
快到预产期前,伏黑凛还开玩笑说希望惠这孩子能在冬至这天出生,不料真让她说中了。
羊水刚破,禅院甚尔就将伏黑凛送到医院待产。
阵痛持续整整八个小时,等到宫口开到十指,伏黑凛才被助产士送进产室。
一切看上去很顺利。
一个小时过去,两个小时过去,三个小时过去,助产士突然出现在产房外,直奔禅院甚尔而来。
“伏黑女士出现子宫乏力现象,有可能会出现产后出血,我们需要您签字同意万一出现大量失血,我们可以立即为她进行输血和手术。”
禅院甚尔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助产士递同意书的手忽然顿住,“请问你们入籍了吗?”
“......没有,但我们是事实婚姻。”
“抱歉。”助产士收回同意书,公事公办的语气,“根据现行法律,只有产妇的直系家属或者合法配偶可以签字。请问您能联系伏黑女士的父母吗?”
......凛的父母在高架桥连环车祸中丧生,她从小辗转亲戚们家中,备受白眼,不然不会早早搬出来独居打工。
“联系不上她的父母。”
禅院甚尔咬着牙回道。
助产士看了他一眼,同居加上年轻父母,八成是私奔,“在有生命危险的紧急状态下,医院可以在没有同意书的前提实施手术,我们也会留下详细的记录,以备日后查验。”
*
惠生下来后,伏黑凛的身体变差了很多。
生病的日子多了,一朵原先再鲜艳靓丽,惹人怜爱的花也会渐渐枯萎,容颜不再。连笑容都褪作一盘散沙,一吹就散的虚无。
禅院甚尔对那段日子的记忆相当模糊。
好像孔时雨来过看他和惠。
不同在孕期间的省心,婴儿期的惠相当哭闹,甚尔时常哄不住他。唯有伏黑凛抱着惠时,惠才会露出安静的一面。
她会温柔地边拍着惠,边笑着转头对他说:“你也来抱抱他。”
甚尔接住惠,看着怀里那个小小的,轻飘飘的,软乎乎的婴儿,神色复杂。
*
没过多久,伏黑凛去世了。
去世前,她凝望面无表情的禅院甚尔,默默伸出形如槁木的手,任由对方握住。
“不要哭,甚尔。”她说,“惠就拜托你照顾了。”
干枯的,没有血色的唇在微弱地翕动,禅院甚尔伏身到妻子唇边,只余一缕听不见的气音,袅袅而散。
至死,伏黑凛也没能将最重要的那句话传达给丈夫。
*
伏黑凛的葬礼,是禅院甚尔一手操办的,孔时雨也帮了点忙。
禅院甚尔抱着不满一岁的惠,他站在挚爱的墓前,心想她这样的善人,注定是要升天成佛的,绝不会与诅咒沾上半点关系,不像他,这辈子的归宿只能在地狱。这世上若真存在神,那这个神,连最后一点机会都不愿怜悯地给予他。
再后来,禅院甚尔才知道事实婚姻的孩子在户籍登记为非婚生子女,跟随女方姓,他只能以养父的身份领养惠。
惠不知道,唤着他爸爸。
随着惠长大,早熟的他似乎逐渐意识到无论是家庭,抑或是亲子关系,他与甚尔都异于常人,于是他少有诉求,或者说即使有,禅院甚尔也会有意无意地忽略过去。
对于进一步恶化的父子关系,禅院甚尔无所谓,带着惠辗转于各种女人家中混吃混喝混住。
就这样吧,他这辈子留不住什么东西,也不配拥有。
*
大约一年左右,禅院甚尔在柏青哥店遇到一个做陪酒女的单亲妈妈,她也姓伏黑。
托福这张脸,他们很顺利成了重组家庭。
禅院甚尔入籍改姓,从此叫伏黑甚尔。
又一年,他从伏黑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