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说起来,昨天凌晨的时候,看到惠和顺平两个人了。居然一起亲亲蜜蜜的散步,真好啊……学生们相处这么融洽,老师感动得不得了呢。”
“哦!他们关系居然那么好!可恶,之前叫伏黑一起出去他根本不理我的……!”
那时搭档不知都在忙些什么,行色匆匆冷淡寡言,压抑得像绷紧的弦——不过当时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去——离开这段时间,他还想过自己的「死亡」会不会让伏黑的那根弦更加…岌岌可危。
不过还好,看来他的状态没那么糟。不久之前,应该是还在找朝奈的时候吧?看医生的同时被建议多和朋友聊聊来着,说是、遭遇心理危机的时候,寻求社会支持是很有利的干预方式……可他实在没心情。
——完全是不遵医嘱啊!当时怎么想的!
虽然情况并不相似,不过既然能和朋友聊天、伏黑身边应该不会缺少开导他的人吧?如果真的给他造成心理压力,回去得认真道歉才行。
脸侧肌肉奇怪的蠕动了一下。
……宿傩又抽什么风。
本想直接打上去,可它好像没打算做什么,既没说出讨厌的话,也没擅自在别人身上睁眼,考虑到朝奈的反应,他决定暂且不动——咦?!
“朝奈?”
他转过头,咒灵微微垂下脑袋,躲在自己身后,手指绞、等。……怪不得刚刚手一直在痛原来绞的是他的手!
他决定忽略其他因素:“你不舒服吗?”
她克制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视线始终投向纠缠的手指,说:“……悠仁。”
声音像在求助、又好像快哭了。
“在!”他连忙凑过去,极力表现得积极,“你饿了吗?”
朝奈:“?”她快速抬起眼睛瞪过来,又被灼伤般低下去,“不是!别胡说了。”
她的眼睛、倒是有点像樱桃……这份想法绝对不能被朝奈知道。
倒不是怕被打啦,虽说女朋友最近体力飙升打人超痛,他总觉得如果说「你的眼睛看起来很好吃」,对方会直接把眼睛挖出来当做情趣……
“我觉得、我是说……待会、或者……那个,就是……”恋人沉默片刻,便被鼓励般磕磕绊绊的试图表达自己模糊不清的意愿。
他,说真的,超级感动。
交往了这么长时间,自己的女朋友有什么问题总不可能不知道,他感觉朝奈好像把自己当成了…怎么说,支柱?一样的存在,因为过于在意,很多事情都不愿对他表述——可他们真的只是在普普通通的谈恋爱——举个例子吧,上高专之前,因为不是一个学校的,她好像经常被同班的不良纠缠,不知是觉得自己能解决还是单纯不想麻烦男友,朝奈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这件事还是后来发现恋人出校门时间越拖越长时、他主动去接才发现的。
对了,前些天刚发现她还存活的时候,也找机会和七海先生联系过,根据书面报告记录的时间倒推,初次遭遇咒灵时他们已经开始交往了……这件事,倘若不是主动询问,他恐怕到现在也不知道。
作为宁愿将自己所有的「不完美」隐瞒在屏障之下的恋人,朝奈以此态度想要告知的事,一定是很重要的内容。
“我会认真听的。”他一寸寸捋开那双拧在一起、扭曲得像要断开的手,又十指交错的紧握上去,注视着银白发顶用力表达态度。
和罔咲朝奈交往后,他其实常常感到困扰。尽管有她在时哪怕困扰也是愉悦的困扰,可那并不证明问题就不存在。
啊,并不是普通情侣那种困扰,毕竟到了这个年纪恋爱的人不在少数,他在以前的学校时偶尔会听到男生们讨论有关女孩子的话题,围绕的主题大多是颜、身材、性格还有性,有些人还会沾沾自喜的把私事分享出来。
「就是说啊、女人嘛……」说过几句话的受欢迎的同学站在中心,低笑着说,「强硬一点就好了,强硬一点,她们就喜欢这样——」
刚准备走过去,分享着狗屁不通逻辑神奇经验的同学忽然叫住路过的他,「虎杖的话肯定知道吧?你女朋友不是那个吗?超有名的那个,姐妹花的妹妹。」
「啊,叫我吗?」他那时停下来,想了一下,直截了当地说,「我觉得不是喜欢强硬吧,她们只是喜欢白石同学你才会接受的,不喜欢的话绝对会被报复。」
「什么啊,谁让你说这个了,再说了结果不都一样吗。」白石不满地说,「是说你女朋友啊,叫什么,咲,的那个。」
「她叫罔咲。」他顿了顿,看过去,开朗地说,「念在初犯就原谅你,再用这种语气提起朝奈,我就揍到你记住什么话不能说为止。」
对不起,朝奈,那时候会生气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听不惯他用那种语气提及认真的恋人,那些女生又没做错什么——当然,那个人把你和可怜的、不被认真对待的女孩子用轻浮的态度相提并论,也让他很不爽。总的来说就是纯粹心情被玷污的感觉。
……想到哪去了啊!这思维未免太发散了!都过去多久的事了!
他困扰的是有关生死的事。
……就是说啊,很奇怪吧?朝奈担心他会不会离开,他当然也一样,可考虑到两人身上很多特殊的因素,他经常会想、会不会有哪天,他们不得不离开对方呢。
作为吞下特级咒物的容器,他大概是注定要死亡的,或许幸运的话不必在收集全二十根宿傩手指后被当做弄脏的垃圾袋子一样处刑,但无论如何,他大概总要穿梭在生死线。
他期待自己有价值的死亡,怎么说呢,如果是为了拯救世界什么的要他死掉也不是不能接受——但她怎么办呢。
朝奈是不行的。
这并非恋人视角的怜爱话语。
罔咲朝奈,她,就是,不行的。
要她一个人绝对会死。
没有任何悬念,无论人类状态还是咒灵状态,离开自己的话她绝对会死。
……说起来,承受这种感情,一般都会觉得沉重无法呼吸吧?他却奇异的适应良好。
因为朝奈就是这样啊。
他一直知道恋人的不安,却始终无法理解,更无法将想法准确的传达过去。
但她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啦。
就算非要告诉他很多地方都实质性的变了,列举之后他还是感觉不到真实性啊。
种族,从人类变成咒灵算什么,他自己不也从人类变成容器,这方面不是很相配吗?他没觉得自己哪里变了,同样不认为朝奈会变得不一样。
诅咒,她一直都背负着啊,没道理变成咒灵就连背负的诅咒都不一样了吧?只不过变成力量而已,有了力量的朝奈又不是就不算她了。
至于性格。更是。
……毫无变化。
无论让谁评价想必得分都相当糟糕,如今或许更加糟糕,反而让人无法放着不管的性格。
任谁都能察觉。
因此任谁都无法逃脱。
……所以,他当然,都猜得到。
生气也好、嫉妒也好,这些情绪在生死之前都无关紧要。
他只想在能看见的时候更多留住她。
“朝奈的话,我一定会听得很认真,要我每句都记下来都没关系。”
……况且,他信任着自己的恋人。
哪怕她并非大众眼中值得交付信任的对象,哪怕她伤痕累累几近不堪,惊惶敏感如惊弓之鸟。
他总会忍不住相信她。
她便抿唇压抑地笑了:“嗯。”
她咬着下唇,“等、待会结束,我就都告诉你。”
便躲避着谁似的,化作一阵风飘了出去。
于是当天的训练他拼尽全力!
……并没有。咒力训练太拼命会起反效果,所以其实是因为太期待导致咒力流动不平稳,才格外努力……
开始后不久,老师——居然还在——坐在沙发椅旁观,仿佛故意要扰乱进度,翘着腿问他:“悠仁不担心吗?”
他:“哈?”担心什么?
像看懂他的表情,咒术师随意转着指尖不知何时出现的笔,在不规律的塑料碰撞声中,了然似的,极轻地挑了下唇角。
“今天就来复习咒力流动的感觉怎么样!”自然而然跳过方才的问题,白发的最强兴致勃勃的站起身,顺手拉上遮光帘,看过去时掌心一沉,柔软的绒毛玩具便不知从哪里落下来,“这么久没练习,多少会生疏对不对?今天就来复健吧!……啊对了,是不是忘了告诉悠仁来着?咒骸还是最后一次训练的强度,记得小心哦。”
——提醒得太晚了点吧!
差点被打惊魂未定的虎杖悠仁:“!!!”
被某位教师催促着一路抱着咒骸跑到放映室,又看了整整一下午无趣电影,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对咒力的掌控好像并不像老师说的那样荒废——虽然是夸张的说法,但这些时日,他的确很少使用——反倒,更易控制了?
咒力是来源于情绪的。
他原本以为自己忍耐的很好,不过果然,有朝奈在是不一样的。
毕竟是以能量形式存在的东西,稍微习惯后从掌心流淌出来的量其实很好掌握,他歪进沙发里盯着自己的手,不知不觉又想到恋人。
会是什么?
他期待的想。
她会怎么说呢?
——“什么?”
或许白日太过炎热,傍晚时分反倒吹起凉风,白发的咒灵恍惚望向窗外,闻言迟滞地望回来。
苍白如刀尖抖落的残雪。
……啊。
即便是他,那时也只有这份想法。
——遭了。
少年的体温像曾和姐姐一同泡过的、据说添加了什么药浴成分的天然温泉。
被几乎凶狠的动作撞在窗上亲吻时,你的思绪仍恍恍惚惚浸在那眼泉水,连视界都泡软了似的、涣散着晕散开来。
落日辉光眷恋般洒在他发顶,浸入暖泉的你费力思考了一会,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露出那样的——仿佛有谁当着他的面杀死有机会获救的人一样——冰冷焦虑、又隐隐忍耐的神色呢?
十指自然交错、好像没有一根手指能自己控制,熟悉的温度从每处相连近乎入侵的传递,他咬着你的颈肉,粉发划过下颌,像一瞬间负载过大的精密仪器,连呼吸都在抖。
粉橙色向日葵般鲜明的绽放扩散,记忆却打着转儿,轻飘飘发散到很久以前。
列车上蓝灰覆盖,交错十指压在冰冷的玻璃窗,人声络绎、机械行进,你听见谁啜泣悲鸣、求救无人应答。
身处虚假荒诞的幻境,你那时想,那到底是因为什么的悲鸣呢?
「——当然是因为爱。」咒灵曾这样对你说。
他那时正吻你。
“朝奈,”
你的恋人说,声音有点哑,又奇异的有点像在…咬着牙、在颤抖着笑。
你看向他。
他像要哭了。
什么啊,明明是他先扑上来按住你的。
“求你了……”
你的恋人咬着牙、颤抖着,居然在笑。
他说,“怎样都好。”
像有星坠,辉光从他眼里落下。
“别再……别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