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2018年7月,东京,市郊公园—
“恕我直言,他们两个该不会是恋人吧?”
是之这么问着,微微上扬的尾音让她的话语听起来就像是在笑。至于这究竟是感慨的笑还是嘲弄的笑,其中的深意也就只有是之自己才知道了。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猜测相当狗血,所以在听到否认的回答时,她也并不觉得有多么惊讶,但还是习惯性地耸了耸肩。
“那她为什么要看着他笑呢?”
这是她不太能想明白的一点。
“听说他们过去是挚友。”五条悟的父亲如是说,“这足够解释你的疑惑了吗?”
是之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把照片夹在了记事本里,以免随意乱丢会弄折了角。
她最讨厌事情之一,就是纸张的边角翘起。只要看到了翘起来的边角,她就会觉得心里相当不舒服。
该说的话与该问的事全部都说完了,再度把道别的话语又重复了一遍后,是之却没有着急立刻离开,而是在原地等待了几秒。确定他确实是没有什么话想要对自己说了,她这才躬了躬身,踏出凉亭。
流动的风吹拂着她,虽然依旧带着强烈的夏日闷热,但比凝滞在凉亭里的沉重空气好多了。
她将垂落在耳旁的一缕发丝捋到耳后,想着也许是时候把乱糟糟的短发扎起来了,这样一定能让她凉爽很多。恰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她忙停下了玩弄发丝的动作,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一时间不免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这通电话也是来自五条的——是五条悟。
是之莫名有点不安,总觉得五条悟打来电话是因为知道了她与他的父亲见面的事。毕竟这个时间节点实在是太过巧合了一点。
事实证明是她想太多了,刚刚结束教学工作的五条老师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么多。他会打来电话,单纯只是因为有事要与她说而已。
“你现在忙不忙?如果不忙的话,能来一下高专吗?刚才夜蛾校长在学校道场的地板下面找到了你以前弄丢的薙刀。”
五条悟是这么说的。而他话语中的这个“以前”,实际上要追溯到遥远的高中时代了。
听他这么说,是之也想起来了。
大概是高二的时候,她小心将一把咒具薙刀忘在了学校的道场里。等意识到这回事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尽管这并不是什么格外昂贵的咒具,也不是多么好用的武器,但却是她唯一的一把薙刀,所以她还是急匆匆地从宿舍跑回到了学校,试图找回丢失的薙刀。
结果举着功率小得可怜的手电筒在道场里搜寻了几个钟头,她都没能找到薙刀的踪迹,为此还被中途路过的五条悟嘲笑了一整个晚上。
原来是掉在了地板下面吗?难怪她当时会找不到了。
是之已经不想多去探究一把薙刀为什么会掉到这种奇怪的地方,继续慢吞吞地走着,话语听起来也是懒懒散散的。
“我不忙,但是我很累,实在是没精力去高专了。”她踢开阻挡在脚边的一枚小石子,“可以明天再过去吗?”
电话的那一头传来了五条悟的沉吟声。他没有给出确切的回答,只问她现在是正在家中还是在其他别的什么地方。
“嗯……我正在回家的路上。”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之正好已经跨出了公园的大门。现在,她离家还有九站地铁和五站公交车的距离。听起来好像离得有点远,但她确实是已经走在回家路上了。
“哦——我知道了。”就算看不到五条悟的脸,是之也知道他在说出这句话时肯定点了点头,“那我把薙刀送到你家吧,怎么样?”
是之抿了抿唇,很想说这个主意并不怎么样,可又觉得直言拒绝才是最糟糕的选择,只好怪里怪气地揶揄了一句:
“原来五条老师最近还在兼职快递员的工作吗?”
“是的哟。”
不仅不否认,他好像还挺骄傲。
73.
—2015年4月,和歌山,纪伊大岛—
走在回家的路上,是之听着大助打了一路的哈欠,高频率出现的“哈——”声听得是之都觉得困了。她很想让弟弟不要再打哈欠了,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只好继续忍耐了。
而且,一想到家里人见到五条悟时可能会做出的表现,她就觉得头痛,更无心去在意大助的哈欠声了。
八重家的宅邸就在这条路的尽头。伴随着迈出的每一步,深色的屋顶越来越近。是之无厘头地想着,要是这条路永远延伸下去,永远走不到终点,那又会变成怎样。
可就在她冒出这种诡异想法时,八重家的大门已经竖立在了她的面前。她听到大助又打了个长长懒懒的哈欠,说他出门的时候忘记带上家里大门的钥匙了,又问她有没有带。
“没带。”
“那怎么办?”
“敲门不就好了?别把这种最基本的常识给忘掉啊。”
是之的语气听起来简直就像是抱怨,但还是主动叩了叩门。她敲得格外用力,以免这咚咚咚的声音传不到这栋房子的其他角落。
等待几秒后,她听到门后传来了脚步声。
吱呀一声,铃音从门后探出头来。
回家休假的她,完全不知道长姐居然也回家了。她茫然地盯着门外的是之和五条悟看了一会儿,这才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嘿嘿笑着,推开了门。
“姐姐带五条先生来见家长了呀?那我去叫大爹过来。得赶紧让他见见这个抢走了他心爱女儿的男人才行!”
铃音幸灾乐祸地说着,转眼就跑没影了,是之都来不及叫住她,只好随她去了。
既然久违地回到家里了,那就先见一见爷爷吧,就算他早就已经没有任何的知觉或是知性了。
是之拉着五条悟去往爷爷所在的主屋。走在长廊上时,恰好见到了她的某个叔叔。大概是太久没有见面的缘故,是之一时竟没有认出他来。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是世谷的父亲。
也意识到了,会认不出他,既不是因为太久没有见面,也不是他的脸上多出了太多岁月的痕迹。而是因为他的眼神太过陌生了,陌生得让是之都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词语形容才好。
但那是不加掩饰的赤.裸裸的目光,像是漾着贪婪和满足。是之想起来了,他们是被祖辈们的理想荼毒的人。至于他们究竟是被怎样的理想所荼毒,是之无从得知。
她只知道,这种眼神她不喜欢。她感觉得到,他们并非是在注视着五条悟,也不是在看着她的结婚对象。他们只是在盯着一个靶子而已,妄图射中红心,这样他们便就能够得到梦寐以求的奖赏——摆脱“被驱逐的八重家”的身份。
真恶心。
是之低下头,拉着五条悟立刻走了,连问好都忘了说。幸好这段路上她没有再遇到哪位叔叔了,否则她一定会无法忍受的。
轻轻推开薄纸的障子,是之飞快地拉着五条悟溜进了这间昏暗的房间。关上门的那一刻,她才觉得自己终于远离了那糟糕的视线,但依然无法喘息。
想要拉开这间房里厚重的窗帘,或者是打开灯,可惜这些事她都不能做——会打扰到爷爷的休息的。所以只好站在充满死亡腐臭味的护理床边,继续栖身于这样的昏暗中。
先在心里整理了一下语言,是之这才慢慢地向五条悟解释起了爷爷的情况。她以为五条悟肯定会很好奇这个高中时就被她称作是“时日无多的老爷子”的老者究竟是为什么还能坚持着活到现在,不过他好像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也没有说太多。
这让是之也不知道该接着说什么才好了,只能沉默地站着。她感觉到五条悟的指尖在她的掌心中不停乱动。
“是之,你的手怎么会这么冷?都捂不热啊。”
没想到打破了沉默的居然是这样的一句话。
是之抬起眼眸,诧异地看着五条悟,实在是没想到这一刻的他居然在很认真的沮丧着,显然是真的很苦恼于自己的手没办法被捂暖这回事。
她眨了眨眼,好像想明白了点什么。
“五条悟,你刚才是不是没有在认真听我说话?”
难得被叫了一次全名,不感到紧张那才比较奇怪。五条悟稍稍挺直后背,眯着眼歪着脑袋,表情是恰到好处的茫然。
“嗯嗯嗯——你刚说了什么来着?”
“果然没有在认真听嘛!”
明明是那么值得气恼的事,是之却一点也没办法对他生气,只好故作气恼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背,想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掌中抽走,但却被他握得紧紧的,怎么用力也抽不出来,简直就像是被桎梏住了似的。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盖住了自从踏入这个家起的所有糟糕情绪。拉扯之间,她的指尖也终于染上了一点温暖的温度。
看来五条悟是不会松开她的手了。
是之就地认输,也不再苦苦坚持,索性就让他继续捂着自己的手,显然是把他当成了超大型的热水袋。
其实她知道,五条悟刚才听到她在说什么了——他们从不会不认真倾听对方的话语。但他却故意表示出自己没有在听的意思,肯定是故意为之。既然如此,是之就不戳穿他了。
她轻轻晃着五条悟的手臂,这个小动作让她像是个调皮的臭小孩。
“既然已经见过了爷爷,那现在就带你去见我爸爸吧。他肯定会喜欢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