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2014年5月,东京,公寓—
这是五条悟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身为老师的尊严遭遇挑战。
没想到,他一手带大(四舍五入)的伏黑惠,居然没有邀请他参观运动会。
甚至前几年伏黑惠也一直都没有提起过和运动会有关的任何事宜,以至于五条悟在今天之前都忘记了他的小学是每一年都有在正经地举办运动会的。
当然了,五条悟也可以默认为伏黑惠向是之发出了参观邀请就等同于是在说自己也可以一同前去。但不管怎么想,就当他是小心眼好了,他果然还是想听伏黑惠亲口对他说出“来参观我们学校的运动会吧”之类的话。
这么想着的五条悟,一不小心把橙子多切了一刀,本该是完美的八分之一大小橙瓣被这一刀分成了小得可怜的十六分之一,薄得几乎能透光。
五条悟盯着这两瓣切坏了的橙子看了一会儿,决定待会儿把它拿给伏黑惠吃。
这可是来自五条老师的亲切体谅,才不是什么暗戳戳表达不满的方式。
他端着盘子慢悠悠地走到客厅。奇多跟在他的身旁,一如既往的欢快模样,爪子碰在地上,总是会发出啪嗒啪嗒的清脆声响。五条悟想,差不多是该给它修剪一下指甲了。
窝在矮桌边的一大一小与作业之间的抗争还没有结束,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两人紧挨着坐在一起开始说起了悄悄话。五条悟听到伏黑惠叽叽咕咕地小声说:
“感觉是之姐姐今天特别安静。”
“是吗?”是之挑了挑眉,有点想笑,“我平常也没有很吵闹吧?”
“我就是觉得你比平常安静一点,话也变少了。啊——难道是因为你们俩吵架了吗?”
小学生伏黑惠像个小大人似的说着,这让是之觉得自己也很有必要表现出正经成年人的模样给出回应才行,可是摆出认真表情的他看起来实在是太可爱了,是之忍不住笑了起来,连忙摇头否认。
“没有没有,我才没有和你的五条老师吵架呢。”顿了顿,她的声音变轻了几分,“我只是今天心情不太好而已,不过我会尽力调整好的,惠惠不用担心。”
“哦……原来是这样。那我也来帮你调整心情吧!”
“惠惠好贴心啊,不过不用了。你现在的敌人是数学作业。”她用力揉揉伏黑惠的小脑袋,“加油写完哦!要是有不会做的题目就问我好了。”
“好!”
伏黑惠继续与数学题做着搏斗。恰在此时,是之的手机震了震。她收到了来自妹妹八重寻的信息。
「寻:[猫猫探头.jpg]姐姐今天是不是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了?终于见到你的时候,感觉你心情很不好的样子。不开心的话可以偷偷告诉我哦,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也不会告诉笨蛋矢。」
……她真的把心情表现得这么明显吗?看来下次应该注意一点了。
是之摸了摸耳廓,在聊天框中打下了一段字,可斟酌了一会又觉得这么说好像有点不太合适。她删掉了无意义的话语,把回复改成了更简短的字句。
「是之:我没事呀。还有不要叫矢笨蛋嘛哈哈哈她会生气的。」
「寻:她平常也叫我笨蛋,所以这是礼尚往来。不过真的没事吗?大家都有点担心呢。」
「是之:真的没事。」
「寻:唔……好吧。那明天见。顺便给你尝尝我做的千层面!」
「是之:已经开始期待起来啦。」
她放下手机,忽然感觉到被轻戳了下后背。抬头一看,果然是五条悟站在自己身后。
“张嘴。”
“啊——”
五条悟把一小瓣橙子塞进她嘴里。只嚼了一口,她就皱起了脸。
“橘子好酸,皮也好苦,真不知道该哪一点开始吐槽起来才比较合适了。”她缩了缩脖子,被这股过分强烈的味道刺激的刺激得直发抖,“起码剥了皮之后再投喂我嘛!”
“实不相瞒,我就是想让你尝一尝橙子皮的滋味。”
“……屑男人!”
是之气得连脸都肿了,反手猛拍了一下五条悟的膝盖,可是手掌却并没有碰触到任何真实的触感。
她的小小惩罚被无下限术式阻断了。
这不免让她更恼了,然而五条悟却是一副得意的模样,还挑衅似的嘚瑟说:“看,打不到吧。”
“你话真多!”是之气得咬牙切齿,转头大声地对伏黑惠说,“惠惠,听好了,你长大之后可千万不要变成五条悟这样的男人哟——否则你就完了!”
伏黑惠连忙点头:“我明白了!”
“……你们这是在联合起来孤立我?”
五条悟满头问号,总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挑战。不过仔细想想,在这个家他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地位。
他无话可说了,默默放下果盘,坐在是之身旁,可她却满不情愿地一撇嘴,往旁边挪了挪,紧挨着伏黑惠,总之就是不愿意和他发生什么肢体接触。
看来是真的被孤立了。
五条悟只好独自窝在矮桌的一角,弱小可怜又无助,和是之一起盯着伏黑惠写作业。
也许是两个成年人的目光太过炙热太过具有压力感,伏黑惠的解题速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快了不少,飞快地就写完了剩下的数学题。
至此,他总算是完成了所有的作业。
合上书,放好笔,把书包理得整整齐齐,伏黑惠准备回家去了。
“真的不在我们家吃晚饭吗?”是之不太放心他,“我觉得还是一起吃完晚饭之后让五条老师送你回家比较好哦。”
“不用了。津美纪姐姐在冰箱里留了饭菜,我要是不吃的话,她会难过的。”
参加了学校的游学旅行的伏黑津美纪要到后天才会回来,这也是为什么现在会由是之监督伏黑惠写作业。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是之也不好意思再坚持了。她轻轻捏了一下伏黑惠的小耳朵,叮嘱他路上千万要小心。
目送着伏黑惠消失在视野的边界,还来不及放下对他的担心,是之忽然感受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从身后迫近。她慌忙往旁边一闪,企图抱住她的五条悟毫不意外地扑了个空。
看着空空荡荡的双手,五条悟难以置信。这下得意又嘚瑟的人,可就变成了是之。
“是你自己说我碰不到你的哟。”她用五条悟自己说出口的话语报复了他,“所以你就不要再……”
“但我没说我不能碰你啊。”
“哎哎哎你可不能这么强词夺理!”
是之一边固执地这么说着,一边往近旁躲,拼命想要躲开五条悟的魔爪,可是却完全出于下风。努力挣扎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被他按倒在了地上。是之第一次知道,原来不久前和五条悟一起买的这块毛绒绒地毯是这么软。
他搂着是之,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额头。
“心情不好吗?你可以和我说的。”他的声音轻得像是悄悄话,“上午的时候,你被上头的那群老家伙叫过去了,对吧?坏心情和他们有关?”
是之挪开视线,没有去看他,似是有几分心虚,但还是点了点头,沉闷地应了一声“嗯”。
“被他们分配了一大堆的任务。感觉接下来几天都没得闲了。”
“是吗?那可也太辛苦了。”
他抚弄着是之的后颈,又偷偷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尖,小动作一大堆。
“需要我帮你分担一点吗?”他提议着。
是之摇头,都没怎么多考虑他的建议。
“其实我觉得任务多一点也没什么,我不是介意工作上的疲惫。我只是不喜欢……他们对待我的距离感。”她习惯性地垂低眼眸,“他们不喜欢我——他们厌恶八重家的咒术师。”
厌恶的理由也很简单,当然是八重家的咒术师过去曾试着操纵咒灵的力量,还与咒灵诞下了子嗣。在八重家,除了已经倒下的爷爷之外,这事暂且就只有是之知道。
但对于掌握着权利的御三家上层们来说,八重家的秘密却是他们心照不宣的偏见。以他们不加掩饰的嫌弃表现来看,似乎也不准备把这当成秘密藏在心里。
他们肆意地表现出对于八重家咒术师的鄙夷与厌恶,与此同时他们当然也会同意是之是个优秀的咒术师。但仅仅只是同意而已,在此之前不会有更多其他的情绪。是之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成为上层的一员,哪怕她早已经成为了特级。她只是用来祓除诅咒的工具而已。
仅此而已。
而在八重家,平常能接触到咒术界顶峰的人物的,就只有是之一人。需要承受厌弃目光的,也只有她。
“今天也被那群臭老头好好地嫌弃了一番!说真的,每次见到他们,肯定都免不了被冷嘲热讽,我真的快受够了。我真庆幸这样的压力只压在我一个人的身上。”
她实在不忍心告诉弟弟妹妹们,八重家的咒术师是被唾弃的血脉。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他们能够永远不要知道。
“那群老古董,真是一如既往地讨人厌。我把他们都杀了吧?”
用轻描淡写的语气,五条悟平淡地这么说着,可话语间的意思,却像是真的想要这么做。
他的确有这样的决心,也有过这样的念头,这一点是之比谁都清楚。她当然也知道五条悟不会立刻就执行这样的想法,不过她还是要阻止他一下才行。
“这样一来,我们就要参加很多场丧事了。很麻烦的。”她在五条悟的肩头蹭了蹭,低声笑着,“我讨厌麻烦。”
“好。那就体谅你一下吧。”
“真乖真乖。对了,你有没有觉得惠惠的头发特别卷特别翘?”
大概是提到了头发这个话题,是之那不安分的两只手开始在五条悟的脑袋上动来动去,时而还揪几下,看来是把他的头发当成了玩具。
五条悟耸了耸肩,稍稍低下头,让是之能够以更舒服的姿势捣鼓自己的头发。
“惠从小就是这么个脑袋了。”他说,“这小子,唯独头发和他爸不像。”
“是吗?这不是很好嘛,我觉得惠惠的发型挺可爱的。你的头发翘起来的时候也很可爱哦。”
“那当然。”
五条悟向不识谦虚为何物。
“不过,你就这么喜欢惠吗?”他发出控诉,“总是‘惠惠’‘惠惠’地叫。你都没有用这么可爱的方式叫过我。”
五条悟是沉声说出这些话的,是之初一听,还以为他是在说什么正经事呢,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扯下发绳,套在手腕上,继续玩弄着五条悟的头发。
“咦——我们家悟悟吃醋了吗?”她故意把每一句的尾音拖得很长,“居然嫉妒一个小孩子,好丢人。不过我们家悟悟还是很厉害的呢。”
“为什么只是‘很厉害’?我是最厉害的。”
“嗯嗯嗯,最厉害最厉害。”是之相当配合,“悟悟最厉害。”
这话听得五条悟满心舒服,但回过神来,却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你的语气怎么有点像是在哄小孩?”
“因为悟悟是小孩子脾气嘛!”
依然是哄小孩的语调,简直就像是某种恶戏,就连她自己都偷笑了起来,手上的动作却一刻也没有停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五条悟感觉她的动作好像变得有条理一点了,而不是毫无意义的调皮。正想问问她到底在捣鼓什么,却被她拍了一下肩膀。
“完成啦!”她迷之兴奋,“快去照照镜子看看吧!”
“不照镜子我也知道你在捣什么乱。”
五条悟晃了晃脑袋,他能感觉到头顶的一小撮毛也随之小幅度晃荡了几下。怀里的是之笑得更大声了。
没错,是之把他额前的碎发扎成了小辫子。这段头发实在是太短了些,与其说是小辫子,倒更像是翘起的一小揪毛。
是之笑得耳朵都红了,差点喘不过气来。
“有这么好笑吗?”
“嗯!超好笑!”
“唉……我们家之之是个幼稚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