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重伤的时候信息素会瞬间爆炸开,这是课堂上五条悟教给学生的常识。
而他教大家这一点的原因,是为了警告他的学生们,队友在重伤控制不住信息素的时候,务必不要用相异,或者相向的信息素去试图压制。
狗卷棘在想到这一点后怎么也想不到后续,五条老师似乎说了些什么处理方法,又似乎直接将这个有些枯燥的性向话题终止在了这里。
接着他想,乙骨忧太的术式复制应该可以模仿反转术式才对。
但当alpha的信息素和失控的咒力劈天盖地在冰原肆虐开的时候,狗卷棘意识到应该是出了什么问题。现在想来那晚五条悟提醒他去找家入小姐取抑制剂可能已经考虑到这一点——这次任务的确很危险。
狗卷棘之前的咒言没能将上方的战况凝结,一些在所难免的灾难以一类势不可挡的氛围展开。
乙骨忧太一刀斩断对方小腿的同时,幼.女撕扯出一个残酷又洋洋得意的笑容——枪口恰好抵在乙骨胸口。
理所当然,她开.枪了。
在狗卷棘的世界里,这次的爆炸安静无比,没有巨大的声响,也没有地动山摇的恍惚。耳边是再轻缓不过的,不知是谁的心跳声,轰鸣被拒绝浸入灵魂深处。
时间被拉长——
他只听到了一声叹息。
不是源自于谁,而是一类无形的,没有预兆却使人恍然大悟的宿命感。这种感觉不粘稠,包裹着全身的时候水流窜过尾椎,自下而上涌上后颈。接着就是没有边际的放空。
弹药打穿了乙骨忧太的胸口,拳头大的横截面失去的血肉与器官被火药撞出身体,在他身后三米处又炸开。这次的火花里带上了乙骨的碎肉和鲜血,在空中绽开后缓缓下坠。
在听觉神经不起作用之后,狗卷棘发现自己的视觉也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故障,他甚至下意识感叹自己现在居然还能冷静地意识到这一点。
落在脸上的是雪吗?
是日之川冰原的细雪吗?
“真有意思。”谭雅评价道,“百分之八十的咒术对我没有效果,他知道这一点却还是想要杀了我。”
幼.女被砍断的小腿在瞬间重新生长,她甚至没有非常狼狈,稍微俯冲一段之后蓄力回转身体,新长出的小腿报复般踢向僵直中的乙骨忧太,却在最后毫厘间凝固住了。
【停下。】
狗卷棘听见自己冷淡的声音。
或许这并不是他的声音,只是他在心底与声带同步许下的愿望罢了。唯一能带来真实感的只有嗓子的辛辣,这股痛意很快被鲜血浸润,竟然也给他带来了润喉药的温热感觉。
这次的咒言效果出乎意料的好,谭雅被强制性定在半空中,她稍微调整视线,有些在意地打量起冰原的咒言师。
浅亚麻色的咒术师在冰原上站着,就像整个人已经成了极北之地的一部分,在零下的环境下模糊掉生死。
浅紫色的眼眸倒映出整片天空——和那个黑色的身影。
【回来,忧太。】
他觉得他能听见乙骨忧太熟悉的笑声——他一直是这样的,在自己直呼名字之后就会挂上傻笑,心情也会放晴,带着一些狗卷棘自己不是很明白的雀跃“嗯”上那么一声。
狗卷不确定乙骨有没有回应他,但那具漂浮着的身体的确在向他靠近。
隐约间,时间重置了。
他还是那个不肯放任生命离开的臭小孩,在生病的母亲严厉呵斥下才会哭哭啼啼的解咒。阳光打在庭院,他站在小小的墓碑面前,亲眼去见证被咒言束缚太久后,失去自我的咒灵的离开。
母亲很严厉的说:“你必须失去它,否则它将失去所有。”
乙骨忧太之前做到了。
血腥味混合着浓烈的柠檬的苦。
“看来你就是狗卷棘,咒言师?我就说,这个咒术师使用咒言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夏油杰说的那样有效果嘛。”谭雅对他们进行点评,用有些高高在上的语气垂悯道,“我和你做个交易怎么样,一个你和他都能活下来的交易。”
狗卷棘充耳不闻。
狗卷将手覆在乙骨的胸口,自己的指尖很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血液全部瑟缩在心脏的原因。
所以他也察觉不到乙骨的体温,甚至感知不到有没有摸到心脏的跳动,到最后,连柠檬的味道都淡了。
omega的信息素突然爆发,恍惚中,狗卷棘想起了之前五条悟所说的那句“力量带来的掌控感凌驾于世间万物”。
他突然就懂了,五条老师没有骗他,只不过说的不是正常的分化,是信息素暴动。
是某时、某刻、某个瞬间,人处于一个极端的精神状态之后身体机能自动作出反馈,大量的信息素伴随着负面情绪带来的咒力增幅。
——力量带来的掌控感凌驾于世间万物。
【暖起来。】他下令。
——指尖逐渐被一种滚烫侵蚀。
【睁开眼。】他下令。
——整个身影被映入没有焦点的墨色双眼。
【回答我。】他下令。
——乙骨忧太颤抖了一下。
狗卷棘像站在墓碑面前,五脏六腑都是冷风灌进后的痛,他轻声问:“你死了吗,乙骨忧太?”
柠檬的苦味顺着墓碑渗透,如释重负般的,他问出了在长达三年的空缺中每天都对着镜子演练的那句话。
“你死了吗,忧太?”
他得不到答案。
只要他说出例如——告诉我,你没有死——这样的咒言,乙骨忧太就能立刻回答,但是狗卷棘没有这么问。
母亲说,你必须失去他,否则他将失去所有。
五条悟说,爱就是诅咒。
乙骨忧太说,我们好久没搭档啦,棘。
狗卷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脑子里是许多色块拼接成的晦涩不明,眼下只看得见黑白,耳朵屏蔽了所有回应。
他突兀的想起,自己应该在之前几天前就问的,乙骨忧太,你愿意失去所有吗?
接着又想到另外的事情,比如戒指的凉,比如初雪的冷,比如晚上令人烦躁又安稳的怀抱。
谭雅不慌不忙的在半空中等他做决定,湛蓝色的瞳孔天真无邪的见证冰原的一切。
狗卷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接起记录仪的,放在兜里的记录仪居然比他的皮肤要暖,接触的地方很快传来难耐的酥痒。记录仪那端是熟悉的女声。
“我看到了消息,现在可以回来了,狗卷。五条悟从亚达索里森林发回了线索,现在不知道他人又跑去哪儿了……总之你和乙骨不要耽误,立刻离开冰原。”
是家入硝子没什么精神的声音。
狗卷的眼神却突然有了光亮。
——戒指能够将佩戴者的生命讯息反馈到硝子那里,当然,只能反馈出‘生’与‘死’两种状态。
——鉴于最近出事的咒术师实在太多了,不论是边防线公馆还是高专那边都不会再投入人手对硝子认定的死亡咒术师进行营救。
“乙骨忧太还活着吗?”
“……”
家入硝子没料到能在记录仪里听到狗卷棘问出这样的问题,狗卷的声音很稳,很平,一点也不急切。
她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简单回答道:“目前还活着。”
“好的,我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狗卷棘就挂掉了通讯。
但是非常奇异的,他没有另外的感觉,心还是悬吊在半空,也许这辈子都不会落地。
此刻谭雅的话才在他混乱的脑海中被重新翻出来,她还在等着。
——我不能失去他。
“什么交易?”咒言师抬起头,直白地问。
——我不能失去他。
——尽管他会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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