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觅,锦觅。”鹤梅托着一个凤纹青檀木的托盘走到锦觅跟前,莞尔道,“夫人的寿宴马上开始,我帮你妆扮一下吧。”
“哇,好漂亮呀!”锦觅杏眸里秋水玲珑,闪耀着光芒,托盘里搁着一套藕白色莲花秋水纹银丝鲛绡素纱襦裙,边上还有一个首饰盒,里头是一对蛋白玉银丝嵌莲花步摇。
凌霄山庄车水马龙,水泄不通,武林中但凡有些名望的正道人士都来了,旭凤正接待着往来宾客,作为太微嫡子,他自然倍受瞩目,相比之下,润玉这边就更是萧索。
润玉就站在一旁,无人问津,只偶尔有些武林世家怀春的少女瞥过来几眼。旭凤就像天边的那轮太阳,耀眼夺目,让人竞相追逐着;润玉就是昏暗夜里的一颗孤独星辰,淹没在无尽的夜里,无人问津。
鞭炮锣鼓齐鸣,宾客都往后院而去。后院有一巨大的湖泊,名为千芳湖,湖中零星分布着各色睡莲,湖心有一方高台;湖泊四周围廊环绕,桌台一个接一个的摆放好了,在这炎炎夏日,围廊之下正是消暑的好去处。
热闹的凌霄山庄,没有人会注意到树林茂密的后山。而后山地牢隐蔽非常,鲜有人问津。
昏暗的地牢里,水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穿出一个又一个窟窿,仅有的一束日光从天井斜斜垂下,照在铁笼里。
“簌离…”洛霖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铁笼这个邋里邋遢疯疯傻傻的女人,这还是当年北冥府那个明眸善睐的绝代佳人吗?
看见有人过来,簌离抬起头傻呵呵的看着洛霖笑着,又看见他身边的太微,立刻害怕的往后缩,扯动琵琶骨上的铁链哗啦啦作响。
“太微!她已经疯了,你为何还要穿她琵琶骨?”洛霖看着太微,无不愤怒。
太微满不在乎道:“防患于未然,她要是跑出去疯言疯语,虽然没什么人会信,但与我贤名也是有百害而无一益。”
“你!”
“我什么?这件事你从头到尾干干净净不用害怕,可我不一样。要不是你死活要留着她,我早将她杀了,她哪需受这些折磨?”太微拂了拂站了灰尘衣袖,杀人在他口中就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
鱼簌离凌乱发丝下,只有几分清醒的眸子里满含着恨意,这个昔年对着她海誓山盟的人,就是这般心狠毒辣,她当初是瞎了眼才会和他在一起,还因此害死了自己的父兄。
一隅高屋下,摆着尤为华贵的玉石龙凤呈祥纹案台,上头摆着许多并非当季的水果,两方高大的紫檀木椅子,一株高处的凌霄花立在一旁,开得正茂盛。
锦觅换上了那身藕白色襦裙,鹤梅为她梳了一个垂月髻,将那一对蛋白玉步摇给她簪上,亦不忘将那枚寰谛凤翎斜斜插入后头的发髻之中。
眼前的女子,眉不描而翠,口不点而朱,秋水双眸,杨柳腰肢,袅袅娉婷,婀娜多姿,就好像是画里走出来的神仙妃子。
“鹤梅姐姐,你说…我这个样子去跳舞,夫人见了会开心吗?”锦觅扯了扯腰上的叮当作响的环佩,这衣裳真的好紧。
这套藕白色莲花秋水纹银丝鲛绡素纱襦裙,里衣中裳都是贴合身材的,外罩一件秋月白薄纱水莲纹的大袖,玲珑有致的好身材便在这件薄纱大袖之下若隐若现,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却更引人遐思。
“夫人,自然会惊喜万分。”鹤梅笑着为锦觅戴上白玉耳坠。
天色渐晚,月上柳梢,后院筵席才刚刚开始。围廊里所有的六角琉璃彩画灯都已经点燃,湖心圆台四周亦点上了烛台,灯火通明,到与黄昏未来之时相差无几,还多了几分夜色朦胧之美,水中月与天上月交相呼应,宾客们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主座次下坐的是武林中出了名与世无争的君子,洛湘府府主洛霖与他的妻子风家堡堡主风临秀。太微冲他微笑,举了举杯。
洛霖面无表情的拿起酒杯,亦朝他举了举,而后将酒一饮而尽。
坐在一旁的荼姚,笑脸盈盈的与那些武林世家的夫人们举杯,余光瞥见洛霖,嘴角一丝冷笑。
洛霖跟太微去后山地牢见过簌离后,趁着太微应酬宾客不注意又去了一趟,喂了簌离一枚药丸,说是可以治疗她的疯癫之症。
荼姚从密道去见簌离时,簌离将那枚药丸交给了她,原来洛霖给簌离的药簌离根本没咽下去。
“你不相信他?”
“当初给太微提示,送给太微能让人疯癫的药,我疯癫十多年;现在又说要给我解药,便是这药有用又如何?我不想受他恩惠。他看似置身事外,正人君子一个,其实他和太微就是一丘之貉,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唯一不同的是,太微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他洛霖,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伟岸高大,与世无争,是个真君子。”
一个连自己心爱的女人被他人糟蹋都能容忍的人,说是大度,不过是懦弱的借口,现在这般冷冰冰的脸对着太微,怕是给自己安慰吧。
“荼姚呀,今日是你生辰,我特意请了天下舞艺一绝的浮香坊来起舞助兴,现下月色正好,不如看看舞蹈?”太微有些微醺,凑到荼姚耳边轻柔细语道。
一个已经没有母族撑腰年老色衰的女子却依旧荣宠不衰,不知嫉妒死在场多少豪杰的妻子。荼姚回过神,端起酒杯,月色下,她笑得极美,依稀可见昔年绝美颜容。“多谢夫君为我费心。”说罢,用袖子遮住,将酒一饮而尽,而那笑也在大袖之后化作冰凉彻骨的恨。
丝竹管弦之音似从天而来,滑进这一片热闹之中,四周几个粉衣女子朝湖心圆台飞去,七色长长披锦好似天边彩虹。
水袖一舞一扬,起承转合之间如游龙般矫捷,一颦一笑皆有翩翩风情。
忽而古琴之音渐渐落下,清泠泠的箫声响起,舞姬从四方飞离,天空中落下粉色花雨,与此同时一个粉白的身影从天而降,稳稳当当的落在湖心圆台上。
花雨月色下,女子翩翩起舞,薄薄面纱遮住了她的面容,皎洁月色昏暗灯光下,舞姿更是曼妙动人。
花雨渐渐停下,锦觅足尖轻点,飞升而起,悬空起舞,每踏一处便开起一朵白色莲花,月下莲花,美得惊心动魄。
没有人再去品味果酒是何滋味,也没有人谈笑欢语,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个在空中步步生莲的女子。
尤其是高坐之上的太微和荼姚,还有一旁的洛霖夫妻,有惊喜赞叹怀念遗憾,也有错愕憎恶厌弃。
箫声空灵,锦觅就好像是跌落凡尘的莲花仙子。一阵清风过,薄薄的面纱随风而落,露出锦觅的倾世容颜,她回眸,嫣然一笑,正对着旭凤,徐徐落下。
月下美人,回眸一笑,三魂七魄早已跟着一起走了。
“这不是百花谷的谷主花梓芬吗?”宾客之中有一人醉醺醺道。
荼姚紧紧的攥着手中的酒杯,大声反驳着:“杜老莫不是糊涂了?花梓芬早就死了。”
暗处,羽落与鹤梅相视而笑。这一舞步生花,乃是当年花梓芬的杰出之作,连浮香坊的坊主林巧儿也自愧弗如,也是这一舞,让花梓芬名扬天下,让乔太微一见钟情,让洛霖不可自拔。
乔丹朱分外疼爱锦觅,见荼姚神色不悦,立刻飞身上前,拉住锦觅的手,对着杜老道:“是呀是呀,杜老你确实是喝多了,这哪是什么花梓芬,这明明是我凤娃屋里的婢女花锦觅呀。”
丹朱的妻子元姬见他这么拉着一个年轻姑娘的手,心里多少不是滋味,可眼下亲朋满座,她也不好发作。
而此刻太微和洛霖,眼睛都直了,心里只感慨道:“像,实在是太像了。”
“花锦觅拜见盟主、盟主夫人,锦觅特意学了这支舞,祝盟主夫人万寿无疆,福禄绵长。”锦觅弯腰作礼。
“哦?那还真是谢谢锦觅姑娘了。”荼姚说着,近乎咬牙切齿。实在是太像了,尤其是今日这一身打扮,简直花梓芬再世。
锦觅没有读懂荼姚的表情语气,还以为她很喜欢,直笑道:“不客气不客气。”
“花锦觅,可是那个在悬崖底下救了我儿的花锦觅?”太微问道。
旭凤忙起身答道:“正是。”
“嗯嗯,正是小女子,举手之劳罢了。”锦觅颇为自豪的笑着。
旭凤注意到,荼姚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心也跟着紧张起来;润玉亦瞧见了,神色不变,为自己斟了一杯果酒。
筵席上一直沉默不语,不与人交谈的洛霖突然开口问道:“不知锦觅姑娘从何而来呀?”
“百花谷。”锦觅脱口而出,而后立刻后悔,她这一交代不就暴露自己行踪了,长芳主她们肯定会把她从凌霄山庄捉回去的。
“不知道锦觅姑娘芳龄几许?”
“十七多一点点。”
百花谷,十七岁多一点点,还有这般酷似花梓芬的容颜,在场那些但凡与花梓芬有几分交情的人都明白过来,花锦觅就是花梓芬的女儿。
只是花梓芬云英未嫁,这花锦觅是父亲是谁还真不好说。瞧太微和洛霖那震惊又欣喜的模样,都有可能。
“花锦觅打扮的这么像花梓芬,又特意在荼姚的寿宴上跳一舞步生花,莫不是来砸场子,找亲爹的?”
宾客中有人窃窃私语着,花锦觅武功差听不见,可在座的哪个不是武林高手?荼姚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好动手,只能干生闷气,更气的是,丹朱带锦觅下去坐的时候,转头在她的发髻间看见旭凤的寰谛凤翎。
荼姚死死的捏着杯子,愤怒的看了一眼旭凤。旭凤有些害怕的别过脸,看见锦觅戴着他给的寰谛凤翎,他心底里是很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