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人高的竹篱笆围栏上蜿蜒攀爬着无数夕颜花,色彩斑斓的花朵争奇斗艳迎着日头茂密生长着。
踏在竹林长长的青石小路上,远远就能瞧见夕颜花后立着一个人,湖色青松白鹤纹夏绸交领长衫,正伏在案头,不知在写些什么。
“锦觅”不自觉的放慢脚步,蹑手蹑脚的穿过竹篱笆,慢慢的朝润玉走近。
螭纹榆木案台上铺着一张溪藤纸,润玉手持一杆紫竹狼毫笔在上头画着,落笔行云流水,若鸿鹄高飞,邈邈翩翩。
“这是我们第一次相遇时的场景呀。”“锦觅”凑到润玉身边,看着纸上的的青绿山河,栩栩如生,颇有马良在世的风骨。清可见底的碧清江上浮着两个竹筏,一个竹筏上立着一个水红色衣衫的女子用大袖半覆着脸,另一个竹筏上趴着一个半泡在水里的白衣男子正痴痴瞧着那女子,男子五官清俊,女子的脸却是空白的,五官还未填上,那人那景就好像要从画里面走出来一般。
绘画的好兴致莫名被人打扰,润玉的脸上微微一动,神色有些不悦,抬起头来,看清楚来人,立刻温润起来,如玉如泉的笑道:“你怎么来了?”
她今日穿了一件蕊红缠枝杏榴花纹的交领上襦,搭着一件渐变玫瑰粉石榴花交窬裙,外头罩着一件雪色薄纱大袖衫,红色半透不透,头上梳了一个弯月髻,插着一对石榴花宝石流苏长簪,红色流苏晃晃悠悠,红色与她很配,明艳清雅,煞是好看,要是不顶着这张脸就更好了。
“你们最近都好忙,没人陪我玩,那我就来找你玩了呀。”“锦觅”甜甜的笑着,指着润玉笔下的画作道,“润玉你继续画吧,我的脸你还没填上呢。”
润玉笑了笑,拂袖将笔搁在青花貔貅笔搁上,颇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突然就没了感觉,贸然落笔下去,没了灵蕴,那画中的你便不是你了。”他亲眼所见,心之所想,情之所钟,从来都不是锦觅,他怎么会填上锦觅的脸呢?可若填上穗禾的脸,那便是暴露自己,就如此这般空着吧,总有一日能填上的。
独坐幽篁中,邻花草树木,友四方鸟兽,润玉总是这么孤零零的一个人呀。“锦觅”轻轻踮了踮脚,看着四周无限绿意风光,除了虫鸣鸟叫,流水潺潺,半点人声也无。“你这七政轩未免太过冷清了些,这日子不觉得孤寂吗?”
这话让润玉忍俊不禁,微笑中半含着苦涩:“曾经的我没有热闹过自然不明白何为孤寂,后来我的生命里出现了一道光,可惜那道光别人夺走了,那孤寂与否,我也就不在乎了。”润玉侧过头,看着正在抬头看风景的“锦觅”,阳光透过蓊蓊郁郁树叶落在“锦觅”的眉宇间,落进润玉的心底,平如镜面的心里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波光粼粼。
曾经有过一道光?“锦觅”有些困惑,与润玉相识十多年,从未听说他对任何人动心过,那这光,从何而来?是锦觅?
“想什么呢?”润玉看“锦觅”呆呆地瞧着蓝楹花,喊了她一声。
“没什么。”“锦觅”回过神,调皮的笑道,“润玉,你把手伸出来。”
润玉很听话的就把手伸了出来,“锦觅”从腰间解下来一个袋子,递给了润玉道:“我瞧你院子里种了不少品种昙花,想你是喜欢昙花的。喏,这是百花谷独有的夜昙花种子,送给你了,你可要好好照看它哟。”
“我一定会好好照看它的。”润玉紧紧的将夜昙花种子握在手心,他微微低头,深邃浩渺的眸子直盯着“锦觅”,仿佛要将她吞没了一般,“但愿这昙花开放之际能与你共赏芳华。”
“好说,好说,都好说。”“锦觅”别开脸去,不去看那双眸子,“对了,我这几天在鹤梅姐姐那学了一支舞,跳给你看好不好?”
“求之不得。”
旭凤这几日忙的不可开交,难得闲下来,在山下镇上买了一袋子桂花糕便马不停蹄的往栖梧轩赶。
一进后院,就看见留梓池边上的凉亭上侧坐着一个人,身着雪青色的葡萄纹渐变交领襦裙,悠悠笛音似从天际而来,激起层层涟漪。
“锦觅?”看着这个身形酷似锦觅的背影,旭凤不确定的开口喊道。
听见旭凤的声音,笛声戛然而止,鹤梅手握长笛转过头来,一阵风恰好吹起,凤凰花落在她的发间肩头,吹乱了她额前的几缕长发,她莞尔一笑,直叫满树凤凰花失色。
“二少庄主,你回来了。”
那么一瞬间,锦觅二字从旭凤的脑海里消失了,眼里心底就看见这么一个凤凰花下的葡萄仙子。等旭凤回神来,鹤梅都已经走到他跟前了:“锦觅姑娘一早就兴冲冲的去了七政轩,这会还没回来呢。”
“什么?”一听到锦觅趁他不在去了七政轩,旭凤忍不住怒火中烧,心急火燎的就往七政轩去。
看着旭凤急匆匆的背影,鹤梅冷笑着,将竹笛放下,跟了上去。
紫云木下,佳人轻举双臂缓缓舞动,好似清风摇薄云,又若嫩柳拂绿水。身姿矫媚,顾盼有情。忽而舞步加快,回裾转袖似飞雪,左右飞袖生旋风,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罗袖浮香,宛若红蕖摇曳秋烟里,朱翠环佩叮当响,蓝楹花瓣散满身。
旭凤赶到之时,远远的正好就瞧见“锦觅”舞如莲花,罗袖纵送,巧笑嫣然的对着润玉。这样的妩媚动人,顾盼生姿的“锦觅”,旭凤从未见过,一整颗心都被她勾走了。
可偏偏第一个瞧见“锦觅”这般艳绝无双的人不是旭凤,惊艳之余,更多的是愤怒。
“当真是舞如莲花旋,一曲天下无呀!”润玉走上前去,替“锦觅”拿下几朵落在她发间的蓝楹花。
润玉靠的太近了,“锦觅”的心不听话的悸动着,她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
“别动。”润玉轻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知何时,他的手中多了一枚绿宝石累丝孔雀翎金钗,正轻轻的簪在“锦觅”的发间。
润玉退后一步,瞧了瞧,笑道:“好看,这枚金钗与你很是相称。”
“是吗?”“锦觅”低眉娇羞的笑着,不带任何的伪装掩饰。有时候她忍不住想,润玉会不会曾倾心于自己,可他一切的温柔蜜语,都是对着锦觅的脸,还是不要自作多情,让自己深陷进去的好,一切都不过是做戏罢了。
紫云木下的两人,一个宠溺微笑着,一个低头娇羞着,当真是郎才女貌,扎人眼的狠。旭凤走上前去,一把抓过“锦觅”的手,将她直接拽到了自己的怀中。
在那一瞬间,润玉心血上涌,险些就要出招打伤旭凤,好在他定力忍力足够才没有动手。
“旭凤,你怎么来了?”润玉清润却没有半丝温度的声音问道。
“我的婢女随处乱跑,搅扰了大少庄主清净,这就带她回去。”旭凤说着,手上的力道半分也没有松,生怕怀中的人下一秒就跟着润玉跑了。气头上的他粗暴的将“锦觅”发间的那枚金钗拿了下来,扔回给了润玉道:“这枚金钗太过贵重,大少庄主还是收回去吧。”
金钗从发间脱离的时候,“锦觅”能感觉到几缕青丝被扯落的痛,可她更舍不得那枚金钗,她很喜欢,可偏偏,留不住。这个她一直渴望十指相扣的手握在她的手腕上,只有疼。
旭凤说罢拽着锦觅就离开了。一直跟着他身后的鹤梅朝润玉福了福礼,紧跟着旭凤离去。
润玉看着掌心的发簪,上头还勾了几缕青丝下来,他将青丝一根根收好,与金钗一同放进了锦盒之中。
“凤凰,凤凰,疼疼疼!”“锦觅”被旭凤硬拽着回到了栖梧轩,手腕生疼。
“知道疼以后就离别的男子远一些,不要跳舞给别的男子看,不要收别的男子的礼物!”旭凤看着锦觅吃痛的模样,立刻松了手,很是心疼她红红的手腕,可心里头依旧气得慌。
“锦觅”抬头,一脸懵懂无知的的问道:“为什么要离别的男子远一些?为什么不能跳舞给他们看呀?润玉送的金钗看起来就很贵重,我很喜欢,为什么不能收?”那一双水汪汪的眸子里只有天真无邪,看不出别的情绪。
“你就半点不懂我的心意吗!”
“锦觅”摇了摇头。
“罢了,你本就是这般没心没肺的。”旭凤说罢,打开了一旁的柜子,解了几道机关,从里头的箱子里拿出来一个红绸锦盒,打开,里头是一枚金簪。
旭凤拿起那枚金钗,簪到“锦觅的发间,笑道:“这是我母家祖传工艺制作的寰谛凤翎,可比那什么孔雀翎金钗珍贵多了。”
寰谛凤翎的制作工艺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可以当武器也可当防具,就看拥有的人会不会用了。在每一个机关城宁家嫡系血脉降生之时,血亲长辈会亲自制作一枚寰谛凤翎给他/她,等到他们成婚之时再将寰谛凤翎转赠给他们的偕老之人。
宁家嫡系到这一辈只有荼姚一人,她的儿子旭凤自然也有,穗禾的母亲宁若婵是荼姚的堂妹,这宁家嫡系独有的寰谛凤翎穗禾自然没有。
穗禾只觉得心寒,从头冷到脚。总角之时,穗禾见过旭凤拿着寰谛凤翎玩耍,喜欢的紧,旭凤见她垂涎,便说等她长大,束发及笄之时便将寰谛凤翎送给她的。后来,她长大了,旭凤却说,不记得了。
旭凤看着呆愣着的“锦觅”,暗自笑道,他就知道锦觅会喜欢寰谛凤翎。他低头看着“锦觅”,今日的她衣着艳丽,眉如翠羽,一点朱唇,看起来比樱桃还要诱人。旭凤忍不住低下头去,想要浅尝个中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