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六章
——亲爱的你去哪里了?
——再不回来我只能跟老大说你上厕所了。
张羽茜口中的老大是C中三班的班主任,这老头天生不怒自威,平常又喜欢带一副墨镜,看着就很“社会”,久而久之“老大”就成了学生对他的爱称。
消息发出去没多久,上课铃响了。原千夏是在铃声响完以后才急匆匆赶回教室的。
“报告!”
老大将手中课本背在身后,拖着口旱嗓问:“原千夏,逃难啊?”
同学们发出友善的笑声,原千夏憋得满脸通红。
“进来。”
她飓风似的闯进教室,气喘吁吁地趴在桌上,就像灾难片的女主角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抵达安全屋。
感受到注视,她脸色苍白地向张羽茜露出一个难看的笑,趁老师不注意便掏出手机打字。
“我好惨!”
“嘤嘤嘤嘤!”
张羽茜才打出几个字母,屏幕里争先恐后地弹出一大片文字泡。
“饭卡忘在食堂了,大哭.jpg!”
“我好崩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蓝瘦,想哭。”
原千夏连着发了好几个痛哭流涕的表情包,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她逆流成河的悲伤。
看到她那么有活力的样子,张羽茜忍不住弯起嘴角。
……跟萌萌在一起总是让她感到很放松。
萌萌或者说原千夏,有一种很特别的魅力,让她无论面对怎样的烦恼,都会变得理性而乐观。她就像船锚那样,将她牢牢地固定在这个平平无奇的世界里。
碧天之下,可扬波万里。
这会儿原千夏正在用纸巾擦头发上的水珠,她的表情很奇妙,有点生气,有点委屈,又有点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可能是半路正好遇上大雨的缘故吧,她显得心神不宁、情绪低落。
张羽茜想,当时她要是能更加关心萌萌就好了。
如果她不是那么自以为是,事情会变得简单许多。
年方二八的美少女,青春无敌,对于整个世界的理解充满了想当然的天真。
曾经张羽茜最大的烦恼就是日益增长的学习时间和不平衡不充分打游戏的矛盾。
然而这份平平无奇的烦恼,于她而言也是过去式了。
造成这一切的,就是眼前这个塑料袋似的飘来荡去的小人。
一张素白的脸。
一身白色的狩衣。
还有一对兔子似的红眼睛。
可爱是真的可爱。
违和也是真的违和……
尤其是看他踩着并不存在的空气墙,单脚跳格子的时候……
何等魔幻的场景啊!
“可恶!无论看多少遍还是觉得好可爱!要否认这么可爱的男孩子不存在简直就是犯罪!”
张羽茜捂着小半张脸喃喃,感到一言难尽。
她做了个深呼吸,忍不住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在被创口贴遮住的地方,有一道浅粉色的六芒星宛如沉睡那样伏贴在掌心。
张羽茜成了一名阴阳师,就在三天前。
阴阳师是什么呢?
从科学的观点来看,阴阳师是一份职业,是在宗教活动中向神明表示崇敬的技术性人员,是统治阶级愚弄下层人民的重要工具,是维持统治秩序必不可少的行政力量。
在人鬼共生的年代,懂得观星测位、画符念咒,能跨越阴阳两界,甚至支配灵体的异能者,他们为了维护阴阳两界的平衡赌上生命战斗,因而被世人尊称为“阴阳师”。
然而对从小被共产唯物主义价值观熏陶长大的斗士来说,一切封建余毒不过是历史车轮下的碰瓷老人,注定要被科学毫不容情地碾过。
“我是相信科学的。”
张羽茜对自己打气,抬起眼却没见着那精灵一样的小少年。
“我在哦。”
这是一张近距离到让人呼吸冻结的脸,五官的每一处细节都充满了精雕细琢的雅致,他的皮肤白得近乎发光,唇色更呈现出一种接近于透明的粉,又长又翘的睫毛被冰雪覆盖着,微微的呼吸轻柔地扑在她脸上。
“我去!”张羽茜瞬间跳起来,心率暴走。
“张羽茜!”
老大的声音。
呃——
张羽茜晃过神,发现自己宛如鹤立鸡群的闪亮之星,同学都在座位上,用或好奇或惊讶的表情看着自己。她的血飞速脉动,脸一下子烧起来。
她咽了口唾沫,急中生智,忍着强烈的羞耻感大声说:“报告,我要去洗手间!”
哄堂大笑。
张羽茜忍辱负重地退了。
她冲到洗手间,看到那位小仙男也飘飘荡荡地跟了进来,脸登时拉得老长:“这里是女厕所!出去!”
“对不起!马上就走!”某陌生少年掩面奔出。
张羽茜风中凌乱。
啪地摔上门,躲在隔间以头撞墙。
哐哐哐!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擦干眼泪,日子还是要继续过。
孩子都有了,再掰扯我只是抱抱绝对不进来什么的只会显得LOW穿地心啊不……既然这只小仙男已经是她的式神了,她姑且也能算作一名野鸡阴阳师吧。
天、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
张羽茜今年只有16岁,身高已经170,天生一张薄情寡义的脸,看着就很不好相处。
幸运的是她的五官、身材都长得不错,远看着有偶像剧女三号的气质,会让不熟悉的人觉得,她的空闲时间是在小提琴、芭蕾这种高雅艺术中度过的……
事实上,张羽茜的家庭氛围很宽松,她爸妈都是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住在单位的超人,严重缺席张羽茜的成长。
张羽茜很小的时候,她爸妈就整天为了谁洗碗,谁接送孩子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两个人都是强势独立得理不饶人的性格,都认为自己付出得更多。
他们年轻的时候因为志同道合在一起,未来注定要因为毫不妥协分开。
离婚以后两人都火速地找到了第二春,自觉对不起孩子,都不约而同喜欢找理由给孩子打钱。
张羽茜的继父是高管,离异带娃,有钱英俊,儒雅随和得像个全自动太阳能电热水器。新弟弟则傻得冒泡,对便宜姐姐故作超脱的成熟姿态崇拜得不行。张大小姐并没有机会体会到传说中的世态炎凉,四倍的爱让她感觉快窒息了。
平心而论张羽茜挺欣赏继父,也挺喜欢弟弟的。
不靠谱的亲生爹妈毕竟给了她一个足以遮风挡雨安稳成长的小家,而这两位是鸠占鹊巢的陌生人,是她爹妈离婚的“幕后黑手”。以张羽茜的性格,冷眼旁观不反对已经是极限了,要举起和睦友爱的双手表现得其乐融融比杀了她还难受。所以一上高中她就以专心学习为由搬了出去。
张羽茜的室友叫余欣欣,跟她一个学校的。
表面上两人是同一个年级的校友,实际上她是徐凤霄女士安排来卧底的线人。可能在徐凤霄女士心中,社会上到处都是吃人不见骨头的深渊,一不留神就会让涉世尚浅的未成年人深陷其中,与物欲共沉沦。
张羽茜完全能理解她妈的想法。
找下属的女儿一起合租,不仅有助于贯彻上下级和谐助力的企业文化,还能有效防止叛逆少女学坏。
——至于余欣欣本人,可能还挺有挽救“失足”少女的成就感。
虽然徐凤霄女士的操作还是几十年如一日的难以描述,总的来说,这种私心没什么可丢人的,心知肚明比被蒙在鼓里好受。但理智是一回事,感情上又是另一回事。
余欣欣在敲张羽茜的门。
“茜姐我要出去了,需要带晚饭不?”
敲了半天,门开了。
张羽茜的脸从黑暗里探出来。
“一个奥尔良汉堡,两对香辣鸡翅,一份大薯和大杯可乐谢谢,不要点咖啡,KFC的咖啡跟泔水一样,喝了一个晚上都睡不着。”
“……这才下午你把房间搞那么黑干嘛?”余欣欣适应不了地眯起眼。
“睡觉。”
“……行吧,汉堡、鸡翅、大薯、可乐我记住了。”
“路上小心,早点回来。”
张羽茜说完就关上门,挂回耳机,继续沉溺游戏。
张羽茜常常自嘲是“咸鱼”。她打游戏不是为有朝一日为国家争光,也不是为了走上舞台实现伟大的电竞梦,她打游戏就是很纯粹消磨意志毁坏青春颓废生命……
虽然高考不考游戏,但游戏使她快乐啊!
[决战!平安京],是狗易[阴阳师]IP旗下的衍生MOBA手游。玩家会以5人一组生成红蓝两个队伍进行对抗,在游戏地图中通过杀死野怪或小兵、杀死敌方英雄、摧毁防御塔等方式获取资源和装备,最终摧毁敌方基地获取胜利。
张羽茜最喜欢玩射手,这个职业的特点是“巨能混”。
尤其是每局比赛前8分钟,除了挨打一点存在感都没有,只能发育发育发育,像个莫得感情的刷钱机器人。等凑够装备出山,又牛逼得跟冲了钱的人民币玩家似的,一箭一个小朋友,爽得不行。
这种反差使她义无反顾地爱上了MOBA。
都说电子竞技没有爱情,既然选择做前期的弱者,就不能期待对手在收割最后一丝血条时突然发情爱上自己。
面对各路的强势殴打,她只能相信自己的操作,自闭自闭自闭,刷钱刷钱刷钱,发育发育发育——
稳住!我们能赢!
她自闭的打法其实是有致命缺陷的。
一毛不拔吃光队友的经济,不及时支援,不参团,不主动配合,基本等于队友前期少了一个人。
一旦队友扛不住压力提前崩了,她神装不起来……就果断地凉了呗。
张羽茜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打法有问题,她觉得很委屈——
走位谨慎,敢于输出,打团在线,但她就赢不了啊。
虽然张羽茜是个极其吃队友的混分巨兽,但她嘴臭啊。
虽然她没办法一打三,但她可以一喷九啊!
上分哪里有挂泉水里怒草煞笔爽!
淦!
大周末晚上,张羽茜对着平板长长呼了口气。
队友一局比一局坑,她心态接二连三地崩……好累!真的好累……她已经连续嘴臭两个钟头了,她真的一点也喷不动了。
游戏输了就输了,无论后面再赢多少次,曾经输过的结果也不会改变。赢了嘴炮但输了游戏,即使快乐也没有梦想。
失去梦想的张·咸鱼·茜,意识到自己饿了,放下平板开始吃余欣欣捎回来垃圾食品。
她注意到自己的手心多了个很完整的六芒星的图案。
“这是什么?”
“我受什么刺激了这么中二?还在手心画符?搞不懂啊。”
张羽茜灌了口可乐。
她真不记得自己有在手心画过奇奇怪怪的东西,手是长在她身上的,如果有其他人乱画,她肯定会知道……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犯人只能是她自己了,难不成这个鬼画符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呵呵。
她又喝了一大口可乐,嘎吱冒泡的汽水在接触到舌苔的瞬间以惊人的速度占据整个口腔,酸酸甜甜味道的在味蕾炸开,太爽啦!
张羽茜想到了与原千夏一起在阴阳师并肩作战的日子。她挺喜欢用这个图案召唤式神的。
虽然现在已经A游戏了,召唤语音她却一直记得挺熟。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急急如律令!”随意地念完这句话,空气陡然寒了几分。
突然一片晶莹的雪花从她眼前飘过。越来越多。
而后整个房间都聚集起闪着蓝色荧光的雪花!
九月飞雪啊!
张羽茜瞬间就喷了:“卧槽?科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