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二章
“唉……”
雪童子站在操场主席台的棚顶,他的身前是来来往往的车流,身后是正在上体育课的学生。从高处鸟瞰,遥远的地平线被楼房遮挡,根本看不到头。
这座城真的太大了,大得让人害怕。如果说平安京是纵横交通的田间小道,这个世界就是纷繁复杂的巨大迷宫。
这里的一切都是他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的,只有神仙才配在这里生活。
巨大的结构和纷繁的色彩充斥着每一寸空间。
光怪陆离,头晕目眩。
半截纸条被风吹远,像一片凋落的树叶。
这是一枚咒。
这个东西不是人间之物,普通人看不到,被斩断后失去妖气依凭,就变回了普通白纸。
在单独行动的这段时间,他已经将学校的样子记在心里。
学校大致可以划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是前大门及绝大部分教室组成的教学区,第二部分是操场和礼堂,第三部分是食堂和宿舍。在教学楼和操场之间,有个简易的小花园作为过渡。雪童子在花园的铜像那里发现了第二枚咒。
从目前已获得的情报分析,施咒者跟学校脱不开关系,就算对方不是就读的学生,居住的地方也一定很接近,而且它下咒的方式也太过明目张胆了,简直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或许就连咒被破坏这一点,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吧。
雪童子总统发现了三枚咒。第一处在大门石刻,第二处在花园铜像,第三处在操场棚顶。
接连破坏了三个咒,他的妖力几乎消耗殆尽。现世的灵气太稀薄了,就像沙漠中的水,消耗后很难得到及时补充,如果不是有契约在身,他恐怕连形体都维持不住。
尽管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他却连自己非做不可的理由也不知道。因此他也就不打算告诉阴阳师大人,免得她生气。
其实生气也无妨,主要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哄她开心。
阴阳师大人看着脾气好,不爱跟人计较,却会在奇怪的点上生气,感觉很麻烦。他只想在她面前乖乖的,不想惹她生气。
嘴角扯了一丝稀薄的笑。
这样一来,他不叫“打草惊蛇”了,应该叫“打蛇随棍上”。他有强烈的预感,过不了多久,对方就会按捺不住行动。
前往京都后,他跟随晴明大人学习了很长时间,对咒也有一定了解。
咒的本质是规则,无法被理解的咒是不存在的。然而这个咒他不仅闻所未闻,也完全看不出作用、目的。
咒被雪走斩断后,黑色的字符从截口溢出消失,溢出的气息带着潮湿的腥甜。还有防护的火焰,燃烧的样子并不热烈,而是黏糊糊的,像有生命力一样垂涎他的妖气。这么邪乎的东西,让他有点难以遏制的心惊。
尽管丧失了来这里的记忆,他觉得这个咒是不应该出现的。
假设对方跟他一样,都无法获得实体,对方对现实的影响应该微乎其微才是——不,或许应该反过来……正是因为过于弱小,才需要借助咒的力量。
没有任何妖怪能忍受变得弱小,就算他自己也不例外!以此为前提,对方在学校施咒的目的,未免过于可怖……
大胆地猜测,他所斩断的这些咒,很可能都是某个恶咒的一部分。
在他记忆里,拥有这份力量的妖怪,掰着手指头也数的出来。
道路上的人流和车流从来没有停歇的时候。这个世界的车没有拉车的牛马,全身都被金属包裹着,很像彩色的大的虫子。
不远的十字路口处有红绿的灯和无数横着的白线。
大概是因为习惯了吧,这里的人并不觉得惶恐。
这里的房子没有什么讲究,涂成什么颜色的都有。行人的衣服也是随便穿,不必担心穿错制式会有被杀头的危险。
因着这具幽灵一样的身体,他自在行走于风中,长长的袖子就像大鸟的翅膀,随着他的起落蹁跹,来来往往的人无知觉地穿过他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他已经离开学校这片地界很远了。
回头确认了一下方向,再次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怎么能不惊叹呢?
现世本身就代表了无穷无尽的神奇和自由。
雪童子的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很多画面。
有交替变化的四季,也有被践踏后的废墟,血与火。
晴明大人扑着扇子问:“对于我们所在的世界之外,还存在另一个世界,你是怎么想的呢?”
会怎么想呢?——
虽然从未见过,却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自他出生以前就存在,此后也一直存在着。那是像目光一样温和宁静的存在,就像随春潮化开的雪水一样。
只要想到这一点,胸口就会涌出幸福的感觉。
冬日的雪花落满肩头,阳光也是朦胧的,在他出生的地方,一切都是安静的,安静得让人想要一直沉睡下去。
漫步声,雪落声,细语声。
它感觉自己的身上多了某个事物,那是一把制式漂亮的刀。而后把刀挂在他身上的狐妖,以及他身边的巫女,他们似乎开心地说了什么。
纵然他还未生出灵智,却也觉得十分开心。
冬去春来,狐妖似乎忘记取下佩刀,那把刀也一直留在雪人身上。
画面流转,雪人长大了,变成一个小少年。巫女劝说雪人离开,去寻找生命的意义。雪人被一对普通的夫妇收养。雪人与夫妇告别。雪人回来了却发现夫妇已死。雪人再次离开,寻找狐妖复仇。
直到现在这些记忆。
仍然清晰如叶子的脉络。
雪童子伸出手掌,对空气无力虚抓,仍然抓不住那种仿佛命运的,若有若无的感觉。
记忆丢失了一部分。
无论怎么想都觉得很奇怪,简直像被刻意封印了一般。
阴阳师大人其实想岔了,他已经不打算向玉藻前复仇了。他仍然不打算原谅他,但是他已经不想再为仇恨使用力量了。
玉藻前是赋予他生命的“父亲”,他对他的妖气再熟悉不过了,目前的状况跟他没有干系。那个男人是真正的大妖,骨子里高傲又自矜,不屑于刻意针对普通人下咒。
雪童子在汹涌的人潮间发起了愁。
他觉得自己丢失了很重要的东西,这东西甚至隐约与他妖生中途的使命有关。
晴明大人说,真正重要的东西往往都是难以看见的,就像雪融而至的春风,就像春风送来的花香,只有失去以后才感觉得到。
他真正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因……又是从何而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