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晓,你背上的疤是怎么弄的?”
“嗯?”孔之晓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越过肩头朝后看去,镜子里的他穿着宽松版阔领毛衣,脱羽绒服的时候不小心扯到了领口,蝴蝶骨之间的位置露出一小块浅色疤痕。
孔之晓盯着那块疤看了几秒,重新拉好领口摇了摇头,“没事,就是小时候比较调皮,不小心弄伤的。”
桌上的闹钟即将指向十二点,但外面依然很热闹,街坊邻里的谈笑时不时响起,路灯上系着的中国结和灯笼在窗户留下剪影,屋外的春晚播放到了零点前倒数第二个节目,周春红和李丽萍的声音被节目声覆盖得十分模糊。
而朱朝阳已经走到了面前。
少年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问道:“当时严重吗?”
“都过去了,朝阳。你看我现在,不是都不怎么在意了吗?”
朱朝阳低声说:“你答应过不瞒我的。”
孔之晓一顿,几乎要被他笃定的模样骗了,微挑眉梢,“好啊,你告诉我,我什么时候答应过。”
朱朝阳笑了出声,然后伸手轻轻抱住孔之晓,隔着一层毛衣轻触那块伤疤。
身体的反应是不会骗人的,孔之晓的背部一下绷得很紧,但他没有躲,默许了朱朝阳的试探。
孔之晓唇边泄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叹息,“不用担心,已经没事了,真的。”
“疼吗?”朱朝阳执着地问,房间里的空气都因为他的声音凝固了一瞬。
像被这两个字刺到了,孔之晓沉默下来,半晌,他低下头将额头轻靠在朱朝阳的肩膀,轻轻“嗯”了一声。
其实那个时候他已经感觉不到痛,早吓傻了,看着地板上自己流下的一滩血茫然了半天,直到被送到医院,医生用镊子帮他挑脖子后面的碎片,孔之晓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是被夏青砸了,用红酒瓶。
明明当时不疼,之后的变故也让他来不及顾及自己的感受,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朱朝阳问起的时候,他总忍不住放任自己脆弱一点,再脆弱一点,脆弱到连愈合十多年的伤疤都重新变得隐隐作痛起来。
腰间骤然一暖,是朱朝阳拥抱了他。
孔之晓不自觉笑了,勇气如川流汇聚起来,终将奔涌成河。
他闭上眼睛,沉浸到朱朝阳的气息中去。
“医生说碎片扎得不深,没割到动脉,也没伤到脊椎,就是看起来吓人。两周后他就让我出院了,虽然这条疤要永远待在那里了。”
朱朝阳喃道:“五岁。”
孔之晓点了点头,“嗯,五岁。”
事故发生在他五岁生日那天,等孔之晓背上的纱布拆了以后,李丽萍和孔昭就急忙将他接到这边来住了。
一怕给孔之晓留下心理阴影,二怕刺激夏青。
早在生下孔之晓和蓝晚枝不久夏青就不幸地患上了产后抑郁症,但这位要强的女士绝不允许自己这个时候去依靠怀孕期间对自己不冷不热的丈夫。
“现在回想起来,我爸妈的经历和张东升与徐静居然有那么一点像。”
孔之晓说着自己都觉得命运弄人,一边笑着一边抬起头,拍拍朱朝阳的手臂示意他放开自己。
“他们在大学认识,是彼此的初恋,性格都独立又要强,有自己的理想,乍一见彼此都以为遇见了命中注定的那个人,迅速陷入热恋,大学毕业后就结婚了。”
朱朝阳言简意赅地评价:“太草率了。”
“嗯。”孔之晓点点头,认可了朱朝阳的看法,接着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冷。十几度室温的房间里,他却只穿了一件毛衣。
朱朝阳轻轻蹩眉,捞起挂在椅背上的羽绒服披到孔之晓身上,孔之晓心情不错地说了声谢谢,干脆拉着朱朝阳坐到床上去。
厚厚的羊毛被在最初的寒冷过后迅速暖和了起来,两位少年齐齐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面。
上高中后他们已经很少这样睡一张床了,彼此的体温都包裹在小小一床被子里,有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之后呢,发生了什么?”朱朝阳小心地询问,他们肩挨着肩,藏在被子里的手悄悄相握。
似乎感受到朱朝阳的担心,孔之晓弯了弯眼睛,指尖勾起在朱朝阳的手心里轻轻一拨。
“没关系的。”孔之晓说,“你想了解我,我很高兴。”
这是不是代表着,我可以再将你拉进一寸,你也不会逃开?
“大人都喜欢逞强,都喜欢憋在心里。爸爸常年住在律所,那时候的他不是现在的大律师,习惯了拔尖的他不肯屈居人下。妈妈身为作家,心思本就比旁人敏感些,表面冷冷清清的一个人,内心其实比谁都脆弱。”
“即使一边写作一边照顾我和蓝晚枝让她焦虑又疲倦,内心深处非常渴望陪伴,但为了要强,她对爸爸说‘两年了都没考上高级律师,还不如换份工作’。”
“可笑的是,孔晨这个男人居然真的这样做了。”孔之晓嗤笑一声。
朱朝阳重复着:“不愿屈居人下……你的妈妈也不愿意屈居人下,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自己的丈夫……”
朱朝阳注视孔之晓的双眼,然后道:“阿晓,其实你也是这样的人,我也是。”
孔之晓没有反驳,因为他的认知告诉他这就是事实。承认自己和朝阳与失败的父母是同样的人虽然让他感到挫败,但孔之晓确定自己和朱朝阳绝对不会走入父母相同的结局,他有这个自信。
“造成雪崩的最后一片雪花,是蓝晚枝的一句话。我和她生日的那一天,外公外婆还留在老家,在场的只有爷爷奶奶、妈妈、她和我。”
“大人总是更偏心自己的孩子的,奶奶就有意无意地提到妈妈不该把爸爸逼得那么紧,工作忙到几个月不回家怎么行,实际就是担心爸爸的身体受不了。”
“可谁又能想到呢,在场健康状况最差的是外表最强大的妈妈。”
“蓝晚枝说‘妈妈,你让爸爸回家好不好’,我记得妈妈突然愣在那里的模样,血色刹那从她脸上消失殆尽,她崩溃得我们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她捂着头流泪,哭喊,前所未有的狼狈。我站在桌子边,手里还端着那碟慕斯蛋糕,大脑连处理大叫、哭喊这样的行为也会出现在她身上都做不到。”
孔之晓的胸膛克制地起伏了一下,像夜晚月光下镀着银辉的浪潮。
“接下来,她就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了,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我看见她一把抓起红酒瓶的时候,只来得及撞开蓝晚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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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青春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