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可......可是手术费......』
床上消瘦的青年先是惊喜而后迟疑的看着自己的主治医生黑田,那模样像是轻捧彩色泡泡生怕其破灭的小孩子。
而黑田又露出了我曾看过那种"想表现出和蔼可亲但不尽人意"的猥亵大叔笑容。
『别担心,手术可以分期付款,但手术有一定的危险性,如果下定决心了就告诉我......』
说完这句话后,两人的影像从病房中消失,病房又一次只剩下我们,恶鬼站起了身背对我看向房门口,愉悦的说着,那不像在与我对话而是在自言自语。
「你知道吗,尽管这代表我没有机会再进到他的梦哩,但我是真心为他高兴,他可以去实现一直以来的梦想,去看遍世界的风景、享受一个真正活着的人能去做的事情,不需再因为心脏问题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
「我甚至有想过,等到哪天我能靠着自己的力量离开这里时──我那时候已经有办法在整个楼层里活动了,过不了多久就能完全自由。」
「我还能试着找找他,再一次进入他的梦境听听他旅行中的故事。」
当祂自言自语时,病房门口的窗户上出现两个人影互相交谈着。
『黑田,这样做真的可以吗?』
『都这种时候了你在嚷嚷些什么?你只要记住那是合理的"手术失败"罢了。』
滴答。
不间断从恶鬼面部伤口滴落血液的声音忽然变大,那声音恍若水滴滴落于耳畔,本来只是沾染着病服的红色如细雨般染湿渗透了病房的地板。
『但要是他的亲戚来闹的话......』
『呵,你就直说你是怕了吧,那家伙这么久以来连个来探望的人也没有,也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身世背景,老早就被放任自生自灭了,哪怕真有谁出来闹事也会被上头挡掉,能有什么威胁?』房门外的黑田呵了一声,非常不屑的说『更何况我这可是在帮他,与其让他继续占着床位浪费医疗资源,不如让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躺在床上等死的家伙能对社会做出贡献。』
『虽然心脏不行了,可其它器官还是能加减用的,那些都是宝贵的资源阿。』
房外的人影乎地变换,这次传来的是几个女性的交谈声。
『妳听说了吗?黑田医生那帮的人开始在私底下非法进行器官买卖......』
『阿,这个我有听说,他们似乎专挑一些没什么人探望、手术成功率不高的病人下手,真是可怜呢......』
『嘘!这种事情别随便乱传,要是被人听见怎么办?还想不想要工作了?』
滴答滴答......
血滴越滴越急,肮脏的病服上白色的部分越来越少,红色以祂为中央向整个地面蔓延。
病房窗户一暗,空间重归压抑的寂静,恶鬼开始哑声轻笑。
「哈哈哈哈......我总是这么天真,对吧?以为只要忍受过去,小三讲过的童话故事里的快乐结局总会到来......」
「......我以为,只要撑过去痛苦的时光,就能看见奇迹......」
哗啦哗啦──
血液沁染了我的靴子,并缓缓上升,房间天花板角落渗出了血水加速着这个进程,视野内红色以外的颜色越来越少。
「......我错了。」
祂转过身,外露的脸部器官被血水淹没,浑沌的眼珠再不见眼白的部分,此时此刻眼珠中一片黑暗与血丝交织扭曲,那是扭曲的、疯狂的恶意。
「所以,我开始诅咒他们。」
「我诅咒那些可以毫无顾忌夺取他人性命与希望的、披着人皮的怪物们。」
「我诅咒那些与怪物同流合污的帮凶。」
「我诅咒那些对此视而不见、在暗地里品头论足的旁观者!」
祂步履阑珊的朝我迈出一步,鲜红色的浪潮席卷而来,而祂的呢喃从蚊鸣的耳语逐渐升级成狂躁的嘶吼,如同压抑许久的恶兽无处发泄只能在笼中咆哮。
「我要他们生不如死!永远的在恶梦中痛苦挣扎!!!哈哈哈哈哈──」
祂一吼完,血海便将我吞噬,刺鼻的血腥味灌入鼻腔,血海中一切的声音本该被隔绝干净,但刺耳的尖叫仍不绝于耳。
我眨了眨眼,适应血液对眼膜的刺激后,看向淹没于血海的鬼影,终于开口打断祂的话剧表演。
「这就是三年前606号病房闹鬼风波的起因?」
噪音停了下来,血水在眨眼间褪去,病房不见曾被血水浸泡的痕迹,恶鬼好端端的坐在椅子上,身穿的病服又回到沾满暗红血渍的模样,仅剩血肉的面容看不出什么表情。
「你这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恶鬼前倾身子,哑声说道「嗯.....果然你这平静的样子让人讨厌阿,要知道这些年来被我吓尿的人可不少,什么反应都没有的你倒是第一个。」
「这种程度的话,只要事先想象可能看见什么就行了,不管是一张苍白怨恨面目狰狞的大脸、满身是血头发遮住面庞的女性还是无数【哔──】【哔哔──】之类的玩意儿......无非就是会出现在恐怖电影和游戏里的场景。」阿,虽然说的好听,不过祂转过身那一刻我确实吓到了阿,小腿没忍住抖了一下阿,真的超恐怖的那可是会动的尸体耶。
我忍住嘴角的抽动,转而解释道「收到606号房旁办公室任职通知后,一个下午就有十几个人跑来探头探脑打探消息,那栋楼里面还有看见符咒和其他有的没的鬼东西,本人还没有到那种情况下还能无动于衷的程度,好歹得了解下情况......虽然最后没有科学能解释的证据,本人也仅仅是认定那是集体幻觉造成的闹剧。」
三年前先是被上司莫名其妙毫无意义的刁难,让我半夜去停用的大楼拿资料,再来又是被通知担任某间病房的专任主治医生。老实说当初是抱着大概会出事,但当转任医生不但能减少工作量还有独立办公室就随他去的态度,结果当了三年,每天除了病人的破事外还算的上是风平浪静,渐渐的就不在乎闹鬼的事情了。
「呵呵呵......是阿,要不是你出现,一切都会好好的......」恶鬼叹息着,继而有些咬牙切齿。
「跟本人的关联何在?祢不是被医院请来的道士干掉的?」
「都到了这种时候还问我为什么?你难道不是发现真相才回来的?」
「......」
嗯......是有稍微猜到啦,不过还是得确认一下........这种话说出来,感觉形象会一下子噌噌噌往下掉阿,算了,我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
「呵......也罢,都到了这种地步,我也彻底失败了呢,那个邪神到现在还没吞噬我也是你还留在这的关系吧?」
「......邪神?」我垂下眼帘,开始轻敲食指。
刚开始的时候祂也讲过一次,邪神......是指他吧。
「是阿,我在三年多前的时候气在头上乱搞一通,一个不小心把事情闹大了,还引来医院请了阴阳师驱鬼,虽然那个阴阳师水平不怎么样,但让我稍微清醒过来。那些纯粹发泄怒火弄出的动静可没作用在重点上,披着人皮的怪物......还有一大部分没有被惩罚阿,所以糊弄走阴阳师后,我准备积蓄力量、趁黑田那群该死的混账进入这栋楼时,一次让他们好好的做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
说着,恶鬼苍白细长的手指指向我。
「......然后,你,跟那个一直跟着你的邪神好死不死来了。」
「为什么偏偏是那个夜晚呢?我可是差点被那头邪异的人面鹿生吃了阿,为什么你一个完全没有灵视的家伙身边会跟着那种食灵的怪物?完全超出了守护灵的范畴了......唉,虽然最后牺牲了大半的力量逃过一劫,但不如意的事情总是一再发生。」恶鬼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拿手指抠太阳穴的位置,只是这一次没有了头骨,祂不停的抠出血水,染湿了祂尖锐的指甲「你成为了606号房的主治医生!而失去力量的我活动范围又被限缩回这里!我只能一直躲着免得被那头天杀的邪神吃掉!」
「得逃出去,黑田、他的帮凶跟他身后的家伙都还没受到惩罚啊!!.....我开始暗地里重新积蓄力量,我还观察到那头邪神在"用餐"完后会有一小段时间的"虚弱期"......本来会再晚一些,我还是太急躁了,可是阿......」
「我听见了你与黑田的对话,就是那次坂田先生与服部先生住院的时候。」
「祢认为本人是黑田的帮凶。」
「是阿,我压下去的怒火一下子又燃烧起来了,刚好还迎来了多人住院的夜晚,还有意识尚未完整的恶意在医院附近游荡,多么好的机会阿,我立刻决定下手了。」
「我是抱着让你尝尝被众人抛弃的噩梦、体会被至亲之人背叛的念头开始这场游戏的......然后在噩梦结尾,夺走你的名字,完全代替你的身分。」
「我做足了准备,趁着邪神还没反应过来前把你跟其他人他入梦境......然后,看了你的记忆后,我发觉事情有一些偏差,你跟黑田没关系,你甚至间接把他送进了大牢。」
「......嗯,放你一马也不是不行,只要拿到你的名字......只要你或着其他人"自愿的"给我你的名字就行,其他人写的话契约效力可能差些,但那已经不是重点了,我的最终目的只是逃出那头鹿的狩猎范围。」
祂看向我手里的名牌。
「真是愚蠢阿,一次拉十多人入梦还在中途心软......失败的局面显而易见不是吗?」恶鬼喃喃问。
......怎么说呢,真是个倒霉的鬼,这么听起来祂的过去一点尊严也没有,不得不说是个悲催的孩子。
可是呢......
「是阿,祢可真是愚蠢。」
我撑起感觉上有些发麻的身驱,缓步朝祂走去,边走边从口袋里掏出医用手套。
「明明已经暗中观察了三年,居然没意识自己准备拉入梦的家伙们都是怎样不可控的究极蠢蛋,还想了一个复杂到毫无意义的计划让一切越来越混乱,自以为是计谋行反派但终究只是没长大的中二死屁孩,难以想象祢怎么还有脸坐在这。」
「......嗯,虽然是我自己开的头,但你还真过分阿。」恶鬼的嘴角渗出血水,也不知是自然反应还是自尊心受到伤害的表现。
「怎么?若是让祢想起自己碰过的医生都是浑球还真是抱歉,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本人必须说的......」
我戴好手套,面无表情地占至祂跟前然后猛力朝祂早已的面目全非的脸来一记正义的上钩拳。
「碰!」
「???」
恶鬼的身子顺着我的上钩拳飞了出去,整个鬼在天空洒出一道漂亮的血色弧线后撞在几公尺远的地板上,祂挣扎着捂着脸坐了起来,我硬是从祂无法做出表情的脸上看出茫然无助的感觉。
「祢以为本人特地回来是为了什么?这一拳本人可是等了许久的。」我甩了甩手套上的血渍,淡然说道「不管祢有什么理由,随意玩弄他人回忆,擅自顶着他人珍视之人的样貌出现,哪怕是个病人也不会有残障优待的,这一拳本人照样要揍。」
这股火气我憋的够久了,打出来真爽。
「就因为这......等等,你喊谁病人?」
「别装了,与本人嗑唠了这么久,祢不是仍然在想法子逃走?不需要这么麻烦,祢的目的不是不被干掉吗?有个更简单的方法。」
随后,我将那张空白的名牌扔给祂。
「祢在那上面......那个伪装成名牌的契约上面签名就行了。」
「.......哈啊?你是认真的吗?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恶鬼的语气听上去一股子的荒谬,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什么,祂摇摇晃晃站起来,差点把名牌甩在地上「在我说完那番话后,还想着跟一个恶鬼签约吗?哪怕是主仆契约你以为我就毫无危害了吗!?」
「五个理由。」我微微侧身闪过祂喷出的血水,仍然直视着仅剩眼珠、肉沫、脑随与牙齿的脸。
「一,三年前的风波虽然闹的大但完全没有死人,最多只有几个人精神出问题申请调职。」
「二,那个人......祢口中的邪神没有在第一时间选择干掉祢,甚至到了现在祢还很有精神的站在这,要是祢的演技真的好到可以骗过他骗了好几年,那这个赌注祢赢了,本人输得心服口服。」
「三,对于一个不怕死且"活"得很痛苦的家伙来说,最大的惩罚就是让他继续存在着不是?」
「四,祢的存在对本人会有点用处。」
「五,恶鬼?祢自己不是这么认为得吧?赠恨着披着人皮的怪物,哪怕嘴上老说自己是恶鬼,却渴望活得像个正当的人,藉此去反驳那些因为骨骼畸形便将祢视作恶鬼的人,这不就是你说那段故事的意义吗?」
「所以,这场用短短一个人世时间得束缚去换取未来的自由,对于现在祢的处境来说是场极期划算的交易不是吗?签还不签?」不签我就把祢交给食灵神解决了。
祂直愣愣的盯着我,似乎没反应过来。
「......我没有名字。」
「都几岁了?自己想一个写上去,赶紧决定。」我现在又不能上网查名字生产器,能不能别为难我?
祂拿着名牌的手开始颤抖,嘶哑的嗓音开始哽咽。
「到底......谁才是索要灵魂的恶魔啊?」
「......」
我不是,我没有,祢不要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