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别墅临河,所以男子没费多大劲就沿着河流找了回去。房屋大门仍然像他们早上离开时那样大敞着,男子听到屋里传来陌生的男声,警惕地放轻脚步,探头向声音来源的客厅偷偷张望,却发现只有信时琴一个人,她坐在沙发上看着前方,时不时在手中的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光线平行于界面的时候,如果入射角继续增大,折射光线就无法射出去——”
循着声音来源,男子走到门的另一侧,看到了沙发对面的电视。屏幕上显示着几个公式和一张由数字、直线与弧线组成的图片,随着那个男声继续解说,屏幕上出现了更多的数字和字母。
——是她所说的“通过电视录像修习学业”吧?
男子自己也冒出了一丝兴致,他走到沙发旁,俯下身问道:“这是什么?我可以一起看吗?”
信时琴仰起脸,与他对视几秒,展开笑颜,抬起一只手伸向他的脸,说道:“欢迎回来,等我学完这一节就开午饭,好吗?”
“好的。”男子有些别扭地稍微挺直了腰,避开信时琴的手。他觉得信时琴没有听到他问的问题,只好又重复了一遍:“我可以一起看吗?”
“当然可以。”信时琴点点头,放下手捡起遥控器,把电视上的画面暂停,往沙发另一边挪了挪,给他腾出一块地方。“来,坐。”
男子道了谢,坐了下来。信时琴自然而然地往他那边一歪,靠到他身上。这让男子下意识地绷紧了脊背,他好长时间没有与其他活着的生物如此平和地接触了,信时琴的体温隔着两层衣料传过来,无比微弱,却让他有种要被灼伤的错觉。
——是因为时代有变化吗?还是说这是信时琴的个人习惯?我怎么不记得人类之间会这么轻率地肢体接触……
比起男子的不自在,信时琴显得很坦然,甚至还更加得寸进尺了,她踢掉拖鞋,把脚缩到沙发上,侧过身子,直接把男子当成了座椅靠背。她就这么倚着他学习,偶尔会暂停视频皱着眉头思考,或者举起笔记本问他对新的知识点是怎么理解的,有没有什么听不懂的地方。
男子自觉他接受知识的速度挺快的,至少目前为止,电视上播放的内容他全能好好地理解、记忆。或许基诺斯教过他类似的常识,又或许他在被关进研究所之前,也曾作为普通的学生学习过这些。
这节课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结束,信时琴把本子和笔丢到沙发前的茶几上,伸了个懒腰,昂起头问道:“中午想吃什么?”
信时琴金色眼眸中闪烁的亮光让男子不自觉地转开目光,他望向厨房的方向,说:“信时小姐平时方便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男子自认为回答得尽可能妥帖了,但信时琴眼中那隐约的企盼黯淡了下去,她微微蹙起眉头,似乎不太高兴地“嗯”了一声,伸脚穿上拖鞋,“刷”地站起来,拖着很响的脚步离开了客厅。男子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惹到她了,只能茫然地一路跟她到厨房,看着她重重地打开冰箱门,“哐哐”地从上到下把隔层依次打开,在里面翻找东西。
“需要我帮忙吗?”男子有些犹豫地问。
“你只要坐在那里休息就好了。”信时琴把一块肉放到水池旁的盆里解冻,撂下这么一句话,又转身走向了大门口。
男子听着信时琴在门口换了鞋子走出去,他来到窗边,看到她穿着靴子迈进菜园,似乎要摘些蔬菜。男子一直觉得她摆着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姿态,但看她在菜地里干活,也不会觉得不对劲。
——我到底哪里惹她不高兴了?
他倚着窗框注视着信时琴的身影,郁闷地回忆自己从研究所废墟回来后的一言一行。虽然信时琴不明说,但他明显感觉她在生他的气。
——如果我进屋时敲敲门呢?如果我不提出要看她上的课呢?如果我在午饭的话题上说点别的……
屋外传来一阵异响,信时琴突然直起了腰,看着河流上游的方向站定在那里。这打断了男子的思索,他绷紧神经,打开窗户望向声音来源,下一秒,他就看到了一幅绝对不正常的景象——茂密的树林里,一截截树冠被抛到空中,而且这幅景象正在逐渐接近房子这边,就像有个疯狂的巨人伐木工正一边砍树一边跑过来。
——不对劲。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发生了。
在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男子的身体就已经行动了起来。他拉开窗户,径直跳出屋子奔向信时琴,从她手里抢过勉强可以当做防身工具的锄头,急促地对她说:“躲到后面去。”
信时琴茫然地点点头,听从了他的话,转身跑向屋子。她翻到门廊上,抓住栏杆蹲在一根廊柱旁,只探出头来观察情况。男子见她暂时不会有事,便专注于那片正在逐渐被破坏的树林。随着被抛到空中的树冠愈加接近,男子终于看清了,有一头野牛如同脱轨的火车般撞开面前所有的阻碍,向他这边冲过来。
——正常来讲,野牛是生活在山上的吗?
——正常来讲,野牛能长到一层楼那么高吗?
——正常来讲,野牛能撞断这么多树吗?
男子试图思考,却一时想不出什么能与“正常”挂钩的常识。不过,当他看到野牛粗壮的脖颈上挂着的机械装置时,立刻就意识到背后有人搞鬼,而他只能想到一种可能——基诺斯博士。
“给我停下!你要做什么!”男子握紧锄头摆出防御架势的同时大吼,盖过野牛的脚步声与喘息。不管野牛本身有没有智能,他决定先尝试表明自己的立场。
在距离不到十米就要撞上男子时,野牛动作极其不自然地停下了脚步,男子注意到它颤抖了好一阵,可能基诺斯博士是靠电击控制它的。
随着野牛停步,它脖颈上那副机械装置侧面凸起的一个圆球开始上下转动,男子一下子就想起了研究所各个房间里的摄像头,他甚至没有考虑清楚利弊,就条件反射地出手了。他猛地冲向野牛,挥起锄头,狠狠砸烂了疑似摄像头的机械凸起,换来野牛的一声怒嚎和反击。
男子俯身躲开野牛的顶撞,他用锄头挡在身前,预防随时可能到来的冲击,一边挪步与野牛周旋,一边思考它身上哪里的防御会比较薄弱。
——要说弱点,可能是咽喉或者关节吧?但这只野牛肯定经历过改造,只能用锄头攻击的话,可能无法破开它的表皮防御……
计划的雏形在男子脑海中勉强拼凑起来的同时,野牛发动了下一波进攻。男子观察着它身体重心倾向的方向,躲向右侧,用左手单手握住锄头,凿向了野牛的脖子。
男子听到预示着不祥的咔嚓一声,锄头的木杆被二者撞击的巨大力道震得从中间断裂开,木头茬飞向四面八方,铁质锄身掉落在地,握在男子手中的仅剩一根破烂的木棍。野牛发出一声挑衅般的低吼,男子趁这时将空余的那只手塞进野牛嘴里,捏住了它的舌根。腥热又散发着臭气的口水让男子满手滑腻,男子将指甲深深抠入舌肉以固定,随即两脚踩上固定在野牛身上的机械装置,用尽全力将手向外拔扯,最终,在野牛疯狂的挣扎中,男子将粗壮的牛舌从根部硬生生扯断,他失去着力点,仰面摔在了地上。
——得快点避开,以免被它踩到……
男子翻身滚向一旁,却在行动中被一股巨力正中下颚,他被从地上掀起来,撞在身侧的树干上。用角挑飞了他的野牛嘴里冒着血,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他举起手里的木棍,将断面朝着野牛的右眼插了进去,突然叠加上来的疼痛让野牛失去了目标,它盲目地将脸颊蹭向地面,试图把棍子磨蹭出来。
——把它削弱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只要等它窒息,或者再消耗它的体力……
男子正构思着下一步对策,不知何时跑过来的信时琴的身影忽然蹿进了他的视野,她不顾危险地奔到正发狂的野牛身边,忽视野牛正左摇右摆、差点划开她身子的双角,伸手在它颈下抓了一把。男子意识到这一幕有些眼熟,下一秒,仿佛在印证他的猜测,随着信时琴拇指向下一按,野牛直接被定格了。
——她停止它的时间了。
信时琴莽撞地靠近野兽让他心有余悸,但他不得不承认,信时琴的能力帮了大忙。现在,他可以在保证野牛不会对他们造成威胁的情况下杀死它了。
——接下来交给我……
男子站起身,准备把野牛彻底打倒,信时琴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她左手持钟,右手指尖在上面迅速画圈,不出几秒,野牛定在原地的身躯轰然塌软,毫无生气地砸落在地。
——这是已经变成尸体了吗?
男子不能确定地蹲下身去探野牛的鼻息,这时,信时琴也猛地蹲下来,她抱着膝盖望向他,不安又焦急地开口道:“平时是不会有这么大的野兽接近房子的!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对不起!”
——不……这不是你的问题。
男子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他后知后觉地发现,野牛撞在他下巴上的那一击打碎了他的下颌骨。他从漏风的嘴巴里泄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抬手遮住下巴以免吓到信时琴,将力气集中到头部,优先把舌头和牙床恢复到能说话的地步,向信时琴解释道:“这不是普通的猛兽,是经过实验改造的非正常生物。我想,它是来搜捕我的,抱歉把你卷进来了。”
信时琴用力摇了摇头,她抬起右手,覆在了他挡在脸前的那只手上。就算隔着厚厚的农用手套,他也能感受到她在颤抖。
“对不起……”
出乎男子意料地,信时琴艰难地再次吐出的语句,居然还是道歉。她压抑着几声抽噎,捂住了自己的嘴,呜咽着说:“如果我能早一点,在它发动攻击之前就拿下它的钟,停住它的时间,你就可以不用和它战斗了……”
男子觉得自己应该安慰她,但他一时说不出话。他不能确认,信时琴是不是在关心他。就算她是,他也想不出自己应该怎样回应“关心”。最终,他低声说道:“这都怪我。是我把危险引到了你的院子里。”
信时琴用力摇摇头,但没有再反驳。她寻求慰藉似的抬头望向他,他默默把她扶起来,带她走向房子正门。至于菜园里的一片狼藉,只能等他过一会儿再来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