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朦胧粉尘中,沉香冲上前扶起猪八戒,悄声道:“您没事吧,您身上有没有仁慈的法力?”
猪八戒捂紧鼻子,咳道:“师父乃佛祖封的净坛使者,你说我仁慈不仁慈?呸呸……你从哪儿攒了这么多尘土!”
沉香飞快地取下别在腰间的宝莲灯,“用你的法力加上我的口诀对付他!”
哮天犬虽看不清几个人的位置,耳朵却没被灰尘堵住,早听见了而师徒二人的对话,不由得心头一跳,偏又被粉尘迷得睁不开眼。他深知宝莲灯的威力,上一次在华山被宝莲灯击飞,伤得不轻,这厢故景重现,吓得连连吞了好几次口水,边躲开纷飞的粉尘,边强眯开一道眼缝惶恐不安地偷瞟杨戬的脸色。他主人却并不着忙,只是轻轻摇扇驱散粉尘,一脸“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的清傲神色,既不阻止也不后撤。
沉香祭起宝莲灯打头,接着猪八戒那点虚弱不堪的法力,默念法诀,宝莲灯登时光芒大盛。
杨戬步子微弓抬扇抵挡,一时间,宝莲灯的七彩祥光与银蓝色的法力之芒将整个净坛庙映得恍如梦境。
哮天犬本也使出吃奶的力气抵挡过去,但立马发觉自己这点微末道行完全被主人强横的力道盖住,心下稍安,心想这宝莲灯虽然厉害,终究需要法力催动,这几个人法力低微,完全发挥不出法宝真正的实力,况且主人还没用上全力,哼哼,一会儿便有他们好受的!
杨戬凝神感受着对面压来的力道,转瞬之间已心思百转:宝莲灯不愧为上古神器,即使只用如此微弱的法力驱动,其力量仍然不容小觑,日后必为大患,须得从沉香手中夺来才行。眼下倒是个合理撤退的好时机,只是若想在王母面前过关且不失信任,必须假戏真做,并且要做得夸张才能让她原谅。暂且放这孩子得意几天,日后将他护身的法宝、帮手一一除去才能让他真正渴求一身本事,到那时,便不用自己这般无趣地做戏了。只是哮天犬……不,这点力道还不至于要了他的小命,回去请个医官给他诊治,正好打消王母的疑心。
这般想着,杨戬陡然撤去全身法力,真气强散,霎时引得气息一滞。
宝莲灯强劲的力量直逼过来,杨戬克制住武者自卫的本能,任由上古神器的力量生生冲击在丹田,逼得他连退七八步,撞上院中铜炉才勉强稳住身形。胸腹间一阵大痛,血气逆行,杨戬只来得及抬扇挡住自己的脸,一口鲜血便直喷了出来,而哮天犬早被巨大冲力震飞到天上不见踪影了。
结果喜出望外,沉香并不紧逼,及时收了法力,见杨戬按住胸口半倚着铜炉,竟和上次见到母亲时她伏在圆台上的样子有几分相似,心下生出不忍之意,走近几步道:“念在你和我娘是兄妹的份儿上,我就放过你一次,下次再逼我的话,我绝不留情!”
透过少年清澈的眼睛,杨戬仿佛又瞧见那个不染纤尘的女子决绝的神情——原来血脉至亲是这般相像,连神情都一模一样。他张了张口,一股血腥气却再度涌了上来,只得强压下不适,稳了稳气息,踉跄离去。
……
乌纱幔帘工整地束在柱上,阳光透过雕镂的落地檀窗漏进大殿的木质地面。大殿正北是一座威严的五级台,台上三尖两刃戟插在古铜宝座之侧,一个身披鹤氅的背影茕茕孑立。
“主人……”哮天犬呻吟着从殿内正中间的灰黑色地毯上爬过,“主人,我回来了……”
杨戬转头,瞧见哮天犬跌得鼻青脸肿的样子,冷声道:“追捕了沉香这么久,不但人没抓住,连宝莲灯也没拿回来。”
哮天犬畏畏缩缩,连身上的疼也顾不得了,只觉得殿内寒凉入骨,“属下该死……”
“想尽办法,务必拿到宝莲灯,这样才能抓住沉香。”
“是,是。”哮天犬几乎站立不住,又不敢惹主人生气,强撑着努力站直身子。
“派人下净坛庙去盯住他们,只要落了单就上手,我就不信他们一辈子总在一起。到华山把老大和老二调回来,我怀疑他们在暗中也相助过沉香。”杨戬并不去看哮天犬,只留给他一个令他噤若寒蝉的侧脸,带着薄怒的声音在整个大殿内回荡。
哮天犬连声应着,正要告退,又被杨戬叫了回来。
“还有,我们吃了败仗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是是是。”哮天犬指指脸上擦破的地方,“主人,您看我这德行,我还能说得出来吗我……”他本想逗主人一笑,却见主人脸色更沉,便不再作声,一瘸一拐地退了出去。
杨戬微垂眼帘,凝神细听,殿门外果然响起细微的带有甲胄摩擦的脚步声,渐渐远了。看来,王母不一会儿便能得到消息,那么王母这一关算是过了。老狐狸精已经在梅山兄弟的掌控之内,不日便可解决,郭老六已打探清楚她那一脉只剩一个三百多岁的外孙女,心地纯善,是沉香的好友,不碍事。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吐出,身形迟滞地进入密室调息。
没有太多时间来养伤,更没有多余的机会来关心伤势更重的哮天犬。这只狗儿一心一意对待自己,只怕自己与沉香仇怨深结之时,他会夹在其中丢了性命,日后须得想个法子打发了他才好——诚心追随自己一世,倘若累他丧命,委实冤枉。
……
“娘娘恕罪,沉香学会了宝莲灯口诀,利用猪八戒的法力,这是小神始料未及的事情,小神和哮天犬都身负重伤。”
瑶池内,王母沿着蜿蜒的回廊不悦地踱着步子,杨戬跟在她身后一脸诚恳地解释。
即使已听安插在真君神殿的眼线秘密禀报过,即使亲眼看出杨戬走进瑶池时脚步虚浮,也瞧出他脸色不好,但王母的直觉还是告诉她这件事有蹊跷。
“一个堂堂司法天神,这么长时间了,连一个法力如此低微的沉香都抓不到,要说你没有私心,连我都不相信。”
“娘娘,小神几次功败垂成,都是有人在暗中帮助沉香,所以至今……”
王母素知杨戬口才,打断道:“这些对别人来说也许算是借口,但对于你一个司法天神来讲,却算不得借口。我就再给你三天时间,活的不行,死的也要,押着魂魄上天也算是你的功劳。否则……”王母娉婷转身,直视着杨戬的眼睛,仿佛要从中找出她想要的神色,“……你这个司法天神也算做到头了。”
杨戬早已习惯了王母拿乌纱帽来要挟他,但此时与身上的不适搀在一起仍然觉得不快,半垂羽睫想要掩住眸中的反感与不屑,正欲开口,却被王母追问:“你有难处吗?”
“没有。”
“会不会因为是你的亲外甥,下不去手?”
“不会。”
“对了,囚禁三圣母的符咒法诀你可登记了?”
杨戬眉心一跳:三圣母一事已变为公案,按律自己该将华山秘牢咒语登记在刑狱司,由狱神皋陶亲自密封存档。自己故意没有提起此事,王母却还惦记着。虽不好妄揣王母是何用心,但眼下的情形决计不能抗旨。
“多谢娘娘提醒,小神一时耽搁,这就去登记。”
王母垂首去赏池中金色锦鲤,似乎漫不经心,“倒也不必急在一时,养好了伤再跑一趟也不迟,你亲手降下的符咒本宫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她活了上万年,阅人无数,分明在杨戬眼中瞧出了一丝负面情绪,“我不是想成心为难你,只是想利用三圣母这件事来捍卫天规的尊严。你到底是要外甥还是要乌纱帽,要好好想想。”
天规的尊严……
人只有在连性命都受到威胁时才有可能放下尊严,神也不例外——唯有逼得玉帝和王母退无可退,才有修改天条的可能。
杨戬定了定心神,略等脑中突来的一阵眩晕过去,低眉拱手道:“小神明白。”
王宛如金粉牡丹花瓣似的红唇勾起了一个满意的弧度,她将杨戬的失神看在眼里,对于控制这个贪恋权势的臣子越来越有信心了。
……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小玉被烦心事困扰了半月有余,实在闷得慌,魂不守舍地迈出寺门透透气。不经意间,发觉寺门不远处有人走来,失神地望过去,突然目光聚焦,“姥姥!”
老狐狸面色惨白,唇角挂血,脚步踉跄。她看见小玉,心下一急,脚下反而乱了分寸,重重跌倒在地。小玉哪里见过这场面,又怕被寺中人瞧见,慌忙疾奔过来,施法与姥姥一同移步寺外无人的深林中。
树林中朝阳斜斜地洒过冬日的枯枝,在小玉看来却仿佛如血的夕阳。她渐渐苍白的小脸上流露出痛苦之色,“我不能这么做!”
“姥姥一直在被梅山兄弟追杀……之前还能吸猪八戒的阳气续命,如今再拿不到宝莲灯灯芯,姥姥就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