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之前,白勺还是自称为家门不幸却不愿卖身葬父,不远万里拜入天泽宗只为打杂的可怜乡下女子。
可现在,她已沐浴更衣,换上了花样最新的染有檀香气味的天泽宗内门弟子制服,跟在两位衣着独特、黑纱掩面的侍女身后,沉默着穿过狭长逼仄的甬道,走过一个个或圆或方的拱门,直到死胡同方才停下脚步。
“白姑娘,便是此地。”
手执红色明灯、以黑布遮蔽双眼的侍女微微欠身,对着白勺做出恭敬的态度,她的衣袖间也有着与白勺身上制服一般的气味,想来是那天泽宗宗主喜欢的气味。
“这里?”
白勺被那一白一红两盏灯光晃了一路,一双狐狸眼被迷得发痛。她眨眨眼,又用力搓了搓,可面前哪有什么入口,分明还是一堵顶上垒着黑瓦的白墙。
手执白色明灯的侍女抬起脸来,白勺这才透过黑纱看见她的下半张脸被红色布条裹得严严实实,她小幅度地摆摆衣袖,似有白烟飘出,也是檀香的味道。
面前的侍女似乎并不会说话,但只消与她四目相对,便有一冷冽的女声在脑海中响起——
宗主只唤你一人,吾等无此仙缘,不可贸然领你参悟其中道理。
话音刚落,执灯侍女的身形便忽得化作两缕青色烟雾,只留红白两柄明灯在白勺面前闪烁一下,便也跟着其主人一齐消失在青烟之中。
——如此邪异,哪像什么修仙之地,倒好像是哪里的大妖巢穴。
白勺虽在狐狸洞中修行百年,却还依稀残存对仙家门楣的某些印象,仿佛别家也不像此地如此诡秘,真是十分蹊跷。
算了,先寻得出路再说。
白勺环顾四周,忽得发现方才的来路已然变成一幢白墙,四面墙体将她包夹其中,伴随着铃铃作响的如此困兽之境,倒像是仙人捉妖的惯用伎俩。
——下手倒是蛮狠。
墨狐妖思索片刻,忽而踩着白墙凌空跃起,想要至高处观察情势,却被一股强力按死,生生跌了回去,摔在地上。
如果困于此地的真是个凡人女子,这天杀的天泽宗宗主是要人性命么?白勺站起身,揉着刺痛的后脑勺,环视着四周逐渐逼进的墙壁,鬓角落下一滴冷汗。
如若此时不动,是真的会被压成肉饼,还是会被轻轻放过?
可从刚才的反应来看,那天泽宗宗主也不像是个心慈手软之人,若是她真的草菅人命,无动于衷岂非是将自己的性命赌在了陌生人的善心上?
更何况作为妖怪,真的该去相信人族的善心么?不也太过可笑?
无数的问题涌入白勺平日间不常劳动的脑子,这要放在过去,她最烦思考,可偏巧在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闪过,让她抓住了某种破绽。
气味!
白勺如大梦初醒,连忙低下头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狐妖天生嗅觉敏感、即使化作人形也颇为擅长识别气味。
可此时此刻,白勺根本闻不到方才那股幽幽的檀香。
五感缺失其一。此地想必并非现实。
“既然不是现实,那我可就不怕你了。”
白勺转过身,看着来时的路上凭空变出的那堵白墙,下定决心一般紧闭上双眼,直直向墙内走去。
天泽宫内,白发女子一面伏案写作,一面时不时抬眼去看面前等人高的悬空镜,里面倒映出的是白墙长廊和被困于其中的倒霉女子。天泽宗宗主用朱批在纸上勾过几笔,便将狼毫笔甩手放在一旁,身缠红布的侍女奉上清茶,她端在面前吹了两口,看着镜中人在困境中没了办法,神色也未见波澜。
“宵小之辈,终也成不了气候。”
滚烫的茶汤顺着喉管滑落,女子撤出右手挽了挽鬓边的碎发,刚想继续写作,却忽听一声玻璃破碎,惊得她猛然抬头。
只见面前的悬空镜裂成七块,却并未从框中滑落,镜面裂缝均有金色泛光,从其缝隙中溢出许多粘稠的黑色液体,且水势愈来愈大,大有冲破禁锢、决堤奔流之相。
白衣女子见状,抬手一挥,便有无数道金色锁链将那悬空镜束起,镜中溢出的黑水流到地上只留下血红色的印记,却也随着镜子的消失而一同消失了。
“实是件麻烦事。”
女子蹙眉,将茶盏放在侍女的托盘上,拂袖而去。
那是令人窒息的迟滞感。
在无尽的黑暗之中,白勺根本不知自己究竟是睁眼还是闭眼,她就好像被淹没在无尽的水中,即使挣扎也只会在痛苦中沉沦。
不管怎么说,她现在是真的后悔了!
如若说刚才的困兽之局还算具象可见的痛苦,那么现在的溺水之痛,就像是无休止的折磨,让白勺在濒死感中一遍遍挥舞着四肢,直至气力被逐渐消耗,直至意志也被黑暗无声地吞噬。
白勺从前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迎接自己的末路,在她的白日梦里,她至少也要修炼至人族所谓的大乘期妖物,再被三千修士开大会集合讨伐,再把那些人族全部杀尽,再占山为王一统妖族,再……
再怎么样,她好像也没完全想过——因为她根本就没设想过自己的末路,有贪念的妖谁会在两百多岁就想死的事情啊!!
就在白勺行将闭气、放弃挣扎的时刻,她在心中咒骂天泽宗宗主了无数句脏/话,可还没等她把心里的脏/话骂完,却见面前出现一片金光,那金光如救命稻草一般,渐渐化作人形的模样。
——还有气力挣扎。
——看来体力不错,值得表扬。
那团人形的光向白勺伸出一只手臂,向着上方轻轻一提,陡然间,伴随着水花四溅的声响,白勺与那人便跃出水面,妖怪忍不住向下去看,却见一潭比墨汁还深邃暗然的黑水镶嵌在纯白色的庭院之中,如漆黑的眼眸一般,满是遗憾地凝视着未能吃尽的猎物。
“别怕。”
有些耳熟的声音自面前响起,白勺抬头去看,却见天泽宗宗主正抓着她的手臂,也正是她带着她一口气跃至半空。
“有本尊在,你暂时还死不了。”
白勺听得这话,心中的叛逆顿时又被激了起来。
——什么叫死不了?
——说得好听但不就是面前的天泽宗宗主大人故意设局刁难她么?
——而且什么叫“暂时”?就算不靠这人她也有法子脱困,怎么跟没了她不行一样!
“哈,哈……这是什么,什么鬼东西!这世间哪有那样蔽光的黑水……”
白勺在心中气了又气,待到落地,便把满腹牢骚换了个法子发泄出来。
“与你何干?”
白衣女子拢了拢湿漉漉的长发,金色的眸子里写满冷淡,却丝毫不减她美貌的分量,可白勺此时正在生气,没时间欣赏对方的脸。
“本尊救了你,不仅不感谢,还要嚣张——”
话音未落,白勺只觉自己被揪着后衣领拎了起来,身子在瞬间便已离地三尺,让刚刚经历濒死的她更为眼晕。
“你这般不愿意本尊救,那本尊也不必自作多情。”
“就这样将你扔回去,可好?”
啊哈,更新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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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