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出的气冷凝成白雾散在空中,赶忙捂住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却瞪得更大,不安地四处乱转。
忽然,那白乎乎、毛茸茸的长耳朵差点就支棱起来,双手又去死命摁住耳朵。
脚步声近了。
“那妖孽跑哪去了?”
“还真是只兔子!”
可恶,当初仙门收徒时,说了报名者身份不限,都是靠着自学御剑术,在一次次的坠落中遍体鳞伤进来的,怎么发现她是兔精就不成了?!
她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只因家族势弱,常年受灰狼族欺压,她只想跟着仙人学了本事,护阿爹阿娘周全。这也不行么?
那边人大叫:“在这!”
她抱着头连忙躲藏,大气也不敢出,却能感觉到心脏撞击胸腔的疼痛。
“糯糯。”
一个与那些凶神恶煞全然不同的声音响起来。
“糯糯别怕。”
犹如三月暖阳,不灼人,也不寒冷,恰到好处的温柔。
白诺诺瑟缩了一下,颤巍巍仰起头,原来已经憋不住,眼角泛起泪花,酸涩得眼眶也红了。
唤她的,是个令她无比心折的人。
他总是站在弥弥山孤拔险峻的山顶,将万顷云涛踩在脚下,他天青色的衣袂如浪漫卷,仙人之姿,却在回头看她时,流露出一抹比那云絮还要柔软的笑意。
只要见着了他,她那颗战栗的心便会安顿下来。
……
鼻尖一点冰凉。
白诺诺猛一哆嗦,睁开了眼。
入眼所见,是雾蒙蒙的天,凛朔峰半山腰那宽阔的广场上人头攒动。
怎么又做梦了。
白诺诺坐在迎魔台的副位,向下望去,到场的人数众多,却并不混乱,规规矩矩分成两股,中间空出一条宽宽的道路,只为等待魔主的到来。
自一个时辰前他们就在这里了,等的时间有点长,白诺诺不小心睡着了,眨巴眨巴眼睛,回过神,便听到有人高呼一声:
“魔主归来!”
是她心心念念的人。
白诺诺的睡意一扫而空,立刻站起来张望,由于动作过大,头上那柄鎏金小钗的红豆穗子打了个转儿,晃晃悠悠悬在细致挽起的辫子上。
与此同时,迎魔台下成百上千的魔修齐齐下跪,异口同声道:“恭迎魔主凯旋!恭迎魔主凯旋!”
浓云遮蔽处,忽地破开一道紫霞,犹如天裂,只见那裂缝越来越大,隐约便能见到那龙飞凤舞大书“羽”字的旌纛在风雪中猎猎翻滚。
紫红的云彩化作魔将身上坚硬威风的铠甲,扛着巨阙剑、鬼头刀,或身上挂着神臂弓,他们每一个都高大健壮,集结成群时更是让人望而生畏。然而就是在这样一群猛将的正中,立着一个高挑纤瘦的身影。
他头戴腾龙过野银丝冠,身披银紫大氅,厚实的翎毛围托起那张俊朗的脸,面颊白皙如羊脂玉,额前的刘海两边长中间短,两边的丝丝缕缕垂落到下颌,中间的对半分开向向内弯折成弧,让刘海末端堪堪挡住锋利的双眉,风一吹便摇摇曳曳。
除了那双眼睛透露出的孤傲,周身气质反而更像是豪富人家骄纵出的贵公子。然而正是这一位,众魔修尊他一声魔主。三界内外,也很少有人对着名头不拜服的。
白诺诺不自觉攥紧了身上白底绣迎春花的披风,抬着头、抻长了脖子,就为了能早一点见到他,那张她在梦里一再重逢的脸。
魔主的军队逐渐靠近,紫云在他们脚下翻涌,在落到广场之后,渐渐消弭。
白诺诺再等不及,从高台上飞跑下来,带动披风如狼翻滚,头上的红豆钗又转了好几转,在她微微俯身作揖时将将停歇。
少女嗓音清脆婉转,带着能掐出水的甜味儿唤了一声:“恭迎魔主凯旋!”语气里是难掩的激动和兴奋。
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抬起来,含情脉脉望过去,刚好那身披银紫大氅的少年从她面前走过,冷着一双丹凤眼目不斜视,仿佛没见到她一般略过去了。
带起她鬓角几丝柔柔的碎发。
霎时间,欢呼的人群停滞了一秒,随即才继续高呼起来:“恭迎魔主凯旋!恭迎魔主凯旋!”
白诺诺同样只是愣了一瞬,便再次扬起笑脸,仿佛对此习以为常,她转身跟上去,回到了座位。
她在意的,仅有那张脸而已,看到便是赚到!
魔将在广场集结完毕,便开始向山顶上的岳显殿进发,一路上享受魔界的欢呼和追捧,分外风光。
然而此刻的魔主却显半点笑容没有,更是对身旁跟着的年轻夫人睁眼都没瞧过,就连她拿出自己亲手制成的戒子囊时,他也只是接过去,然后随意揣进了袖口。
“不是让你别来吗?”
“你还在气我呀?”白诺诺抿唇,小心翼翼觑着他,“不是都送了你我亲手做的戒子囊了么?”
魔主拧起眉头,“此处又无仙门敌手,用不上你来撑门面,别在这里碍事!”
是了,白诺诺出身仙门,当初是她自己死缠烂打要嫁给他,不怕自己名誉受损,魔主要娶她,也是因为有一个愿意委身自己的仙门弟子,能气一气那些仙门修士。
现在他凯旋而归,跟来的都是魔界的随从,自然是不需要她的。
于是白诺诺只得回去,和那群喜气洋洋的人岔开路,在一片越来越大的风雪中,独自回到了寝殿。
*
绕过凛朔峰的正殿,岳显殿,沿着玉石台阶一路向下、向山后走,很快就能看见那由金色琉璃瓦铺盖成的精致屋顶。
白诺诺垂着头走到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行挤出灿烂的笑颜,再推开那扇黎山宝木制成的大门。
小院静悄悄的,一株相思树枝丫舒展,光秃秃立在一侧,下面是她和妹妹白团团一同堆的雪人,后面还跟了一串只有拳头大小的雪兔子。
进门发现白团团不在,白诺诺有些奇怪,明明她在离开的时候白团团还在这里,怎么现下没了动静?
“白团团?”白诺诺跨过门槛,“咯吱咯吱”踩着积雪转了一圈。
“快出来?”
“不然白菜打卤面就只归我吃咯!”
“砰!”
雕花木窗一下打开,从里面飞速闪出一团白绒绒的小球,落到地上一下变成个小脸浑圆的胖娃娃,带着绒毛兔爷帽子,脚上只套着一只兔子捣药纹绣花鞋,另一只早在她飞出窗户的那一刻甩了出去,竖着戳进了雪地里。
“不行!”小娃娃张嘴大叫,门牙缺了一颗,但着急是真着急,朝着姐姐跑过来,在雪地脱出长痕,“白菜打卤面得有团团一份!”
“那可不,怎么能少了我家团团的?”
白团团这才咧开嘴笑起来,然后陡然收起笑容,探头探脑地向门外张望:“咦?怎么只有姐姐回来?姐夫去了哪里?”
白诺诺有些支吾道:“姐夫……先去了岳显殿,没关系呀,我们……”
话没说完,白团团便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我刚才还以为姐夫来了,到处找地方躲呢。”
白诺诺见白团团松了口气,反倒也没那么郁郁了,帮她把鞋子捡回来,“谁要吃白菜打卤面?”
果然白团团一蹦三尺高,“我!我要吃!”
这院子虽然不比魔界那些宏伟的建筑气派,但是生活气息浓郁,让人一踏进来就情不自禁放松。南面有一间厨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面什么都系都有,白诺诺熟练地洗菜、烧火,不久便满院飘香。
白团团和着大白菜梆子猛吸了一大口面,再塞一根红透了的小米辣,满足地舒一口气。仰起头,见自己的姐姐盯着碗发呆,又耷拉下耳朵:“姐姐明明那么爱笑,如今总也不高兴,不如咱们还是一起回阿爹阿娘那里吧,和姐夫在一起多无——”
话音未落,白团团就张着嘴不出声了。
白诺诺觉得有些奇怪,抬起头来看她,发现她维持着挑面的姿势,呆坐原地,一双粉红的眼珠木然聚焦在她身后。
她一回头。
羽玄换了身朱红底滚金麒麟纹长袍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正似笑非笑地盯着白团团。
空气凝滞了几秒,被一声“噗!”打破。
白团团尚且年幼,修炼不稳,稍微一吓就变回原形,成了一只大白兔。她慌不择路,跳下椅子撒腿就往门外蹿,被羽玄俯身一抄就拎着后脖颈子吊在半空中。
“夫君!”白诺诺摹地站起来,身后的椅子向后磋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这是本座的寝殿,为什么不能来?”羽玄冷眼瞥她。
“呜呜……姐姐救命!”白团团眼睛包了一包泪,两条白绒绒的兔子腿来回踢腾。
羽玄眸光森森,“本座的霉头也敢触?胆子够大的。刚才的话若是再让本座听见第二遍,就扒了你的皮做麻辣兔头!”
白团团被唬得尖叫一声,奋力在半空中要把自己团成一团,可就是做不到,反复的尝试倒让她像是在奋力挣扎。
白诺诺焦急道:“夫君,你快放下她,团团还小,这么说她会当真的!”
“当真又如何?”羽玄垂眼看向双爪抱头的白团团,冷飕飕道:“要和离,本作倒是不介意,先问问你姐姐舍不舍得吧。”将她扔出门外,白团团手脚敏捷,一落地便飞奔出去,再见不着影了。
不过白诺诺并不担心她的安危。整个凛朔峰都知道他们的教主夫人是兔妖,而她的妹妹几乎天天来山顶找教主夫人玩耍,因此没谁敢在这里为难一只兔子。
白诺诺坐回到原位,“宴会结束了吗?”
“嗯。”羽玄懒洋洋应了一声,坐到白诺诺那侧的桌边,看到桌子上只有两碗生辰面并一碟小米辣后,找事般地再次竖起眉毛,“你们怎的先吃开了?”
这脾气来得属实有些没道理了,谁能想到他会突然结束宴会,这个时间回来?
白诺诺赶忙帮他盛一碗,“帮你备上了,只是不知道你何时回来,就没端上来。”说完便坐会去,捧着脸欣赏那多日不见的脸,脸上的笑容愈发难以收敛。
除了发型不对之外,无论是眉眼、鼻梁,还是嘴唇的形状厚度,都和那人如出一辙。白诺诺看着这张脸,时常觉得他还没有离开。
忽然白诺诺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他猛地握住,再一拽,瞬间失去平衡,跌坐在他腿上,那清冽的柚子香气便将她包围。
每次都是这般,在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出击,好似她是他的敌人,要时刻提防,再杀她个措手不及。
“你不动自己碗里的面,倒是盯着本座看了许久,是想吃了本座吗?”
白诺诺被他说得脸上一红,那股灼热的气息靠近,碾压在她的唇上。舌尖撬开贝齿,长驱直入,与她的交缠在一处。
蓦地,她后背传来一阵寒凉。
羽玄的左边小臂是后接上去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断的,据他自己说,打从有记忆起,他就没有这截小臂。
成了魔主后,他用最顶尖的工匠打造的义肢代替,虽然已经灵活得和骨肉长成的别无二致,可温度还是有很大差别,冷的时候尤其冷,热的时候又尤其热。
羽玄刚从大雪中来,此刻那截小臂寒凉无比,他自己全无意识,冰凉的手在她腰身上来回游走,颇似意乱情迷、陶醉其中。
白诺诺却被那义肢冰得一点缱绻的心思都无,但是她感受到了羽玄的情绪,为了不扫他的兴,只能假意配合,微微张开双唇,一只手臂不自然地动了动,要去攀他的肩。
就在这时,她忽然被推开了。
羽玄长长的“嘶”了一声,怒道:“白诺诺,你是不是吃了辣椒?!”
“额?好像是有这回事……”白诺诺缩起脖子。
白家人极度能吃辣,而魔主殿下却是半点辣都沾不得,方才他还没来的时候,白诺诺确实吃了那么一两根小米辣作配菜……
“快喝水!”白诺诺慌里慌张给他倒了杯水。
羽玄拿起来灌了一大口,随即喷了出来,“好烫!你想害死本座不成?!”
天地良心,壶里是温水,只是对于刚吃了辣的羽玄来说烫而已。
白诺诺更加愧疚,急忙要出去为他接一壶冷水来,却听身后“咚”地一声,那红袍少年直挺挺倒了下去,再无意识。
“夫君!”
有人看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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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