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哒哒的声音,在山道上清脆地响起。
爱德琳小姐用羽毛扇掀开马车的窗帘,眼含担忧地回头道:“丹尼尔先生,怎么会有如此之大的雾?”
“雾。”那裹着毛毯和鹅绒被子的男人喃喃了一句,突然起身,将身上的衣物与被子全部扔下。
“起雾了。”他又恢复了他们初见时那副忧郁温柔的模样,仿佛刚才在马车里一直瑟缩的人不是他自己。
丹尼尔·卡多,变戏法般地将一根手杖握在手中,笃笃地敲了两下马车壁,低沉道:“到哪了?”
随着他的敲击,明明是木质的马车,却发出仿佛敲击玉石的声音。
爱德琳小姐曾经好奇过这辆马车的原材料,却得到了丹尼尔·卡多一句带笑的“这是当地特产哦”。
车夫回答道:“丹尼尔少爷,湖区到了。”
他犹豫片刻,继续说道:“少爷,林区的鲍里斯工房还有工人在,是否疏散?”
丹尼尔轻嗤一声,手杖一点一点地敲在右手心:“我早告诫过他们,这段时间的停工损失全权由卡多府负责。既然他们非要在这种特殊时候开工,那也别怪我们了。”
他敲了敲车壁,语气淡然道:“不用停车,直接去林场。”
“好的,少爷。”
马车在林道上飞驰,浓雾越来越趋近纯白色。拉车的马匹虽然被蒙上了眼睛,但此刻周围诡异的氛围和压抑感,仍然让它们停下了蹄子,发着抖不敢向前。
简直就像是遇到了天敌一类的洪水猛兽。爱德琳小姐想。
“不好意思,让您看笑话了。”丹尼尔朝着她点点头,“虽然我们家的职业者没什么太大的建树,但至少在对付本地特色上,还是有几分造诣的。”
他递过一块方巾:“不介意的话,请蒙在脸上。这种雾是西比亚湖区特有的奇观,虽然很美,但如果吸入过多,还是会有一些影响的。”
“接下来我们要徒步穿越林区。”丹尼尔·卡多下了车,鞋跟敲击在马车的台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请您一定要跟紧我。”
披着爱德琳小姐马甲的诺斯微笑着接过了方巾,将这种可怕的刺鼻感阻隔在外,下一秒就在团队频道吐槽:“美个屁,我看他精神状态美得很,人格分裂似的。”
频道里传来队友们无恶意的笑声。
“但是,有点奇怪。”属于诺斯的迟疑声音在频道内响起,“这个雾,闻起来就像是化工厂排放的那种烟雾,很刺鼻、很干燥,但很湿润......奇怪,这地方环境好得很,我没见到一点强污染产业的迹象。”
“队长。你听得到吗?”诺斯说,“我应该跟你进了同一片林场,但这雾很奇怪,我没法定位你的坐标。”
她接连喊了三声队长,频道里属于他们老大的麦没有反应。
沉默三秒后,一道滞涩的声音缓慢地响起,它的主人似乎被什么拖入了深水中,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救......】
与此同时,前方的丹尼尔·卡多停下了脚步。
“亲爱的爱德琳小姐,请您牵住我的手。”同行者的手杖穿过浓雾,向她伸来,“哦,准确说,请您握住它,别走丢了。”
丹尼尔·卡多低柔的嗓音仿佛在念睡前故事,而诺斯则睁大了眼睛。
——四面八方,传来了熟悉的厚重喘息声。
“哎,朋友,你是哪里人啊?我怎么好像没见过你。”
浓雾中,两道人影缓慢地走在林道上。
矮些的抱着□□的盒子,高些的则带着一顶老式的礼帽。如果没有这阵牛奶似的浓雾,他俩闲庭漫步的样子简直像是约好了要去看一场最新的剧目。
“我是被卡多府邀请演出的木偶师。”梅勒先生回答。
猎人疑惑地转了转鸭舌帽:“咦,没听说过啊。”
黑衣的男人笑了笑:“自然,鄙人无名小卒一个。怎么比得上您这样百发百中的猎人呢?”
年轻的猎人摆了摆手,摇头叹息:“哎呀,你别说,我这样的也就碰碰运气,这不还在山里迷路了嘛!”
他感慨道:“林场的生意是好了,这雾也越来越频繁了。”
“哈哈,那何不去鲍里斯先生的工房就职呢?那可是一位和善慷慨的先生。”木偶师友善地提醒道。
“我还是喜欢这样自由自在的感觉啦。”猎人摇了摇头,有些欣喜地指着前方的一处白光,“看,好像找到路了。”
“啊,多亏了我们幸运的猎人先生。”男人赞叹了几句,却没有再向前。
猎人疑惑地回头:“快来啊木偶师先生,不然一会儿雾又起来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卡擦。
皮鞋踏在枯枝和落叶上的声音。
明明是行人走在山林中最常见的白噪音,面前的木偶师却走得如此缓慢。每一步、一步,都好像踏在了最平静又最躁动的鼓点上。
“嗯,是的,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木偶师的笑意好像面具,牢牢地戴在那张苍白的面容上,“冒昧请问,您的名字是?”
“啊......”
猎人有些恍惚地眨了眨眼睛。一些奇异诡谲的纹路从他的脖子往上爬,不一会儿,裂纹布满了他的整个面庞,丝丝缕缕的黑色液体从他指缝流下。
他抬起脸,朝着浓雾那头的木偶师露出一个笑容:“你觉得,我的名字是什么呢?”
绯星小声道:“很臭。”
“我闻到了。”贺归说,“像是长久不见光的河泥,掺杂了血液的味道......然后和雨季枯萎的木头一起,在密林深处腐烂。”
“换一个问题吧。”
贺归话音刚落,飞速后撤两步,躲过了对面突如其来的袭击。
黑色的淤泥模样的液体滴滴答答地流下,将原先贺归站着的地方腐蚀出一个可怕的深坑。
“我是个俗人,渴望得知更多的知识......啊,您真没有礼貌。”
他一手抱着绯星,一手压低帽檐,黑色的大衣像群鸦飞过天空。丝丝缕缕的雾气顺着贺归跑动的方向,在他身后甚至形成了追击的拖尾。
“好歹让我把话说完,不是么?”
他的手指点了点绯星。
木偶像是一条鱼,悄悄地从他怀中游走,游入了浓密的雾海。
“哦?”年轻猎人的声音粘稠、流动,像被包裹在破碎人/皮里不可言语的怪物,从喉咙里挤出潮湿粘腻的回答,“你想问什么呢,奇特的职业者?”
“【你们】,是什么东西?”贺归好奇地问道,“说真的,我没见过像【你们】这样奇特的生命体,看起来您目前还有闲情与我聊天,就当满足我的好奇心吧,先生。”
猎人顿了顿:“你,居然知道......”
他一字一顿地往外挤着字,仿佛是一架年久失修的机器:“是【我们】,而非【我】。”
声音落入浓雾,仿佛号召似的,连绵起伏的粗重呼吸声响起。
雾里有什么东西在窃窃私语——不同于豪斯医生家闹钟里藏着的东西,这些至少是实体存在的某种【野兽】,只不过它们比寻常野兽更加可怕。
“唔......一般来说,正常人在看到浓雾中出现这么多白光,而且还是朝着深山的方向去的。”
眼前的人类不退反进,又往【他们】的方向踏出一步。他气定神闲的模样简直像是疯子。
“有同谋,很正常对吗?”他笑吟吟地说,“鲍里斯的林场开在这里这么多年了,这位可怜的先生从未遇到过这么离奇的案件......啊,您的同伴实在有些粗鲁。”
——粗重的呼吸就在脑后响起,有什么东西朝着贺归张开了尖牙利爪,带着腐烂与血的味道朝他袭来。
咔擦。
咬中了?
......不。
猎人的同伴疑惑地喷了个响鼻,撕扯着嘴里味同嚼蜡的猎物,还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火速将那令人讨厌的东西扔得远远的。
“太心急了,阁下。”
人类的低语,在披着人皮的怪物耳孔处响起。
“费尽心机钻了卡多府的空子,诱导我跨过结界,又毫无意义地同我这个普通人类说了这么多......您想和我合作什么呢?”比恶魔还能诱惑人心的人类,用温柔的语气问候道,“您越来越控制不住【他们】、以及您自己的神智了,是吗?”
“——以及,这具躯壳。”他轻叹一声,“您又夺取了哪位无辜者的东西?【你们】想要什么?”
“难道是......”
猎人汩汩流出黑色液体的脑后裂缝处,来自皮质手套的冰凉触感突然落了下来。
“别、碰、我——!”
怪物紧咬牙关,嘶哑难闻的声音挤出喉咙:“你这个疯子......看来【我们】找对人了。”
“合作,或者死。你只有3分钟的时间。”【他】说,“如果你愿意合作,允许你问【我们】三个问题。”
【系统提示:您已触发分线剧情[西比亚湖的亡灵]。】
“好。”木偶师一口答应,“我同意合作。看在我连内容都不过问的诚意上,多给我点合作的意愿吧,亡灵先生?”
被称作【亡灵】的怪物浑身一颤。片刻,【他】挥了挥手,四周那些踌躇的粗重呼吸声逐渐远去。
“你,最好快点。”怪物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你已经,浪费了一分钟。”
“你们是卡多府的血亲,对吗?”
冷不丁的,木偶师毫不犹豫的问题有如一记巨响,敲得【他】差点想要找出那该死的黑衣男人,将他的喉咙与胸膛都撕开,将他那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心脏生吞活剥。
怪物逐渐发出和【他们】类似的呼吸声:“......是。”
“这副模样与秋日宴会有关,是吗?”
怪物嘶哑地挤出一个肯定的答复:“哈,没错。”
【他】此时已经慢慢地弯下了姑且能看得出模样的上半身——此刻,【他】披在外面的那层拙劣的掩盖,已经逐渐破裂。
黑色的液体正在淅淅沥沥地往下滴落,像西比亚镇阴冷连绵的雨。
“最后一个问题。”
木偶师毫无波动的平静嗓音震颤着【他们】的鼓膜——如果,【他们】还算有那东西的话。
“【你】,或者说【你们】当中,有人认识伊夫吗?”
——来自怪物尚余一丝理智的啃咬,就是最好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