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再次醒来,便是穗禾了。
穗禾睁开眼,一脸的迷茫,满室透亮,空气中带着丝丝寒意,鸟族尚火德,这寒气让她有些不适。眼前是陌生的环境,陈设简单,一方桌几,几枚小凳,几个雕花椅子,一个巨大书架,冰娴就立在她的身侧。身边还有另一个人,满头华发,面庞依旧年轻俊朗,却感觉历经沧海的沉静,他的右眼眼尾是一株彼岸花,此刻这个人正一脸期待的看着穗禾。
“冰姨,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我的姐妹会宿在我的体内?”突然到了陌生的地方,还有个陌生人站着自己身边,一脸关切期待的眼神,她有些不适应,“这是哪位仙家?穗禾竟从未见过。”穗禾自诩对这六界颇有些了解,眼前人气宇不凡,一看就知不是等闲之辈,如此气度的人,她竟没有丝毫印象。眼前豪华宫宇定然不在天魔二界,眼前的陌生人定然不是神魔二界的人。神色也甚是古怪,偏生她还觉得这人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九渊那万年寒冰的眼眸里,此刻蓄满了似水温柔,一向不惧天地万物的人,此刻却不敢发一言说一句,只默默在一旁站着。
冰娴似没瞧见九渊这么个人,压根没和穗禾提及他,只问道:“穗禾,你可还记得南荒山上凤凰神木被天雷所毁那日所发生的事么?”
穗禾点了点头,不假思索回答道:“自然记忆深刻,那日我在灵禾宫也遭了一道天雷,而后随着天帝天后去了南荒山,打那回来之后,眼尾便多了一朵凤凰花。”说完穗禾摸了摸自己的眼尾,肌肤光滑细腻,没有一丝的异物感,那凤凰花真的是长在肌肤里的。
冰娴看着穗禾眼尾的凤凰花道:“那凤凰神木便是你姐姐嘉禾的真身,本两道天雷都该落在嘉禾身上,那她便真的魂飞魄散了。许是天不亡她,另一道天雷砸中了你,你替她受了一道,让她侥幸活了下来,却也真身毁灭,只余胎光一魂,飘荡入你体内。你们是亲姐妹,灵魂自也会互相牵引。”
怪不得她的眼尾会开出一朵凤凰花,这凤凰花原是她姐姐身上的痕迹。穗禾一直以为无父无母无手足亲人,突然冒出个姐姐,还是和自己共用一个躯体的,那感觉很奇妙,欣喜万分之余,又不知如何是好,只低着头,不知如何回应。
一旁的九渊干着急,却也不敢插上半句话,他一抬靠近准备开口,冰娴就给了他一记眼刀。
见她半日没有反应,冰娴拿出了彼岸花古铜镜,对着镜面一挥,镜子里出现了个女子,正坐在浓雾之中,泡着一盏清茶,似感觉有人在看她,嘉禾抬起了头,穗禾仿佛看见了自己,一模一样,眼角一朵凤凰花。嘉禾身后一张红豆杉的雕花椅塌,正是穗禾睡梦之中所在的地方—她的灵识世界。
穗禾一看见嘉禾就确定了她是自己的姐姐,她伸手抚上镜面,那种感觉就很奇怪,她似乎能感觉到嘉禾此刻的心情,欢欣雀跃。
“穗禾,以茶代酒,姐姐给你陪不是了。”嘉禾拿起一盏茶道,“现在才让你知道我的存在。”
穗禾笑了,笑着笑着,珍珠般的泪落了下来,一颗又一颗。看着她不言语的落泪,嘉禾慌了,道:“穗禾,你怎的哭了?是我的过错,我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到了你体内,一时半会还不知怎么分离,让你为难了。”
“不,不为难,我只是高兴,我竟有个姐姐。”穗禾直摇头,抬手抹了抹眼泪,而后伸出手搭在镜面上,“我知道你此刻的欢喜,那我的开心你也知道的。”
镜中的嘉禾亦抬起了手臂,她们掌心相对,心有灵犀。意料之中的和睦,穗禾是冰娴一手带大的,她傲骨天成,万事逞强,少与人分享,却也最重感情,她近万年的独自一人,内心也是渴望着有人陪伴的。
一旁的九渊看着她们姐妹二人相认,心中亦是欣喜,就那么杵在一旁,走也不是,话又不知从何说起。见她们二人相谈甚欢,冰娴自个儿转身坐到了不远处的雕花红木椅上。
嘉禾见着九渊一直在一旁看着,半日不曾言语,又看了看冰娴,她正别过头看着一旁的茶盏。嘉禾对着镜外的穗禾道:“穗禾,你身侧的那位便是我们的爹爹—冥帝。”
穗禾大为吃惊,她隐约猜到身边的华发男子是个贵胄,可能和自己颇有渊源,不曾想竟是冥帝,还是自己的爹爹,这一下子多了两个亲人,让人始料未及。她难以置信的看了一眼冰娴,冰娴只专注着看着青釉色冰裂茶盏,不发一言,显然是默认。
九渊看着穗禾,轻轻的喊了一声:“穗禾?”那声音里头满含着不自信,他怕他一开口,穗禾就会逃离,毕竟是他,害了她们的母亲。
出人意料,穗禾只是因为震惊,才好一会不曾言语,她抬头,酝酿了半日,看着九渊微红深邃的眼眸,轻轻的发了两个音:“爹爹……”
轻若浮沉,一吹即散,却散入九渊的心坎里。他的眼眸再一次湿润,应了一声:“诶。”他看了一眼冰娴,她依旧没什么反应,喝着一盏清茶。
晃了晃茶盏,冰娴只自嘲的笑了笑。这个九渊还真是万年不变的自以为是,自以为她会同穗禾说尽他的坏,他的恶。自古六界之中,野心勃勃之人大有所在,各自为战而已,霄鸾都不计较了,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计较,只不过心里那口气憋的慌。
带着一捧新鲜的彼岸花,他们回了翼渺洲,到了千羽岛。那瀑布之后的繁盛花海里,藏着一座小小坟茔,那上头亦开满了鲜花,若不细看,谁会知晓这里长眠的是昔日的天界战神。
彼岸花上还带着盈盈露珠,似晶莹的的泪滴,随着花根入土,露珠亦滑进泥土,一同滋养着这百里花海。
穗禾一直都知道这里葬着的是她的母亲,冰娴只说母亲是天界的一名战士,死于一万年前的三界大战。时至今日,她才知晓她的母亲竟然是昔日天界战神,她的父亲是当今冥帝。天界战神和冥界二殿下,在当时,便注定是一场无局之恋。
九渊立在坟茔前,看着看着,似要看穿这万年坟茔,妄图再见斯人。他的万千青丝一夜华发,也不过是因为这里头的那个人罢了。
看着九渊如此落寞的模样,冰娴便领着穗禾离开了。一万年了,霄鸾,他终于走出来看你了。
此刻,这里便只剩下九渊,风轻轻的吹着,乱了他的发,可心却再无波澜。他将那枚彼岸花发簪拿了出来,葬入霄鸾的坟茔之中。这彼岸花发簪本就是取他真身一截所做,就让这彼岸花发簪陪着霄鸾长眠,那样他们便再不分离了。而他们的女儿,他会竭尽全力去守护着,便是神形俱毁,他也不会让天劫应验。
冰娴有些疲惫的进了琴阁小屋,穗禾跟着就要进去,手中还握着那枚离魂镜,突然镜面泛起幽幽蓝光,她正要迈进琴阁的门,嘉禾开口道:“穗禾,我看着花海风景甚好,不如我们在这搭个秋千?”嘉禾在镜中都止不住的兴奋,第一次看到这花海,她就想着要个秋千,可看穗禾的性子,不像是喜欢这些东西的,生怕和冰姨说了会露馅,故而一直未提,今日真相大白,就想要个秋千了。
“那是小孩子玩意,搭来干嘛?”那昔年往事,从高高的秋千下落下来,犹如梦魇,困扰着穗禾,她害怕,她只找了个借口,没有向嘉禾言明。反身却一挥穗羽扇,搭了个纯白架子的秋千。
镜中那团团迷雾之中,嘉禾笑得像个孩子,连穗禾都忍不住跟她一同笑出声来,那喜悦自心底而来,连着着嘉禾与她。她似乎许久没有这般轻松愉悦的开怀大笑了,自当了鸟族族长,攀附了天后之后,她便再没今日这般开心过了。权利带给你的滋味实在太好,一呼百应,她根本放不下,未来天后之位的诱惑实在太大,有时候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更爱旭凤,而是更爱他的权势地位。
看着嘉禾如此之开心,穗禾慢慢走近秋千,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目坐了上去,或是知道身边有个可信任的人在吧,她竟不害怕了。她挣开双目,幻了一面水镜,看着镜中人,慢慢模糊成另一个人,她睡了过去。一日之中她们转换太过频繁,穗禾已然有些疲乏,便是在灵识世界,她也是沉沉睡着。
七政殿,润玉坐在案前,一阵青绿的烟从窗外溜了进来,在润玉跟前化作一个绿衫青衣吊儿郎当的公子。
“你来了。”润玉说着,一挥衣袖,两展香茗出现在他的跟前,他将其中一杯递给了来人。
彦佑笑嘻嘻的接过茶盏,却并没品茗,他突然神色肃穆,问道:“你对穗禾动了真心?”
润玉品着香茗,沉默不语。
“与她亲近,让天后对她起疑,从而分裂天后势力不是你的计划吗?”彦佑急了,他担心润玉真的对穗禾用情,那样对润玉,对他们的大计都是不利的。
“彦佑,此事我心中有数,一切照计划进行。”
“希望你是真的心中有数才好。”彦佑摇了摇头,放下茶盏,转身化作一阵青烟消失在七政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