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音去的时候,圣香正打算关上房间的门。
窗户还开着,他合上房门的手却已是微微颤抖,似乎只是那一个简单的动作便已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全无血色的脸白的吓人,可他却只是背倚着房门急喘了几口气便往窗边走去。他还不能歇下,因为这杀机四伏之地即便只是一扇敞开的窗子也极有可能随时要了他的命,他不能让人知道自己的病犯了。
“你现在的脸色简直像只白过头的香瓜。”
撑着下巴靠在窗檐,妖音笑吟吟的表情让圣香一阵发毛,可再要装作若无其事已是来不及了。更何况,他也深知,自己如今的模样,只有傻子才会相信真的没事,而姚音却绝不可能是个傻子。
“你这么怕我我会伤心的~”
一撑窗檐翻身进屋,妖音四下瞧了眼,甚是自在的踱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他知道赵圣香现在除了赵上玄谁都防,不过无所谓,他一向乐得看大戏,扭转乾坤这种累人的事就留给玉崔嵬自己兜着吧。至于玉崔嵬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自己被人防着,又有没有那个解释的闲情,他就管不着了。
“别担心,李陵宴正被刘婈下了春药强/奸呢,不会来打扰你啃树皮的。”
“我不知道姚大少竟是这般多情的人。”取出袖中合欢枝,不遮不掩地剥了皮就着壶中冷水冲洗,圣香轻呵了一声,神色淡淡。这么多年,他很少有完全不笑的时候,现下对着妖音却是笑不出来也没有力气去笑了。
防这防那,结果到头来终究还是棋差一招。
“我也认为自己身上有很多闪光点值得发掘~”毫不客气的顺话自夸了一番,妖音也不知从哪掏出把玉骨折扇摇着,眉眼带笑好不悠闲,神态举止何止是一句招人恨可言。可那随后说出的话,却让圣香一阵背脊发寒难以捉摸了。
“这合欢皮看起来比药丸还恶心,对左脉也没什么用处。”
“………你知道。”他从未与人说过,他的病是左脉,这个秘密就连岐阳也并不知晓,未曾想今时今日却在这虎狼之穴中被人言之凿凿一语戳破。
而且还是在他病发的时候。
这些年他笑闹度日,却很少有完全无法看清楚一个人的时候。
因为每个人去做一件大事或深入一处险境时总会带有或多或少的一点目的和原因,可他却不能从姚音身上看到这些,所以也就无从推测与合作。而可怕的是这还是个功力高深看不到束缚的人。这是种非常危险的征兆。
这意味着,姚音若要发难,他完全没有可以拿来阻止的筹码。
“我不是说了么,我身上有很多值得发掘的优点,比如…或许我有办法让你不用啃树皮~”看着眼前听了他故意撩拨的话语却神色平静波澜无惊的赵圣香,妖音微眯起了眼。对于这人,他算不上喜欢,但却不可否认觉得有趣。
“想不想试试?”帮他一次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有人让你来帮我。”推断出的答案令人意外,但却又并非全不可信。
圣香可以确定,姚音应不是来杀他的,毕竟这般模样的他,想杀实在不必诸多废话。至于为何要帮他,又是因着谁来帮他,暂时无法猜度。
“我答应了一个人帮你找药。”玉崔嵬不愿他说,他便不说,但这份‘善心功劳’他却是没兴趣占着的,“我活了这么久很难得愿意帮人做件好事的,你现在出事的话我会很为难会不高兴。我不高兴,就会想杀人。”
“那还真是…荣幸之至。”看着妖音捏住自己脉门的手,圣香未曾动作。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的确需要让自己好起来,这一把非赌不可。
若姚音方才话语是真,那李陵宴与刘婈便极有可能联手,如果这两人一拍即合,要杀屈指良或在岭南重建南汉小国,并非难若登天。而这昭示着的便不仅仅只是一场江湖恩怨,那将会是腥风血雨……
“李陵宴…当真与刘婈在一起?”
“我分你一点点灵息,只要别胡乱动武,足够你撑上半个月找到大夫。”透过指尖将一丝灵息打入圣香体内暂时维持血液的正常流动后便起身自原路跳出了屋子,一窗之隔,妖音看着屋里这人,留下的话语极难得的不带一丝嘲讽。
“送你句话。要想好好活着,就少费心神。他们俩那是杀人的勾搭卖刀的,一拍即合臭味相投,你管不了。”
“你要走了?”尽管妖音没有分毫提及,可莫名的圣香就是有这种感觉。
“有个天大的麻烦出关了,不跑我会倒霉。”
闻言,妖音一声轻笑,落下句意欲不明的话语便纵身而去。离开前,圣香似乎看见他拂过腰间那串似在闪着诡异幽芒的琉璃珠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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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香稳下心神寻着声音出去的时候,枯井底下的玉崔嵬正在巧言引得上头的蒲世东打通河水,淹了井底那些胡乱吃人的畜墨。事实证明,即便是时隔多年后再来一次,河水灌进来前玉崔嵬依旧只记清楚了当初领头的那几个伪君子。
显然,无论是执念还是记性,他一直都不曾在报仇这事上放下太多注意力。
不过…还是尽快杀干净了吧?无论是为了圣香,还是为了以绝后患。
解决完这些事情,他想回去陪康琼喝汤打坐了。
与金丹道长薛卫明几人合力发掌一掀一震,将浮在最上头的那群畜墨掀翻出去,又有赵上玄随后而至加大水势的一掌衮雪。通身湿漉的玉崔嵬借水力纵身飞出井口,不待众人完全反应过来,扬手便是接连数掌击向不及退开的山庄仆从。
眨眼间,不下十数人便已血溅五步尸横当场。玉崔嵬临风而立唇角带笑,施施然护于金丹等人身前,震慑之意已是水到渠成!
而从古井里逃出来的共有三十二人。其中老者十人,女子三人,被废去武功的九人,其余诸人就算身体完好,武功二十年没练也都大多荒废了。金丹道长与薛卫明尚算壮年倒也罢了,大多数人身体虚弱显然已是不堪再受激战之苦了。
若说对照前世,玉崔嵬此番敢于再行此法的倚仗倒并不全是因为知晓事态将会如何发展,而是他的功力与心态早已今非昔比。对上屈指良会如何暂且不提,蒲世东与苏青娥倒是无需太过担忧,或许更可借了死刀之用,将隐患清个干净。
“本少爷活了这么久没见过这么笨的老头。”
如此情势之下,倒是圣香慢吞吞地从上玄头先躲着的那棵树上爬了下来,手里还拿着吃了一半的果子,指着蒲世东对玉崔嵬笑:“他以为人是秤砣,被水一淹就沉在底下不会动了?这么大一口井往里灌水人当然是浮起来了——呆、头、大、笨、猪!”
“年轻人,想救人性命是好事,但把自己也搭了进去,那就是猪!”
听了圣香那长长一段嘲讽,蒲世东心头恶气亦是不得忍。一声阴冷狠笑,扬手便对身后弓手起令,势要将方才脱出铁牢的众人通通射杀于此。
“给我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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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战,玉崔嵬杀了蒲世东亦重创苏青娥。
诸葛智没死,他却还是受了那一击死刀,纵然…这点伤势于他来说无关痛痒。
说到底,他要借刀杀人,圣香却是一心救人,这一刀他不是输在功力不足,而是输在自己的分神心软上。他不知道是否又会在原来的轨迹上重复着相同的死路,但最初的愿望尚有机会扭转完成,这样想想似乎便也不算太过糟糕了。
殊途或许同归,个中细节倒未必不得修改。
既然圣香眼皮子底下不好杀人,便再想法子解决吧。左右这群正道知晓了他的身份也是要在君山一路下套灭口的,现在这地方再翻过两座山又是李陵宴的老窝大明山,他原就不在乎什么名声,这般想想那串执手偕老倒是好东西。
当然,能先找到刘婈那小丫头把尾巴扫干净了最好,能杀了李陵宴就更好。
至于那个最为麻烦的屈指良,或许他该多准备些沾之入肤的毒,毒死了自然一了百了,毒不死至少也能帮上点忙。再不然,埋些火药通通炸了或也可行。
左右都已有妖音去找药了,又有白发天眼那些人在,圣香还是悠悠闲闲做他的纨绔大少更适合些。至于他么,杀完人放了火便回去守着康琼等死,做个彻头彻尾恶人就足够了。
什么江湖正道正名认可,他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