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圣香活了二十六年头回见识到,原来这世上当真有人能比聿修还闷。
若非闻人暖提及前来的缘由时说过这位不知名姓的高人前辈的确同她说过话,香大少爷险要以为,眼前这眼眸半阖安静端坐怀里还抱着只米色兔崽的人或许是因为口耳不便,方才自救下他至今都不曾开口说过一言。
没错,闻人暖方才小心抱着的幼兔并非她自己所养,而是这位闷到极点的高人前辈所有。圣香初知道时还险些喝呛了水,真真是人不可貌相。
“前辈喝甜汤吗?眉娘做的燕窝莲子芙蓉羹最清口了。”
脖颈上的伤口被裹了圈看起来莫名严重的纱布后,赵圣香便乖乖坐在百桃堂的厢房里与闻人暖一同喝起了温热可口的甜汤。时不时地,还去偷瞄两眼远远坐在窗旁那位分明不曾板着脸却仍让人不敢胡乱玩笑搭话很有气势的高人前辈。
唔……高人前辈看起来真年轻,也不知过三十了没有。
而他口中这位好闷好年轻的高人前辈只在闻言后眼帘微抬,用那不高不低的冷淡语调不轻不重地回了一句。那句话不止证明了他不是个哑巴,说的话还绝对能轻而易举呛死人:“我不喝口水汤。”
于是贯来热爱美食喜欢调笑他人的圣香少爷看着那碗甜香清雅的燕窝莲子芙蓉羹,突然有些希望高人前辈再也别开口了。
“前辈能联络到玉大哥么?”
打破这份尴尬的,是尚还牵挂着玉崔嵬安危的闻人暖。无论在江湖人口中玉崔嵬是个多罪大恶极的魔头,在那个满是鳄鱼的河边,是他和圣香救了她的命。这份恩情她虽无法以一己之力回报,但若有什么是她力所能及的,她定会去做。
“不需要。屈指良来了,他不会到的太迟。”
说这话的时候,康琼无甚起伏的视线在圣香身上落了稍许方才移开。
这些年他虽幽居秉烛寺与小梅甚少出门不问世事,但玉崔嵬到底识了什么人惹了什么债结了什么约,他知道的从不比别人少。不提,只是无意干涉罢了。
芸芸众生自有各的苦楚无奈,但在他见过的人里,赵圣香的确还略算特别。
倒也无怪乎玉崔嵬心心念念。
“可现下谁也不清楚玉大哥在哪,万一他不知道这消息……”其实闻人暖心里多少是有些矛盾的。一方面她希望玉崔嵬躲得远远的谁也找不到,这样就能好好活下去。另一面她又有些害怕,玉崔嵬若不现身,屈指良和十一门派的矛头便极有可能会全都转向圣香。人心总难免会有偏颇,这样的结果是她最不愿看到的。
“有李陵宴,他不会不知道。”垂眼抚着怀中蜷睡成一团的幼兔,虽仍是问了才答,康琼脸上倒也不曾显出不耐的神色。
“前辈的意思是…大玉还在祭血盟?可他分明已经放火烧了青竹红墙。”
虽也觉得这般推测不无可能,然而圣香着实想不出玉崔嵬留下的理由。若烧李陵宴的老巢是为立威重掌秉烛寺大权,那他已经做到了,根本不必再冒险留下,若是还想杀人,那也不该至今毫无动静。
李陵宴,刘婈,姜臣明,北汉残兵……
大玉到底想做什么?
又或是…他知道了什么?
“水不浑,如何摸鱼。”玉崔嵬对赵圣香甚为看重,如此时期,他既然没回秉烛寺也不曾留在开封暗中保护,那便只剩李陵宴的祭血盟了。
想来,是还有东西未拿到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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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的人或淡漠或紧张的猜度着那一人的行踪,楼下的大堂却在此时起了阵小小的骚动。
开封为大宋都城,立国数十年来江南海运发达,金钱绫罗渐丰,城内繁华之相日显,酒馆青楼自也日益兴盛。施试眉的百桃堂既能在这汴京城内的烟柳花草里艳压群芳拔得头筹,除却歌艺舞曲实为一绝,堂内女子更是才色兼备,温柔俏丽者有之,沉默内敛者亦有之,更有施试眉这一身缱绻傲骨的百桃堂第一人。
形形色色,甚有百花齐放之姿。
照理说,此景此地纵然再现何种殊色亦不该频频引得他人侧目,然此时此刻步入堂中的两抹身影却打破了这种热闹之下的平和。
那是两名各有千秋的蒙面女子。
一者身着水色绣莲袄裙外披雪裘斗篷,一头青丝只以两支琉璃莲花钿饰了朝云近香髻,纤纤身形靠坐于一架精巧四轮车上,眉若远山美目半阖更显柔弱清雅之姿,纵然不言不语不见真容便已是再惹人怜爱不过。
而另一者却是红衣似火。纵然身形较之寻常女子过于高挑了些,姿态却别有一番风流。乌发侧绾堕马髻又偏随意散了些发丝落于两颊,斜斜一支如意流苏金步摇衬着那双媚眼含笑的眸子,却是撩拨得堂中一干人等生生移不开眼去。
“这位娘子,不知两位前来百桃堂有何贵干?”
施试眉此时正在楼上与圣香说话,楼下便留了红荑四下招呼。眼见二人似是来者不善,红荑虽心下防备却仍勾了抹和气笑容迎上前去,只求莫再如前一遭般遇上个要人命的‘临江仙’,好好的花冠大会,倒让她们开成了杀人大会。
真真是要叫人吓出病来了。
“妾身莫寻,久闻百桃堂第一人风骨,特来拜会。”闻言,那红衣女子倒也好声好气答了,语调低软撩人笑意吟吟,真真好听的紧。只是听那话中之意,却似有些来者不善了。
“这…眉娘现下正招呼客人,不如两位先去后堂稍等,待我前去知会一声。”见此情形红荑心下一凉,只庆幸现下聿修圣香皆在堂内,便想着先将人引去后堂自己再去通知,如此应就不会再如前一遭那般才是。
“那就有劳了。”幸而,不曾遭到异议。
待将人引去后堂,红荑便急急上楼去寻了正与圣香说话的施试眉,将此事说与她听了。
“有人来寻我?”看着红荑脸上那掩不住的担忧,施试眉心中倒是坦然。
自她开了这百桃堂,经年累月的来寻她的女子总是不少,争名的求助的,原就是常事。只是经了临江仙花冠大会那一场杀人宴,倒让红荑和堂中姑娘们受了惊,再见什么来寻她的人便总放心不下了。
“是位自称‘莫寻’的蒙面女子,还有一位不知名姓的坐在四轮车上,似是行动不便。”将来的两人模样简略说了,红荑又看了眼一旁的聿修与圣香,方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我将人安置在后堂了,只是…瞧着倒有些像来砸场的。”
“既是如此,那我便去瞧瞧吧。”闻言,施试眉却是笑着起了身。操持百桃堂多年,她也算是见了不少风浪,何况只要有聿修在旁,她总是安心的。
“眉娘等等。莫寻,莫……哎呀~”初听见那似是意有所指的名字时圣香心中便已有了猜度,只是尚不太确定是否真如自己所想,“红荑,那位莫寻姑娘是不是个子很高?比我还高些。眼睛生的特别好看。”
“对。”圣香虽说的模糊,那句好看却是当真一语中的。便是红荑自己也不得不承认,那女子虽瞧着来者不善,可那双带笑的眼睛却是真真好看的出奇。
“……是他?”而最先意识到圣香话中所指的,是容隐。
“若我没估错的话,大约就是了。”这般你知我知的打着哑谜,圣香笑吟吟地摇了下手中那柄千岁风流,然而又摇了下。他可还没见过那位货真价实地穿女装,最多也就是穿得不男不女,今日里倒能大饱眼福了。
“红荑,你下去的时候把前厅与后堂的那扇隔门关上,再同那位‘莫寻姑娘’说,眉娘请他上来一叙。”
就是不知道,高人前辈见过他穿女装的样子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