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慈悲观世
妙嫣嫣怔怔地看着她。
却忽然倒吸了口气:“呀!你可真是把我搞蒙了!你刚刚是在说什么哲学之类玄而又玄的东西吗?抱歉我实在是听不太懂可以吗?没办法,我这人的素质是真的欠奉,可以说是从小就不爱学习了。”
她看来倒还真像有那么一点儿歉意,可惜并不太多,更像是自知愚钝于是也早就放弃了治疗的随便,倒也真像对牛弹琴的那头牛,蒙得理直气壮,也着实对莲花僧刚说了什么全无所谓。
如此近乎无礼的冒失又不走心,若是换个稍微脾气差点的恐怕都要被她气到,更不可能再乐意与她多待。
莲花僧却只微微偏了偏头,看着她这副表现,倒只像是觉得怪有趣的,甚至反而顺着她掠过了话题,只转道:“所以你之前说想来此地参观又是为什么呢?”
妙嫣嫣嘿嘿笑了两下,摸了摸后脑勺,说出的理由倒像是俗气得很正常:“这不是中原地区一向没什么神像吗?我看南方那里倒是各路神仙的造像都多。中原就算偶尔还有些建筑留存,其内的偶像也大多损毁,很难再见到人面的神像了。而这么个天劈的地方竟然还能罕见地有,那不就跟铁树开花一样,不来瞧个热闹多可惜呀!”
莲花僧闻言叹了口气,却是点头:“自千年前女帝暴桀灭佛灭道后中原玄门确实就很少有塑像的传统了,不过考虑到千年之前的人间神仙道大兴,怪力乱神、白衣说法,如今这样不重塑像造神倒也未见得没有好的一面。毕竟偶像不能说话,谁垄断了话语权自然就掌握了将人三六九等划分的权力,若哄得人自以为卑贱,那也自然是就算让其做牛做马也能骗得对方心甘情愿了。”
“你不喜欢?”妙嫣嫣不由一顿,侧目凝住莲花僧。
那目光清明,简直就像两颗容不下丝毫沙子的琉璃,而哪怕琉璃本就来自沙子。叫莲花僧也不觉脚下凝滞了一瞬,她不由重新合十双手,静若平和的水面般反问妙嫣嫣:“你为什么这么问?”
妙嫣嫣却突然尴尬地一笑,好似也这才当真尴尬地意识到自己又莽撞了:“抱歉抱歉!我就是觉得你一个玄门不喜欢塑像挺奇怪的!毕竟就我看过的那些佛像来说从造诣上讲它们大多都还蛮好看的!还有什么建筑啦器物啦之类的东西啦…呃…对了!就像你手上的这些小佛珠一样!你这珠串看起来就还挺漂亮的!好看得我都想来一串了,说来你能给我一串儿吗?”
她说着觉得自己莽撞,一番东拉西扯似乎想要化解尴尬,却很快就又好像是因为说得多了难免现出了莽撞的形。话里话外全是一种仿佛因为其本身就缺乏敬意又不谙熟表现得彬彬有礼而不自觉暴露的轻佻。
这般言辞无状,虽似无意,却应该还是挺能让人不开心的。
更何况凭着先前的表现,妙嫣嫣也早就足够让莲花僧知道她极可能就是故意如此。
她才不是莽撞,
这就是彼此心知肚明下假做莽撞的挑衅。
但是莲花僧并不着恼,她看着妙嫣嫣,偏了偏头,安静地多看了一会儿,就也伸出了两个腕子,一双笑眼,只问她:“你喜欢哪串?”
她的两只腕子上各有一串佛珠。
一条长长的,红红的,在她腕子上紧绕了两圈却还是在第三圈坠下来许多,是本朱菩提的珠子。
一串洁白如玉却是不透亮的亮,是东海砗磲的材质。
妙嫣嫣短暂地一滞,立即就似自来熟地笑了,应得也是忒不见外:“那我要红的这串,衬我。”
莲花僧就也笑了:“好,我都给你。”
这下饶是妙嫣嫣也不由一下子愣住,她诧异了一下呛出口气才能干笑道:“你这是、河神吗你?还两个都给我?既然你早想都给我那干嘛还问我呀?”
莲花僧却只是含着笑意道:“你想要我就给你,只是好奇你会说些什么。”
妙嫣嫣赶忙摆手,一副被逮着了尾巴急于挣脱的苦瓜样子:“不必不必我就是开个玩笑!哎呀……诶!你看我们到了!快进去看看吧!”
她说着直指那还隔着一道游廊远的琉璃佛塔,三两步就蹿了过去。
莲花僧留在原地,看着她一副火烧屁股的样子跑远,不由失笑,这才慢悠悠地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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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佛塔算高,但不特别高,胖墩墩的样子,通体金玉,白若洁净佛骨,上敷琉璃瓦,绚丽多彩、光辉照人。
此刻天阴不算大亮,然而只一点光折射堆叠蕴积到那精致翘起的檐角就也似光斑凝成的山中雀鸟蹦跳在那精巧的琉璃瓦间,与这建筑整体金雕玉砌下仍显端庄的雅意相得益彰,是种活着的端雅,倒让人联想起了那种净水林间清风徐来而竹叶婆娑的禅意。
考虑到这琉璃塔所在的位置实际是无底天堑这么个天劈后“火烧火燎”又坚愈铁石鸟不拉屎的不毛地。
这么座佛塔能被搭建在这么个地方也着实是稀奇,更何况还是攀靠在这样近乎垂直的铁岩上,可见其背后建造所用的工艺之神。
当然,如果真有人能顶过此地天威压制,不是几乎纯靠工巧在此弄出了这么座佛塔,倒也不失为另一种方向上的稀奇。
莲花僧本没有对此深思的意向,然而她甫一走进佛塔就觉得不对,冥冥之中似乎有数道视线凝望向她。
叫她不由皱眉,环视佛塔内部。
塔内中央,正对门口只有一座类似观音造型的菩萨坐像,但这坐像脸朝里面背对着出口,妙嫣嫣此刻站进了这座塔内也就自然将视线凝在了那尊背对的菩萨坐像身上。
而除她之外——也是叫莲花僧不觉注意的——在八角形的佛塔靠近出口的四面墙上还另有八具巨大的怒目金刚正炯炯有神地瞪着那具坐像。
这八具金刚造像尽皆刚猛威武高大不凡,身漆彩绘,金冠宝甲,面相却极其凶恶,恐怖得骇人非常,厚重金身自壁上高天压将下凛然威压,咄咄逼视向下如乌云沉坠,气势惊人。
其中一些的金刚甲胄上纹饰极其繁复流畅、隐似鸟羽,更似有筋肉蓬勃的凶悍怪鸟就蹲坐其甲胄上,与那虬结的魁梧威严相辅相成。
“迦楼罗?奇怪…”莲花僧不由皱眉,一边思忖一边同妙嫣嫣道,“这些好像是劫佛座下护法的恶相金刚,怎么围着的却是一座菩萨像?”
“不单是那恶面金刚,”妙嫣嫣的声音回荡在这一座佛塔里莫名有些空远,然而她回过头来望向莲花僧,与此同时伸出手指指了指地面上分侍在那菩萨坐像两侧的孔雀造像,就又笑得好像没心没肺了,她只似随意道,“迦楼罗护法、孔雀传音,这标准得就是护法劫佛的制式。”
“你怎么…”
“啊!这样说来那我刚才念慈悲观其实也没错!‘观世’的‘观’嘛!”她忽地一下又兴奋了,好像不自知地挡开了莲花僧的疑问,态度轻佻起来,就好像本性上便有种记不住要顾及他人的自我中心。
莲花僧微微抿唇,看着她,然而只静默了一下,就也顺着她接了下去:“那你觉得这座菩萨像为什么是背对着门坐的。”
“这我哪知道?”妙嫣嫣就也无语了,只是身体不觉还是又侧眼望了下那菩萨像,嘴上“啧啧”了两声,“不过这么背对着人倒确实是怪吓人的,如果这里是什么邪魔歪道的地界,那按照一般恐怖故事的套路肯定要有人因为好奇就想去看看这菩萨像的正面,而好奇心害死猫,估计谁去看谁就一定要看到些很恐怖的东西。”
那类似观音造型的菩萨坐在莲花上,人同莲花一般通体黑铁打造,相比这金贵却清幽的琉璃佛塔和纵使相貌恐怖却毕竟身披鸟羽彩绘的金刚造像而言,确实是有些声色不显的沉凝威严。
然而莲花僧道:“可要说在现实之中,闭目塞听也就意味着必然丧失对情况的掌握,谁又能保证不陷入被动?”
妙嫣嫣笑笑:“所以说如果有什么是我想知道的事情,那就算结果恐怖非常,我也一定要亲眼瞧瞧。”
莲花僧好奇反问:“你真觉得这造像是什么邪恶的造物?”
妙嫣嫣立刻否定:“那自然不是。”
莲花僧便思索道:“所以你觉得这琉璃塔内的种种怪处是建造者有什么想借此表达的吗?”
妙嫣嫣张了张嘴,迟疑了一下,最终却竟然是无奈地笑了出来:“……说实话吧,其实我之前就打听过关于这里的传闻,有一个说法是魔尊登仙后有人在此地造佛像,结果突然有一天闹鬼似的佛像毁损,之后的人忌惮就将这莫名毁损的佛像转了过去,又在这塔外多修建了一圈道观镇压可能存在的邪魔。”
“佛像?”
“可能对普通人来说菩萨像也就算是广义的佛像吧?何况既然都说是传闻了,那传着传着失了些精准不也很正常么?”妙嫣嫣摊了摊手,倒是不太在意,“我还听说这慈悲观与对面的壁上观一阴一阳、互为表里,可一往仔细了问便没人能说准哪个是阴哪个是阳,或许阴阳相对,本就两个都可以是阴也两个都可以是阳。好啦!既然参观都参观完了,那我也可以去前面吃我的早饭了吧?”
她摸了摸肚子,倒是一副故作可怜的委屈模样,看得莲花僧好笑:“你不刚说哪怕那菩萨像的正面恐怖非常你也要亲眼瞧瞧?”
“我说的是‘如果我想知道的话’,何况你怎么知道我就没见过那菩萨的正面。”妙嫣嫣随意说着,已是急不可耐地往前殿走了。
莲花僧悠悠跟上:“你来过这里?”
那好似是个问句,然而其中实打实能被称之为“疑问”的成分却不太多。
“是呀,”然而妙嫣嫣一笑,也委实是吊儿郎当得没什么正形,“梦里来过,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