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神一魔僵持了好一会儿,重楼又再次开口。
这一回,他是苦笑着叹道:“好了,我知道你说不出口,也承认我这么做为难你了。但飞蓬,如果你要求魔族对俘虏秋毫无犯,本座只能说,我做不到。”
“我对他们一直是详谈因果、道明报应,却不会以自己的身份,强压族人不得做什么。”重楼撇开头,淡淡的说道:“而魔族,正如我先前对你所说,我想你还记得。”
璀璨明亮的蓝眸,一瞬间变得比寒冰更冷:“当然,对鲜血的渴望,对杀戮的向往,对强大的憧憬,对纯真的占有,对美好的征服,还有一颗执迷不悟、至死方休的心。”
“魔尊之意,是神界愿意退让的情况下,你还是和以前无数次一样,对自己的族人道明利弊,但不会插手他们的选择。”飞蓬的音调很冷:“哪怕他们决定无视天道不知何时会降下的杀劫,你都不会出手反对他们的选择?”
若重楼只是将刑讯之权收回,却不阻止魔族将俘虏视作奴隶处置,那奴隶带回去依旧可以逼供。到时候,奴隶吐露的情报,魔族只要上报,照样还算军功。先前所行,便形同虚设。
见重楼沉默不语权做默认,飞蓬缓缓笑了,笑意中杀意四溢:“很好,魔尊所行所言,本将没看到半分诚意。”
闻言,重楼的嘴唇颤抖了几下,有些艰难的解释了一句:“对我魔族来说,最重要的只有自由。这一点,本座不会改变,我只能劝,不能强行阻止。实际上,连我都对他们的悔改,不抱任何希望。”
“或许,只有足够多的鲜血,才能起到警告作用。”重楼无声一叹,又道:“但即便如此,本座依旧维护族人自行选择的权利。我不会犯父神的错,以为能代族人决定未来,我只会给族人庇护,而他们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这才是公平。”
出乎重楼意料的是,飞蓬并未当即发火,只指腹下意识抚上照胆神剑的剑柄,语气冷淡的说道:“本将知道了。”清透的湛蓝眼眸不知何时蒙上一层阴霾,可也只是一瞬间,便被坚定所替代:“既如此,魔尊便拭目以待吧。”
重楼离开神魔之井时,是忧心忡忡的,原本被暗算的怒意已全没了。他知道,飞蓬绝对不会放任不管,下一步定然是拿那些魔族的性命立威,以保护神族的利益。
但知道不代表就能戒备,尤其是他压根不知道飞蓬会从哪里入手,便只能加强警戒,让血覆战队解决了飞星后,多在神魔之井通道外巡边了。
魔界之内,魔尊收回刑讯职权,言虐杀俘虏会造成怨气缠身、引起杀劫一事,并未造成多大波澜。
只因更多的魔族,被另外一个消息吸引了注意力。蛛夫人方靥被挂示众好几日,魔将溪风被打入死牢,血覆战队轻而易举将飞星组织逼入绝境,很快就令整个飞星分崩离析。飞星首领方炀更是下落不明,被全魔界通缉了。
当然,正如重楼所言,魔族从本土生灵至飞升者,皆对于杀劫毫不在意。很多势力联手进行的奴隶拍卖会,下一期更是打算如期举行。
而就在当日,重楼遇上了一个极大的麻烦——天帝伏羲来找地皇神农谈天说地,并且给他带来了飞蓬的战书,决战地点定在了混沌。伏羲还好心说了一句,他把对飞蓬的万年惩罚最后这段时间,给取消了。
重楼当时就察觉到不对,等到神魔之井通道口,更是大吃一惊。负责巡边的血覆战队,整个儿不见了,整个营地空无一人,时间法则和风属性的气息弥漫在天际。
主帐的帐篷里,地面被留下了两个大字——速来。字闪烁着淡淡的荧光,详看阵纹是个传送法阵,地点正是混沌。
“够狠。”重楼苦笑,飞蓬难得不顾颜面,把血覆战队整个儿都弄走了。但想也知道,在先天生灵战力受限的六界内,要耗费多少灵力。
就这种情况下决战,飞蓬只有自保之力。他的目的,无非是让玉衡军潜入魔界,直接将拍卖会杀个血流成河,把整个魔族杀怕,不敢再对神族打那样的主意。
而最糟糕的是,重楼从被飞蓬灵力吸引踏入主帐,传送法阵就被激发了。他现在顶多只能维持脚下,暂时不被强行吸进去,连对赤霄他们送个消息都做不到。
“轰!”没等重楼想到解决办法,阵法已轰然崩塌,脱出控制之余,重楼立即启动了空间法术。
果不其然,没了刚才那个特制的克制了他的空间阵法,被空间法则加持的法术无往不利,只是一个照面,对面的飞蓬便被震得倒退好几步。
“值得吗?”重楼叹了口气:“能被俘虏的,哪里是神族真正的精英?”那双赤红的眼眸,流露出冰冷的暗色:“为了一群蝼蚁之辈,神将置自己于险地,值得吗?”
一如重楼所言,从这个计划开始施行,真正危险的便不是玉衡军了。只因失踪的血覆战队和魔尊,会无形中成为制约魔界高层抉择的筹码。
只要魔族高层摸不着深浅,便不敢对玉衡军下重手。这样,玉衡军的任务无疑会很好完成。唯独违了天道禁忌的飞蓬,消耗大量灵力之后,在混沌单独面对重楼,反而是险中求胜。
“这就是你我的区别了。”飞蓬轻轻叹了一口气:“三皇曾言,众生平等,哪怕皆是蝼蚁。而你,却是天生就把自己及你在乎的,都凌驾于他人之上。”
所以,他能为了守护什么,将自己当做棋子。这一点,重楼三族之战时或许可以做到,现在却不能了。
重楼抿了抿唇,眸中露出几分回忆之色,竟也没急着动手。
少顷,他说道:“我幼时,父神从抱着我给我说史。我至今都还记得父神的话,战争就是攫取利益,希望你日后可以站在最高峰俯视风景,而不是成为被俯视的那个人。”
“少时,我还不是领袖,所以我不介意把自己当棋子,只要兽族能胜。”重楼缓声叹道:“但现在是不行了,为将为帅不惮牺牲,为君却必须以自保为第一要务。”
魔尊手中有强大的力量盘桓,不再有留情之意:“比起玉衡军潜入魔界造成的破坏,神将你的命可是重要多了。”话音未落,身影已无。
对面,飞蓬毫不犹豫拔剑,剑光如惊雷掣电,照亮了这片混沌。
“呵。”激斗正酣间一个错身,飞蓬听见了重楼一声嗤笑,而后一声玩味的笑流入耳中:“神将知晓,我魔界所有涉事势力,是聚拢在一起举行拍卖会的吗?”
耗费很多灵力的飞蓬,用破灭法则和风系法术,在重楼的攻势下努力坚持,也就为了避免使出时间法则,一下子消耗过度而后继无力。
听见此言,飞蓬低喘着握紧剑柄:“自然,所以本将命他们拍卖会结束再动手。”
“没有血覆战队,地皇又不会插手,只要元老级别不出,玉衡军确实所向披靡。”重楼似笑非笑的说道:“若本座没猜错,为了避免被大祭司和神女率众围攻,神将应该把神界高层都派出来了吧?”
飞蓬心中一惊,顿时明白过来:“共工!”夕瑶前不久突破到元老,此番初代元老与九天等人倾巢而出,他只留了夕瑶在神界牵制共工。但若重楼提前有所准备,和共工悄无声息联络过,那夕瑶就危险了。
重楼嘴角一扬,猛地攻了过来。
果然,夕瑶对飞蓬很重要呢。看着飞蓬心神不定、连连后退,他眸色越发深邃。曾经压抑下去的念头,又浮于脑海——若是趁此机会擒下飞蓬,伏羲真会管吗?
可惜,重楼还是没能把这个念头付诸实际。倒不是他不想,而是飞蓬很快便冷静了下来:“有神树在,夕瑶顶多只是重创,共工杀不了她。而有一事,魔尊只怕不知。”
神将的眼睛里,露出星光般的点点笑意:“哪怕神族长老皆不在,神界的元老战力,除了夕瑶也还有人族五帝呢。是我此番行动前,特地奏明陛下,解开了五帝身上所下的束缚。而轩辕他们,无一不是聪明人。”
火焰般耀眼的红瞳里露出几分动摇,重楼的动作不自觉慢了一些。他清楚自己怕是落入了飞蓬事先出于谨慎,习惯性布下的圈套:飞蓬想杀共工已久,又没有下杀手的机会。
此番共工若当真动手,不但逃不回魔界,还很有可能丢了性命。只因飞蓬宁愿水魔神之位暂时空缺,造成气运有损,也绝不会愿意昔年五魔神放出五魔兽一事重现。
抓住重楼心神动摇的破绽,飞蓬终于用出时间法则。时间静止的威能展露无遗,猝不及防的重楼避无可避,硬生生受了一剑。
“噗!”重楼唇畔溢血,身体被迫后退。但炎波血刃依旧在他手中划出一个圈,凌厉的攻势对准了飞蓬。
被时间法则消耗最后的灵力,这一回飞蓬是真的无计可施,被重楼一击打入混沌更深处。
但重楼也没能讨到好,他一击得手,令飞蓬跌飞出去的同时,下方一圈风灵缠绕上脚踝,硬生生将之也拉入了进去。
“咚!”重伤的飞蓬失去对风灵的控制力,重楼东倒西歪的被砸飞,正巧就和飞蓬撞在一起,两人一同坠落下去。
在坠落的过程中,两人做了同一件事,迅速捂紧了自己的嘴,硬生生擦干现有的血迹,并把上涌到喉间的鲜血,给强行憋了回去——混沌生灵多喜好六界之人的血肉,在这种摸不清情况的混沌深处喷血,效果等同于自杀。
一片黑暗之中,飞蓬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是召唤照胆神剑。可惜,他没能召回自己的剑,反倒是等来了另外一对神器,正架在自己脖子上。
“神将总是令人出乎意料。”飞蓬听见了重楼的声音,就在自己身后:“明明灵力消耗那么大,还能把本座拉进混沌,此番本该算你赢。”
飞蓬扯了扯嘴角,无力的身体使他很清楚,自己动作再快,也快不过已近在咫尺的凶器:“可本将运气未免太差了。”
坠落的时候和重楼撞在一起,清醒还是重楼先醒,飞蓬暗自苦笑,这下子主动权是全没了:“但魔尊确信,你杀了本将,一个人也能平安走出去?本将记得,你我现在,是在没来得及探索的混沌极深处吧。”
“本座现在觉得,血肉之躯平日里虽不如风云之体方便,也还是有不少好处的。”重楼答非所问:“就如神将的神体靠灵力支撑,灵力一旦不足,自然就反应慢,连清醒都慢一拍。倒是本座,光是那一剑带来的疼痛,便足以很快醒来了。”
飞蓬听见此言,唇角不自觉翘了翘:“既然魔尊打算联手,那就请先把神器放下,硌着本将了。”
重楼并未直接承认,反而笑问了一句:“何以见得?”
“以你的性子真要下杀手,就不会那么废话了,因为夜长梦多、易生变故。”飞蓬轻轻笑了一下,而后却是笑容一僵,只因他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这使得炎波血刃当即刺入咽喉,神血瞬间开始流失。失血带来的晕眩无力感,令飞蓬再也撑不住,直接一头栽倒下去。
陷入黑暗前,飞蓬听见了重楼平静无波的话:“若是以前,本座确实需要合作。但神将莫非忘了,本座有了私人空间,并不缺补给。哪怕混沌内空间法则有所限制,不能轻易瞬移,也不过是费点儿时间罢了。”
再次苏醒的时候,飞蓬艰难的动了动手指。虚弱感依旧还在,却让他意外的是自己身上并无任何禁制或限制。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印入眼帘的是一片洁白,定睛一看是重重轻纱,而自己正躺在柔软的床上,全身上下除了虚弱,已没了受伤的疼痛和久战的汗湿。
就连颈间那道伤口,也愈合了。而更让飞蓬意外的是,熟悉的辛香从重重纱幔外传来。是混沌灵兽血肉的味道,带着灵气和香气。
“先起来用膳。”一双手臂把他拉了起来,将冒着香味儿的碗筷塞到他手里,正是重楼。
此刻,魔尊已褪下戎装,换上了轻便舒适的亵衣。把碗筷交给神将后,他随意的靠在床头上,托腮说道:“刚刚那一下很疼吧?下次记着,别为了外人冒险。”
“你就不问血覆战队的下落?”飞蓬下意识用力,攥紧了手中的碗。让他相信重楼会因为情谊放过他,那是不可能的。
哪怕飞蓬清楚的记得,这重重白纱本来还是自己选的,重楼当时分明在皱眉头,却还是在他期待的目光中,认同了这过于明亮的白色。可是,他和重楼一贯公私分明,交手时的生死,更是全凭实力。
重楼眸中闪过一抹果然的无奈,挑起眉头却道:“你的命换他们的,很公平的交易,想来神将会在无后顾之忧后,交出筹码的,嗯?”
自己不该在这等危险的境地,交出自己全部的筹码。飞蓬在心里告诫自己,但不知为何不听控制的张了嘴:“他们没事,我只是给长琴传输灵力弹了一曲,让他们陷入了沉睡。人其实就在神魔之井,我赌的是你心急如焚不会察觉。”
“……”重楼的表情顿时精彩极了,像是想扑过去揍飞蓬一顿,又像是懊恼于自己情急之下被糊弄的事实。
飞蓬的确太过于了解他了,对他的一举一动、任何反应,都能了然于心的猜中。作为敌对,这样很危险。可作为知己好友,重楼又不自觉很是开心。
飞蓬吐出此言后,似乎也有点儿讪讪。他赶忙低下头,开始用膳。不值一提的依旧是重楼的手艺,还是和过去无数次那样,完美契合飞蓬的口味,不知不觉就见了底。
重楼默默伸手,把碗筷从飞蓬手里拿走,幽幽道:“你先恢复灵力,然后我们要从混沌里闯出去。我想,这一路绝对不会多太平。你要是拖后腿,我就把你丢下来!”
飞蓬进来的时候可以悄无声息,只要避开混沌生灵。但他们才在外头大打了一架,附近的生灵绝对都知道了,定是正在搜索他们,这可是避不开的。
“咳,好的。”飞蓬干咳一声,眉眼间浮现温暖的笑意,完全没把重楼威胁的话当真。
重楼轻哼着转身,拿着碗筷走了,原地留给飞蓬一瓶酒。
飞蓬忍俊不禁的拿过来,揭开盖子便闻到香醇的酒香味,精纯灵力也散漫而出,足见不止是绝佳饮品,也是恢复圣药。
啧,他的好友啊,怎么能那么贴心。飞蓬险些笑出声,可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还是忍住了。重楼一番好心,他当然不会辜负。
没过多久,一神一魔便再次联手,在混沌里杀了个几进几出。
殊不知远在魔界,玉衡军在拍卖会结束后下手,由九天、蓐收领头,灭了这场奴隶拍卖会在场的所有卖家、买家、相关势力派遣的守卫者,乃至来视察情况的各方领袖。
这一战,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六界俱惊,全在看魔界的笑话。
于是,玉衡军如今正在魔界内,被魔界长老们率军追杀。各族议论纷纷,皆在等如何结束。
血覆战队的下落,确实是飞蓬给自己留的后手。但重楼不杀飞蓬,一部分原因是血覆的安危,另一部分是没有飞蓬,他有补给也只能边战边退,毕竟混沌还有些老怪物在,无法在混沌大杀四方捞一笔,剩下的那些私心……咳大家明白就好
PS:重点摘抄以下语句,大家品品重飞最大的区别哈哈——
飞蓬:三皇曾言,众生平等,哪怕皆是蝼蚁。
重楼:战争就是攫取利益,希望你日后可以站在最高峰俯视风景,而不是成为被俯视的那个人。为将为帅不惮牺牲,为君却必须以自保为第一要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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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争锋相对谁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