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事情,飞蓬后来怎么都不想回忆,而重楼反倒是记得清清楚楚。换了谁被照胆神剑追着打,自己的神器却作壁上观,也会记忆犹新的,对不对?
事后,被打的鼻青脸肿的重楼,累得倒在木质地面上。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戳着手边上的神器,愤愤道:“你刚刚干嘛不动弹?”
炎波血刃被他一戳,就往旁边一躲,那样子活像是在嫌弃。
飞蓬看在眼里,似乎想到什么,脸色又青了几分,问道:“你是不是用炎波去割的那些水草?”
“对…喂!”重楼闪身跳了起来,躲过炎波血刃冲着他脸颊去的一划,高声叫道:“我错了,你停下啊炎波!!!”是了,他用炎波去割的水草,过程中还挡开了那一层层黑灰色一看就知道是什么的玩意,随后直接收起了炎波,直到现在才放出来。也难怪,炎波会气成这样。
照胆神剑在半空中晃了晃,发出一声清朗的剑鸣,像是在嘲讽重楼,才乳燕投怀般飞回飞蓬腰间,主动悬挂了上去。
活该!用堂堂神器去割水草,搞不好还蹭上了鱼群的排泄物,炎波没把你宰了,已经看在你是主人的份上了。瞧着重楼被炎波撵得上蹿下跳,飞蓬幸灾乐祸的扬了扬眉,慵懒的朝着自己的软榻一倒,顺便抱起了一把琴。
欢快的琴音响起,为这场神器暴打主人的戏剧,赋上了乐章,惹得重楼哭笑不得。他放弃般朝着屋壁上一靠,任由炎波血刃来势汹汹。
最终,神器还是停了下来,只在重楼脸上留下了一道很浅很浅的红痕。重楼笑了笑,用手指点了点炎波:“息怒了?”炎波把他的手指拍了回去,却落在了他的双肩上,安静的不动了。
这时,重楼方看向飞蓬,只见飞蓬抱着琴,颈下垫着软枕,呼吸声平稳有力,竟是睡着了。但重楼仔细一瞧,倒是发现了些许端倪:飞蓬眼睑处有点儿青黑,眉宇间亦有细微的褶皱,显是经常蹙眉所致。
看来,飞蓬这些天在外面,又是劝降、又是立威,想方设法为神族争取更多优势,过得很是不易啊。重楼心里叹息了一声,飞蓬只是此代天骄之首,又不是我父神那样的神子,被迫担负这种责任,还真是辛苦了。
这么想着,他心里涌起了些许敬佩和不忍,无声无息的走到软榻旁,捡起旁边轻薄的丝被,盖在了飞蓬身上。说起来,飞蓬身后不知身份的那位,也实在太过分——飞蓬再是天赋异禀,算算年纪也不过一千三百余岁,他这根本就是压榨未成年族人啊!有本事,怎么不自己上!
“你倒也是个好脾性的。”重楼低喃一声,为飞蓬掖了掖被角。这位平日里装鲁莽装惯的兽族少主,全然没发觉自己的举动有多么耐心细腻,与平日里的大大咧咧,又有多大的区别。
此时,情窦未开如重楼,只是下意识便为熟睡的好友整理了一下床铺,小心翼翼取出了那把不算太轻的琴,随即坐到了桌子边,将自己煮好的茶加热了,并用了个保持温度的小咒语。
飞蓬这一觉,睡了不短的时间。等他睡醒,才想起来合眼前的事情。
“重楼?”飞蓬本能唤了一声,脸上不由自主发热。他居然在待客时,自己一个人睡着了,完全没有尽到地主之谊,就把上门找自己喝酒的重楼丢在了一边。
不远处,重楼放下手中的典籍,端起一杯茶走到床边:“别介意,我还是想说教你一番。我能理解你尽力为未来的大战争取优势,可我提醒你,你现在还没成年。”
看着飞蓬端过来,小口小口的抿茶,一副很有教养的样子,重楼双臂抱胸,姿势随意的坐在床边上,淡淡说道:“再这样立功立下去,很容易被人以为是野心勃勃,继而成为你们那几个长老的眼中钉、肉中刺。”
“随他们怎么想。”飞蓬不以为意:“从他们撺掇九天对付饕餮,就注定了为敌,我不怕撕破脸。”
重楼若有所思,看来飞蓬背后虽不一定是九位神族初代元老,也绝对不亚于那五个有名无实的神族长老。当然,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重楼便道:“适才你熟睡,我没浪费时间,已传讯给瑶姬他们,约定了一个月后,在花语草原聚合。”
见飞蓬并无意见,重楼接着说道:“在此之前,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做个直白的相互交底?”他嘴角微微勾起,笑起来的样子阳光而友善:“天帝亲炼的九泉神器,相当不凡,就比如我的炎波。”
“所造成的伤口,除非我主动收回力量,否则不易愈合。”见飞蓬的眼睛闪动精芒,重楼慢悠悠说道:“而且,不止是血流不止,若我刻意加一把力,不需要其他咒术,便能令伤者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在此之前,想让人魂飞魄散,要么是运用有此等功效的特定咒语、法术或阵法等,要不就是本身有超出太多的实力。飞蓬心念一闪,站在未来敌对的立场上,对重楼的忌惮更深了几分:“你就这么简单的告诉我了?”
“你是君子,飞蓬。”重楼莞尔一笑,戏谑道:“我说了,那你为了君子风度,不该也说吗?”
飞蓬撇撇嘴,心想就算我是君子,也没有对敌人透露己方底牌的道理啊,你这话根本就是逗我!可沐浴在重楼难掩好奇的目光中,飞蓬不自在的偏头躲了片刻,终究还是开了口:“也没什么,照胆的特性更偏向于神泉。”
“识人之明?”重楼若有所思的问道:“你那么肯定,说那几个神族长老所想不利于你们,也有照胆的功劳喽?”
飞蓬默不作声的点头,给了重楼一个别说出去的眼神。重楼心领神会,哪怕在房间内,也是压低了声音:“这种能识破善恶人心的能力,确实容易惹人忌惮。”换了谁都不会高兴,自己的情绪能被他人轻而易举感知到。
“照胆的能力,有限制。”飞蓬轻声说道:“起码,对别的九泉神器之主,我感受不到对方的情绪。比如九天,再比如你。”
重楼并不意外的颔首,忍不住低笑了一声:“肯定不止,要是实力相差太远,估计也不行。”
“我现在还在天级。”飞蓬盯着重楼:“长老们都是元老,这差得不够远吗?”
重楼玩味的扬了扬嘴角:“我父神,他是半步先天生灵,要不我邀请你去兽族做客,你试试?”
“你可真行。”飞蓬忍俊不禁:“不怕被打死!”
重楼耸耸肩:“破罐子破摔罢了,欢兜长老再想宰了我以绝后患,也不可能在族里下手。”
至此,重楼、飞蓬两人算是定下了计策,而九天、沧彬和辰轩以及兽族那边也并无异议。但就在这个档口,又出了一个意外。
便在临行前,考虑到夕瑶长年驻守神树,想要离开必得提前做出准备,飞蓬孤身踏上了神树最顶层通往禁地的道路。那里是天帝伏羲栽种神果之处,夕瑶奉命守卫照料,又有日月两神给予日月精华,神果方能茁壮成长。
关乎神果,未来神界大计之一,知晓禁地通行之法者,自不会多。除却九位初代元老和五位后来居上的神族长老,便连九天和辰轩也以为夕瑶只是守在难登的树顶,而不知禁地,唯有沧彬作为水魔神沧溟之子,知晓个一星半点。
而本不该知道此事的飞蓬,此刻就走在通往禁地的路途上。这是一条通往苍穹云端的冰晶之路,一路上尽是横风暴雨、乌云雷电,飞蓬脚步轻快的走着,面色沉稳淡漠,对一路所经历的种种幻象都视若不见。
直到上接星辰、下接雪壤、身姿伟岸的巨树树冠出现在眼前,飞蓬的表情才温和起来。随后,一道尖利的鸟鸣从树冠上空传来,飞蓬抬头一望,便见到了一只凶禽。此凶禽其状如雉,以其髯飞,毛尾似芭蕉。
不好,是当扈!飞蓬悚然而惊,毫不犹豫蹑足狂奔。他沿着天路急匆匆赶往神树园圃,只见体态娇柔的夕瑶手执一根彩带,将周身防御得密不透风,还时不时奇兵突出,运起彩带末端系着的小金锤,狠狠朝凶悍的妖鸟捶击!
那凶禽遭了几下连击,翅膀的速度明显大不如前,以至于夕瑶松了口气,对着飞蓬温柔一笑,笑意里满是安抚。
出乎夕瑶预料的是,飞蓬冲过来的速度更快,神色更焦急了起来:“别放松,小心斑纹!”
斑纹?夕瑶正不解,可狡诈的妖禽已采取行动——祂颈下最大却又纹丝不动仿若装饰的人睛斑纹中,突然射出一道黄蒙蒙的电光,因见到飞蓬下意识放松警惕,夕瑶猝不及防的中了招,顿时面如金纸的从树冠上摔落下来!
再看妖禽,祂一招得手,毫不恋战,没朝着夕瑶下嘴,反倒是即时飞奔往斜上方。那里正有一只饱满圆润的淡红色果实,隐藏在翡翠的碧叶下。好像是发觉了妖禽贪婪的目光,淡红色的神果在指头一晃,朝着周围的碧叶中躲了躲。
来不及了!纵是因好友重创而勃然大怒,飞蓬心中也冷静的分析着。瞧向当扈飞扑的方向,他伸手一挥,照胆神剑便凭空出现、悬浮半空。
下一刻,恢弘如晴空雷震的剑鸣回旋震荡,青辉氤氲、冷光射人的剑锋刺出无穷无尽、千变万化的剑气,硬是后来居上,自下方斩向当扈的翅膀,正是攻敌所必救。
再是美食当前,当扈也不敢去赌,自己的翅膀能否快剑光一步。祂憋屈的长叫一声,扇动翅膀掀起一道道劲风,崩碎那变化万千的剑意,快速蹿向了另一边。
此刻,飞蓬已至,将夕瑶与神果尽数挡在了身后:“请尔往生吧!”不假思索的吐出此语,他再次出手,剑光冷逾寒冰、一发即至。
当扈正待躲开,却愕然发觉自己动弹不得,这才发现四周被布置了一层阵法,竟是适才被祂崩裂的飞蓬剑意所化。
于瞬息之间利用已出手的剑意强行布阵,此足见飞蓬阵道水平之高,而当扈没有提前发觉,便只能眼睁睁瞧着剑意劈中自己,头颅顷刻滚落,再无一丝意识。
斩杀了当扈,飞蓬忧心夕瑶,急忙回过头来。他抬眼就见夕瑶容色苍白、气若游丝,心中顿时一惊,迅速跨步来到夕瑶身边,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夕瑶,坚持住。”
说话间,飞蓬手一挥,便有一团水蓝色光华从照胆神剑中滚落,散碎成点点蓝色光辉,渗入到夕瑶的身体中,暂时护住了她的心脉。那是神器蕴养的灵机,关键时刻乃保命续命的至宝。
确保暂时无事,飞蓬便想转身离去,去替夕瑶寻找起死回生的灵药。可他刚转过身,就听得身后的风中传来微弱的声音:“先…先别走,陪我说…说会儿话…”
飞蓬蹙起眉头,转过身半蹲下来,动作轻柔的将夕瑶扶起,倚在自己膝上。
有了神剑之魂的灵机护体,夕瑶的气色已稍微好些。
飞蓬低声问道:“你想说什么?慢慢说……”
夕瑶浅浅一笑:“今天真的谢谢你……”
飞蓬摇了摇头:“你我是朋友,这是应有之义。况且,当扈欲行之举,实乃死有余辜!”
“嗯…不过你不明白的…咳咳…”夕瑶边说边咳:“这里没有外人…时机正好…我还是…跟你说了吧。”
经此劫难,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又是情意暗藏的心上人,夕瑶觉得有些话已经不需要隐瞒。更何况,飞蓬能正常出现在这里,便说明了某些事情。于是,她轻轻地道:“飞蓬你不明白,今日之事,夕瑶身死事小,坏了天帝的大事,那便糟了。”
“咦?是什么事?”飞蓬更不解了,伏羲告诉他通行之法时,并未说别的。
夕瑶抿了抿唇,低声道:“天帝陛下当初派夕瑶看守神树,第一句话便是‘若神树第一颗果实顺利成熟,这茫茫宇宙乾坤便会开启一个新的时代’。刚才那当扈想偷吃的,便是天帝所说的,第一颗将要成熟的神树果实…”
“…咳咳…还有…飞蓬,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夕瑶的神色露出了几分动容和惊惧:“在陛下面前,我不敢抬头,但当我听见一句话时,虽没看见陛下的神情,我却忽然觉得害怕,非常害怕…”
飞蓬沉吟片刻,迟疑道:“陛下威严加身,你当时年纪想必不大,胆怯也正常吧?”
“不。我真正害怕的,是自己这样的害怕!”不知是否说到暗藏心底很久的秘密,夕瑶这时竟恢复了一些神气。
她睁着那双星眸,有些忧郁地看着飞蓬:“夕瑶出生,以霞为精,以玉为魂,天生具备一种特别的灵力感应。最初我就发现,每当一些不好的事情要发生时,我就会觉得特别害怕。”
夕瑶神色凄楚,仿佛陷入了痛苦的回忆,身子竟微微颤抖起来:“而那一次听天帝陛下说出那句话时,我竟感觉到从来没有过的害怕!你…你说,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这…”飞蓬眸色越发深邃,师父的意思,分明是让夕瑶特别呵护这第一颗神树果实,让它能顺利地瓜熟蒂落。但按夕瑶强大的预感危机的能力,她觉得第一颗神树果实顺利成熟,是会开启一个十分险恶的时代?
飞蓬想了片刻,终于叹了口气:“夕瑶,不要为还没发生的事情费脑筋!”若夕瑶真有这般预见的异力,能让她这般恐惧的险恶之事,无非是战争,还是对神族来说是灭顶之灾的战争。可神族的实力摆在这里,灭族不至于。
这也就是说,真正的灭顶之灾,只怕是师父自己刻意带来的吧?飞蓬心里不自觉的冒寒气,简直不敢再想下去,嘴上却依旧安抚着纠结的好友:“且这事儿,还是你我无法左右的。”
“嗯…也对。”倾泻了一番,仿若堵在心头的巨石化为粉碎,夕瑶变得好受了很多。她平息了一会儿心绪,露出一丝笑颜:“飞蓬,你知道吗?自从你回来之后,我神族年青一代就比以前活泼了。虽然,我还是一个人看守神树,但听着树上树下的热闹,我很开心。”
这位镇守神树的玄女,此言有如梦呓:“以前,兽族有重楼,三族都说他勇武盖世,可你和他之间,若他是深山猛虎,你便是天际云龙…尤其是…我看见你刚刚的出手…剑法很美…阵法更美…我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但我相信…你会是神族上下真正的胜机…”
她的语声越来越弱,慢慢地变成了均匀的呼吸。在神剑灵机的抚慰下,夕瑶安静地睡着了。飞蓬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神色愈发复杂了起来。
良久,他将夕瑶平放在神树湿润柔软的枝干上,语气淡淡的说道:“师父,当扈是您放进来的吧,为了给夕瑶一个警告?”夕瑶,只怕是真的……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
一直都觉得,夕瑶是个特别通透的女孩子,唯独感情上看不透。
PS:元旦快乐,求评论么么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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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剑斩当扈知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