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依旧安安静静,没有一个人回答。重楼抱臂孤零零站在那里,似乎毫不受伤势影响。
但这看似威风的场面,只有重楼自己明白,他适才接下的那两剑,无疑是天帝殒神秘法的变种——第一剑破碎魔体、伤及魔魂,第二剑更是直击魔魂。
现在,那蕴含秘法威力的风灵,已融入自己的魂魄里,无时无刻不在消磨自己正极力抵抗的魂魄之力。什么时候魂力消耗完毕,也就是自己魂飞魄散的时候了。
正常来说,为今之计便是赶在飞蓬追上来之前,尽快脱离混沌范围,利用空间法术回魔界,才能静下心来养伤。
可是,飞蓬怎么会给自己这个机会呢?重楼无声一叹,他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不管是野心还是道途。
但最终还是棋差一筹,没想到飞蓬压根不在意如何阻止,而是开始就决定釜底抽薪,铲除自己这个最大的威胁,为此不惜各种耗费。作为最擅长空间的先天生灵,他敢肯定,飞蓬限制自己空间法则的那个阵法,消耗的天材地宝绝对是天文数字。
这或许,也是自己太天真了吧?重楼眸色微微一黯,自己对飞蓬始终没杀意,也就将飞蓬知晓自己走帝王道后依旧维持的和平,当做了真实。却未曾想过,飞蓬的心思已经悄无声息改变:戒备防守,远不如主动铲除威胁来得痛快。
“你可真会泼冷水。我不会因你有这个实力,就主动下手。除非你不仅有威胁到神界的实力,更已经对神界产生了实质威胁。”
“你太被动了,飞蓬。为君者不说一定要料敌先机、未雨绸缪,起码也要主动采取一些行动。我不是说防御,而是攻击。有时候,进攻便是最好的防御。”
昔日对话言犹在耳,好笑的是,自己的催命符,恰恰是自己主动送到飞蓬手上的。重楼扯了扯嘴角,一步步踏上前去。
现在还有什么办法,能让自己绝境翻盘呢?重楼很苦恼,他其实不怕死,可真的不想死在这个,自己一贯看不顺眼也看不上眼的凤凰手里。
“吾儿…”多年以前,自己尚且年少的时候,父神蚩尤有一次的秘密教诲,忽然被重楼想了起来:“为父这里有一道禁法,若你有朝一日在混沌遇上生死危机,又打心眼不甘心死,便用了吧。但丑话说在前头,这禁法有相当严重的后遗症。”
重楼蓦地一笑,口里默默念起了法诀。驳杂混乱的混沌灵力,突兀将他包围起来,魔魂如龙戏水,硬生生将所有灵力尽数纳为己有。
不远处,妖君瑾宸终于现身。他震惊的看着魔尊身上的伤势迅速好转,周遭气势无比强大,脸色变得铁青一片,再不敢耽搁下去,抬手便是惊天一剑。
“轰!”他剑上裹夹可燃万物的凤凰真火,破灭法则与火之法则已显苗头,瞬间就席卷而来,将正在恢复的魔尊逼得倒退数步,倒也不愧为妖皇神子。
但让重楼拧起眉头的,倒不是瑾宸的实力,而是身后越来越接近的气息。他明白,飞蓬快要到了。
这么想着,重楼瞥了一眼瑾宸,只见他眸中浮现出闪亮亮的惊喜,被驳杂混乱的混沌灵力影响的心神,顿时就更加无法自控。
一时间,重楼心中杀意澎湃,他一手用炎波血刃架住刺过来的剑,另一手聚拢全部灵力,脸上露出了一抹冰冷而残酷的笑。
“噗!”背后一把刀穿过后心,瑾宸来不及反应,就听见一声嗤笑:“愚蠢,我常用炎波血刃,不代表其他兵器用不好。你的战斗经验还是太差了,远不如飞蓬。”
更何况,我只是不能用空间法术,突破阵法逃回六界,不是不能把空间之力附在别的兵器上。也就你个没经过种族间生死混战的小白脸,才会以为敌人的实力,只有一直表现出来的那样,不知道多防一手,活该被本座打死。
飞蓬赶来的时候,就瞧见瑾宸被重创的身体划出一道无比鲜亮的红线,被重楼砸飞了好远。
可重楼一招得手,竟没有攻向结界意图逃离,反而宜将剩勇追穷寇般抢着飞上前去,炎波血刃直直的击向瑾宸心口,显然打算置瑾宸于死地。
不得不说,这是很不理智的行为。飞蓬已追了上来,重楼失去了逃走的最佳时机。但飞蓬现在也暗叫不好,瑾宸要是死了,他不好向帝俊交代!
怎么办呢?电光火石间,飞蓬灵机一动,已作出抉择。他并未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和重楼比拼是风速快,还是空间法术快,而是攻敌所必救。
而这攻敌所必救,非是以照胆神剑刺向重楼后心。飞蓬只是原地布阵,层层嵌套的阵法随手而出,大有将重楼和瑾宸所在之处封死的架势。
对飞蓬的阵道修为知之甚深,重楼额角青筋蹦了蹦,刺入瑾宸前心的那一招收敛少许。鲜血迸溅开来之时,火系法术随之而出。
先天生灵境的灵力哪怕驳杂,也非是一个元老顶峰能抗拒。不过几个呼吸,重楼便轻而易举将瑾宸逼至涅槃。
他捧着涅槃的凤蛋,站在被飞蓬封锁的阵法里,似笑非笑说道:“神将解开阵法,本座就放了妖君。不然,你想想,神界挡不挡得住妖魔两界同时出手?”
“若魔尊杀了妖君,想来会是妖魔两界先打一场。”飞蓬自然不会轻易纵虎归山,他勾起嘴角,表情却分外冷然:“要本将放人也行,魔尊以本心发誓,永生永世不再走帝王道。”
重楼气极反笑:“神将好大的口气!”
“多大的口气,就有多优的局面。”飞蓬微微一笑,一针见血的点破重楼的故作无事:“魔尊这禁法相当惊人,就是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
等你这秘法结束,反噬必然严重之极。那个时候,哪怕你拿着凤蛋,我也有机会一击必杀,让你连拉人陪葬都做不到。
“很好,神将毁本座道途,那本座不想活了,自会即刻拉个垫背。”明白现在是打心理战,重楼的表现丝毫不比飞蓬差。
他手中火焰吞吐,幼嫩却痛苦的凤鸣声立刻响了起来:“啾啾啾!”
这一回,换成飞蓬脸色发青:“住手!”
“立刻解开阵法封锁。”重楼寸步不让:“本座以本心发誓,绝不会动妖君分毫。”
眼看着大功告成,因为选的替补盟友而功败垂成,饶是飞蓬一贯修养好,此刻也觉得想要磨牙。但时间不给他更多思考时间,凤鸣声已越来越惨痛,凤蛋更是在重楼手上挣扎着似乎快要破碎。
可哪怕是重楼,这一刻都低估了瑾宸的烈性。只听见一声脆响,重楼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掌中的凤蛋,直截了当的滚了下去。
显然,瑾宸虽受不住痛的叫出了声音,却宁愿自己摔个粉身碎骨,也不要成为威胁飞蓬的筹码。
当然,重楼现在顾不得想这个。只因飞蓬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照胆神剑业已出鞘,锋芒毕露的一剑刺向重楼眉心。同时,又有风灵卷起支离破碎湿乎乎的凤蛋,将之完好的保存起来。
灵力驳杂的重楼,能凭借境界的优势碾压瑾宸。但面对同级别不相上下的飞蓬,难以自控的灵力只能拖后腿。
于是,交手不过少顷,他就被逼得节节败退,而退的方向还被飞蓬逼得远离出入口,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再次陷入绝境。
值得一提的是,昏昏沉沉的脑子负担不起更多思考,重楼眼里只有心上人冷绝的眼神,还有更加冷绝的剑光,冰封了他整个心灵。
暴躁感渐渐褪去,取而代之是寒冷与无力,随着鲜血流失,无力感传遍四肢百骸。又有痛苦不知何时发起,从重创的魔体晕染魔魂,那是禁法的反噬到了。
果然,最后能杀自己的人,还是只有飞蓬啊。炎波血刃终于脱手而出,心口处再次传来了熟悉的刺痛,重楼的嘴角努力扬了扬。
近在咫尺之处,飞蓬蓦地咬紧了嘴唇。同样的冷寒从心底传递出来,他持剑的手不由自主一颤。
就在此刻,一股玄妙的震动,从出口外传了过来。重楼和飞蓬都感受到了,可自觉已至终局的两人,都没有多加关注。
失血过多的重楼跌落在地,苍白的唇瓣染了血,和发丝一样的颜色。明明很美丽的红色,但飞蓬头一次觉得是那么冰冷而刺目,让自己寒彻了心肺:“…重楼…”
“咳咳…唔…”重楼轻轻笑了一下,抹去嘴角的血。然后,他分外孩子气的踹出一脚,把恰好在脚边的凤蛋踹远了:“麻烦把这小子丢远点,看着心烦。”
飞蓬一腔悲怆半路卡壳,无语凝噎的抽了抽嘴角:“你还有多久?”
“一盏茶吧。”重楼挑起眉头:“天帝的殒神秘法,你改的不错。消耗灵力没那么大了,效果却没减少多少,我强行纳入混沌灵力,都逼不出来。”
飞蓬走上前去,不讲究形象的席地而坐:“要我给你带遗言吗?”
“免了,我还不想你和瑶姬赤霄他们当场反目。”重楼撇撇嘴,盯着飞蓬的脸,从眼眸下移到嘴唇。反正快死了,要是占个便宜,飞蓬也没办法找自己讨回来了吧?
可直到现在还是不解风情,飞蓬用指腹擦了擦唇瓣:“没血啊,你在看什么?”
重楼哽住,扶额道:“没什么,大概是我眼花了。”还是算了吧,飞蓬不开窍也挺好的,至少不会轻易被骗走。
“我这里还有些酒。”他忽然伸手攥住飞蓬的手掌,将青穹风神珠平放在了飞蓬掌中,用自己都没想到的平静语气道:“等喝完,该淡就淡吧,人总该向前看的。”
飞蓬默然无言,攥紧了那颗自己送出去的珠子。
“这样或许也好。”重楼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躺在地上闭上了眼睛,声音越来越小:“我睡了哦。”
飞蓬轻轻的“嗯”了一声,似乎不想打扰好友安眠,却有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就在这个时候,瑾宸全盛时期布置好的阵法,突兀破碎开来。
然后,飞蓬看见了一道灿烂如日华的剑光。其内里是正在燃烧的纯净魂力,神魔两族灵力以此为中心达成平衡,构成了相当惊人的一剑,挟着阵法爆炸的威势刺向重楼。
飞蓬尚且来不及看来者是谁,已下意识挡在了重楼面前,出剑挡了下来。
剑光泯灭,露出一张熟悉却毫无血色的脸,脸上有着歉意:“老师。”
飞蓬浑身血液冻结,立即回过头去。果然,重楼整个人都消失不见了。
“咳咳。”楚惊鸿手中的剑坠落在地上,他整个人都萎靡下来,生机急速颓败。适才那一剑,蕴含着他全部魂力,吸引了飞蓬的注意力。
这样,他才能以空间之力,将重楼整个人丢出混沌入口。以魔尊的空间法则水平,现在想必已活着回到魔界了吧。
楚惊鸿放下心来,缓缓笑了,他轻声说道:“我欠无名老师的,用我出使仙界、此番救他为偿还。我欠您的,用我隐瞒您早已看破魔尊计划,还有自己的性命,以及宁死不为魔界效力为偿还。但终究坏了这场杀局,我很抱歉,却并不后悔。”
“至于那几个和我有仇的修神者,他们捅出我母亲之事,确实是私心。”楚惊鸿的声音越发低了:“可天规戒律本就是神族根本,爱情无过,为爱自私却是错。我没杀他们,只是让他们失了神官之位。”
飞蓬静静听着,闻言不禁一叹:“你不欠我什么,我命玉衡军撤去对你的限制,本就是有意为重楼留一线生机。因为他活着,才能令妖魔两界永远不宁。”
“无论如何,我都很感激您的教导,是您让我明白,什么是是非,什么是担当,什么是本心,我才没有走错路。”楚惊鸿轻轻闭上了眼睛,身体渐渐灰飞烟灭。
只有虚弱的神魂闪烁不定,随时随地会在混沌中湮灭:“可如有来世,不愿为神。天规戒律至高无上,愿与我亲眷全然无关。”
飞蓬的嘴唇动了动,却终究什么都没说。他以为,楚惊鸿会选择一方阵营,好好活下去。却当真没想到,这个赤子之心一片的孩子,会用尽所有还清双方人情,再坦然走向死亡。
这个震动于飞蓬,甚至还在重楼得救的后果之上。他静静站在这里,几次抬手,又都收了回来。
直到一个身影再次现身,是重楼。他脸色发白,精神倒是还好。
“我没想到,会这样。”重楼苦笑了一下,难得有些难过和无措:“飞蓬,我们…该怎么做?”
飞蓬转过身来,定定看了重楼一会儿。他心知肚明,重楼敢这么快赶过来,显然已将伤势暂时稳住,并且把全部的自保之物肯定都带上了。
“惊鸿说,他此生绝不为魔界效力,来世则不愿再为神。”飞蓬幽幽道:“相当烈性却又纯善,既像你又像我,不是吗?”
此生不为魔界效力,是不愿意对不起飞蓬和玉衡军,因为这个选择无疑是对他们的背叛。来世不愿再为神,是铭记这一世的生父生母、养父养母,不忘生恩养恩。
正如飞蓬而言,楚惊鸿终究是个烈性纯善的孩子,也是…他和飞蓬一起教出来的弟子。重楼沉默片刻,说道:“那就如他所愿,轮回吧,有缘再见。”
“你舍得?”飞蓬露出几分惊讶:“他可是你空间法术的衣钵传人。”
为了让楚惊鸿不受血脉冲突困扰,重楼绝对出了大力。不然,楚惊鸿怎么能把神魔两族灵力平衡的那么好?很明显,那魔族灵力是通过血脉以神族灵力转化,才保持了神族灵力温和易控的特点,听话乖顺的被楚惊鸿运转。
重楼莞尔一笑:“为何不可呢,我尊重徒儿的选择。只不过,一些保证还是要做的。”
他抬手,在意识混沌模糊的神魂上,刻了一个魔印。这既是让转世之身无法修炼神道,又是保住这一世记忆为根本,有缘可以想起来。
除此之外,魔的印记也是标志,被打上标记的灵魂,任何一方妖魔若是别有用心,瞧见了都会根据魔印透露的气息,好好掂量一下自己能不能惹得起。恰好能避免楚惊鸿的转世撞上劫难,被妖魔拿去炼器乃至魂飞魄散。
“如何?”重楼问飞蓬。
飞蓬轻笑一声:“不如何。”他的视线有意无意掠过重楼胸口,对方的衣服已经全部换掉,瞧不出伤口如何。
“有话直说,你我之间何须欲言又止。”重楼反倒是淡淡笑了起来,意有所指道:“瑾宸强行涅槃又自行坠落,现在想必已陷入昏厥,倒是没什么。但你神族高层可是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出来,让他们瞧见我似乎毫发无损和你站一起,不太好。”
飞蓬抿了抿嘴唇,持剑走向混沌入口,顺手把凤蛋揣进了袖口。他的声音很轻,随着风传入重楼耳中:“你似乎一点点都不恨我。”
“公事非私…”重楼也转过身,与飞蓬是相反方向,语气洒然:“若有朝一日,你敢在私事情谊上叛我,我才会恨你。可以你的性子,那一日想必是遥遥无期。”
飞蓬轻笑了一声,踏入混沌之中,再无回头。他心中那点儿冰冷沉郁,悄然消失了。
惊鸿下线了QAQ
下一章写仙妖神魔各界因重飞这次交手产生的纷乱,还有各种热闹的笑话
以及最重要的,重楼的后遗症。至于青穹风神珠……嗯我还没想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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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一蓑烟雨任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