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宫
“妖君不在妖界?”重楼若有所思,无意识拨弄手中崭新的剑穗。
这是新编织的,材料是用云渊下落所换的飞蓬头发。只不过,里面除了黑丝,还隐隐有着些许红线。
不同于飞蓬的风云神体,重楼到了如今境界,每一分血肉发丝都承载本身灵力,甚至可作为所感悟法则的载体。一旦散落出去,无疑有被人用来诅咒的可能。
也只有飞蓬,能身处敌对却令他毫不戒备,将自己柔韧的发丝化为炼器材料,就为了青丝交缠的隐秘心意。
青竹站在重楼面前,人竟仿若融入黑暗,气息更是飘忽不定,尽显作为暗魔将该有的姿态。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就是太轻了,轻的像是泉水淌过河底流沙,而且还干脆利落,绝不废话:“是,妖君本体尚在,魂魄下落不明。”
“嗤。”重楼冷冷一笑,毫无意外之色:“果然,那小子单凭自己是悟不出什么招的,帝俊对他必有教训。也罢,就算他心有异议,只要不明目张胆和本座对着干拖后腿,一点儿小龃龉,本座容得下。”
他对青竹道:“妖界那边,暂时不用启动棋子。”重楼眯起了眼睛:“神界那边,现在如何了?”
原本,这个计划他不打算让魔宫这边插手,只欲交给暗星。可青竹异军突起般的现身自荐,给了重楼更多的选择余地。
尤其是,此女虽是钩戈的妹妹,但其资质潜力更多在潜形匿迹之上,只让骄虫带了一段时间,便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于是,重楼在考虑良多后,终究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将计划对青竹全盘托出。
青竹也确实没有辜负这份信任,不似其姐钩戈囿于恩情,她是真正盘点了各方诸侯,最终选定了效忠者。对于重楼的信任,不说受宠若惊,也确实颇为感动,自然不遗余力。
“如您所想,属下在修神的棋子身上,下了九成心力。”时隔几万年,计划已初显成效,青竹勾起嘴角,语气愈发轻缓:“截至目前,棋子得到玉衡军名额者六人,离职五人。这余下一人,属下正欲禀报于您。”
重楼挑起眉头,委实有些意外:“真有棋子被太子长琴和水碧认同,打算破例留下来?”
玉衡军赠与优秀修神者的名额,是为他们开拓眼界、磨练战力,也为了拉拢飞升者中的中坚力量。但玉衡军真正的名额乃是定量,这十万余念以来,能留在玉衡军的,无一不是天级九重中的佼佼者。
这些人,哪怕在古神族与最早加入神族的神兽之中,也是极强者。甚至,水碧和长琴使出全力,可媲美半个元老,拿到妖界、仙界,绝对是能称王为君之辈。
是故,重楼纵是为那些棋子布下重重机遇,也不认为这些人短短数万年,就能一步登天的强过积年九重。
“能成为天级九重者,皆是人中龙凤。而能成为天级九重之中的佼佼者,则无一不是天赋异禀、气运强大…”青竹幽幽一笑:“诚然,被您与属下暗中布局,用机遇堆出来的这几位,气运与修为对比真正的九重,是虚浮了一些。可是…”
她音调一顿,意味深长说道:“比起气运、修为,如今主管玉衡军的乐神长琴、武神水碧,更看重悟性,特别是关于法则的悟性。而您知道,法则悟性是可以针对性培养的。”
重楼陷入了沉思,半晌后,他饶有兴趣说道:“这一回,不是昆仑镜和时间法则了吧?”有飞蓬在,再加上上一回昆仑镜之主干的破事,玉衡军想必没兴趣留一位时间法则的使用者。
想到自家尊上说放权就放权,真的任由自己放手施为、全无监视,青竹不由得抿唇笑了起来。她歪歪头,大着胆子为难了重楼一回:“是呀,尊上不妨再猜一猜?”
“调皮。”重楼笑骂了一声,却也没有故作威严。正如蚩尤昔日,再是威泽加身,也嬉笑怒骂全看心情,不会刻意令属下敬而远之。
重楼想了想,红眸陡射几缕奇光:“本座对此一无所知,那此人于神族,必是奇货可居、值得保护,方这般封锁消息。”
他用指腹搓了搓剑穗上的红纹,嘴角露出深邃的笑意来:“是空间法则,对吧。”
“正是。”青竹忽然单膝跪了下去:“还请尊上恕罪。”
重楼摇了摇头:“罪什么,本座还是没想明白,你究竟从魔宫拿了本座常用的何物,去培养那个棋子,竟丝毫没引起神族那边的怀疑。”最关键是,自己竟同样没能察觉。
“也是恰逢其会。”青竹脸上升起几抹复杂:“那个棋子是神魔血脉,他的父母自知无处可逃,便干脆在人间隐居。神族长老团麾下赶到时,其父母已死,只留下了他。”
重楼想了想,总算明白过来:“是了,本座麾下的魔将,有不少几个常上战场,和神族看对了眼。之后他们传书于溪风言辞职,本座并未刻意留难,只是吩咐照章办事。你成为暗魔将,从溪风手中分走刑讯惩戒之权,自会掌握他们行踪。”
只不过,比起神族全无留手的追杀,魔族这边派去追杀的魔,多半是看心情办事,很多只是做做样子。而重楼自己赏赐属下,偶尔为表示亲近,会将常用之物赐下:“能从本座赐下之物中,体悟到空间法则,此子确实悟性奇佳。”
“正是如此,属下发现他之后,只顺水推舟了一番,并未过于插手,以此恰好避开了神界视线。”青竹微微一笑:“最多不过是处理卷宗时,派他父亲一位毛手毛脚的好友前去查探,故作无意将此子暴露给神界罢了。”
重楼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此子所欠因果不多,你要如何控制于他?”
青竹的笑变得讪讪起来:“这正是属下要向您禀报的,您介意乔装改扮,在外收半个徒弟吗?”
“呵。”重楼顿时眯起了眼睛:“感情,你是把难题留给了本座啊!”能进入玉衡军,甚至被太子长琴和水碧认同,此子不是好糊弄的人,想制造一场毫无破绽的偶遇,再让对方全无怀疑,委实太考验演技了。
本就跪着的青竹比先前更低眉顺眼,认怂更是毫不犹豫:“属下知错。”
“哼,知错再犯吗?”重楼对魔族的德行可谓知之甚深,不禁嗤之以鼻:“你是实在解决不了此事,眼看着要玩脱了,才不得不禀报本座吧!”
青竹小声道:“也不是,属下先前出过一两次手,让他欠了不大不小的因果,但这些不足以他倒向我魔族。再加上,一旦此子正式加入玉衡军,属下便没了把握,继续在他面前隐藏魔族身份。”
能将身上魔气收敛的一丝不露,在魔界除了魔尊,也只有几位初代元老和大祭司赤霄、神女瑶姬及巫女女丑。偏偏自家尊上的这个计划,目前为止,都还是瞒着长老院的。
“扣你百年俸禄,下去吧。”重楼心中有了底,直接下达了惩罚。这罚并不狠,只是以示惩戒,免得青竹下次再行事不周,弄出这种险些收不了场的事情。
当然,青竹能以叛徒钩戈之妹的尴尬身份,压下所有竞争者,独得重楼的信任,也不是个不知好歹的魔,她沉声道:“是,属下定引以为戒。”
重楼挥挥手,便没有再留难青竹。在她退下后,他召来了游弋。
听见重楼的要求,游弋微微蹙眉:“属下知晓您说的是谁了,此人名为楚惊鸿,乃修神者中不世出的奇才。所谓奇,非是指他修炼几万年成为天级九重,也非指他得到了玉衡军的名额。”
“而是此人身为神魔混血,硬生生自创功法平息了血脉冲突,还未曾伤及己身资质根骨。”游弋的音调稍稍变低:“只不过,自创功法不知有无隐患,此子又未在神魔战场表露太多空间法则感悟,属下方未曾向您禀报。”
排除异族修炼而成者,纯血神魔的数量并不算多,而神魔子嗣更是诞生于父母牺牲之上,自是少之又少,几乎各个都被两族记录在案。正因如此,神魔血脉难以相融,修炼途中更是步步劫难,在神魔两族并不算是秘密。
“不错的名字,而且这似乎也是个颇有机缘的年轻人。”重楼想着自己的计划,陷入了沉思:“只可惜,慧极必伤啊…”
余下之言意味深长,却淹没在唇齿之中,重楼其实理解游弋的想法——楚惊鸿即便对空间法则有所感悟,战斗力更超越普通天级九重该有的水平,但神魔血脉冲突从开始就存在,他自创功法太早,还无人指导,不可能不走弯路。
除此之外,作为目前六界内最擅空间法术的先天生灵,重楼还知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秘密:空间法则虽不似时光法则那样,易消耗使用之人魂魄,但最低的要求也是元老!
当年,他若非得魔界法则支持和补充,也是会留下一身暗伤的。所以,这个叫楚惊鸿的年轻孩子,就算不是千疮百孔,也绝对不似青竹所想那么前途光明,最终能成大器的可能,更是微乎其微。
此时,恰好已是魔界黄昏时分,一阵晚风从窗外吹来。在昏暗摇曳的烛火印照下,魔尊的脸色越发晦涩不明。
良久,烛火尽灭,黑暗中重楼的声音传来,让人听不出半分喜怒:“也罢,你去查一下吧。瞧他最近有无什么麻烦,能让本座上前推个波助个澜的。注意不得让神界有所察觉,尤其是以神树监察六界的守护者。”
“是。”游弋应命而去,书房内恢复了平静。
就在重楼密谋布局之时,飞蓬再次闭关了。这一回,他是有所感悟,直接在神魔之井寻了个分割的空间。
玉衡军收到消息,镇守于神魔战场入口,未让偷偷来的敌人寻到任何时空罅隙,在非战之时有机会潜入神界。
与此同时,他们并不怎么参与百年一度的神魔之战,顶多只派加入玉衡军历练的新人,以玉衡军的名义前去,同神界其他长老麾下精锐会师参战。
重楼时常前来,见飞蓬闭关不出,便三三两两留下酒水,又返回处理己方事务。
当然,他也确实寻到了机会,以绝无破绽的巧遇方式,出现在楚惊鸿面前,并且巧妙隐藏了身份。重楼让楚惊鸿以为,自己是个不属六族、有心隐居的异人。
说到这里,便要提起昔日盘古大陆,那时异族林立,有不少是天生地养。后来三族之战告一段落,神族欺压人族的时候,确实有不少强者在神族逼迫下,要么投靠仙妖两族,要么离开人界,寻周边才刚刚诞生、灵气不足的小世界居住。
神魔两族后来神通广大,但即便是守护神树的玄女夕瑶,也很难利用神树之力,去监测这等强者多年经营的老巢。
至于这样的异人,究竟有多少?若是和神魔有过交手还好,偏偏不少异人一心隐居,从来没闹出过事儿。
于是,哪怕是以现在神魔两族的情报网,对此都只能说是揣测,完全没个把握,只能肯定这等耐心十足的异人们,掌握法则的怕是不止一个。否则,也不可能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不让各族发现。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过着,宛如白驹过隙。
这一日,飞蓬总算出关,匆匆赶去了天帝帝宫。
“弟子已将殒神秘法彻底融会贯通。”刚刚做完演示,飞蓬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分外明亮:“您觉得,弟子做出的这些改动如何,可还有需要改进之处?”
伏羲也是难得动容:“改进的很不错,竟能在出手前,分毫波动都没有。关键时刻,当有大用。”
在他面前,是碎成粉尘的魂魄,正化为缕缕青烟消失。残存在室内的浑浊妖魔之力,则化为精纯灵力,融入神界空间之内。
此妖魔前不久去神魔之井挑衅,恰好倒霉撞上飞蓬出关,根本没见到他挑战的目标玉衡军,便因身上因果罪孽太多,被飞蓬当做练手材料给拿下了。
但此杀招太过隐蔽,不像是飞蓬一贯的作风。伏羲心中若有所思,不由得调侃了一句:“不过,你这是把魔尊当假想敌了吗?”如果不是为了对付善用空间法术的敌人,何必这么不动声色?
“咳,习惯而已。”飞蓬的脸上飞快掠过一抹赧然:“再说了,空间法则的难对付程度,远在其他法则之上。”
神将肃容,振振有词道:“我要找个假想敌,当然要以最难对付的那个为标准,而魔尊若知晓,也当引以为荣才是。”
不,我想,重楼不会觉得荣幸的。伏羲举起杯盏抿了一口茶,好不容易才压下嘴角笑意。
少顷,他开口道:“前不久,太子长琴和水碧上了个连笔奏折,说是想给玉衡添一些编制。你刚刚出关,想来还不知道此事吧。”
“编制?”飞蓬露出惊讶之色:“这我还确实不知。”他擒下这个妖魔,就先来了帝宫,确实没去入口旁边的玉衡军。
说起来,玉衡军和血覆战队数量相当,且都是昔日三族之战追随自己与重楼的故旧,太子长琴和水碧能成为副手,一方面是资质天赋,另一方面也确实是自己信任。
但关乎于增加编制这等大事,他们想来是不敢随意做主的。能联名写奏折,必然是早已被九天几人默认了。
“听说,是有个小家伙引起了轰动。”伏羲不经意说道:“奏折里对其人颇为推崇,大有为之破例之势。不过,朕给打回去了。”
飞蓬一怔,伏羲却是一脸的不以为意:“飞蓬,纵使你现在是神界百官之首,玉衡军也还是你的私军。这编制不编制的,拿到朕这里岂非多此一举?所以,朕就批了一句,待你出关自行决定、无需上报。”
“弟子不在,他们要下这等重要决定,向您禀报是应尽之意。”伏羲毫不在意的放权,可飞蓬态度再亲近,一举一动都谨守君臣之分:“至于那个小家伙,待弟子回去查一查再说。”
虽说让九天他们默认,想来人品实力都有保障,但既然要留在玉衡军里,自己便有必要亲自考验一番。要知道,玉衡军迄今为止,除了那些最初便追随自己的故旧之辈,能后来居上留下始终不被淘汰的,唯独太子长琴与水碧而已。
一处小世界,一方山清水秀之地,眉清目秀的青年提着野味,含着微笑推开了门:“前辈,惊鸿又来搅扰您了。”
楚惊鸿无疑是个懂得感恩的人,那一回他外出执行玉衡军的任务却身受重伤,机缘巧合坠入此方小世界,被这位隐居于此的异人前辈瞧出了血脉冲突。对方兴趣所致出手,虽令楚惊鸿痛苦难当,但还是救了其性命。
故而,楚惊鸿在醒过来之后,第一时间便对这位前辈道了谢。其后,他留下来养伤期间,被要求配合做了不少试验,以充当诊资。在楚惊鸿看来,这位前辈虽说性格古怪了一些,还喜欢做一些让自己痛苦不堪的试验,以尝试血脉冲突的各种解法,可这个过程中楚惊鸿自觉得利。
尤其是在对方轻描淡写几句话,便指点他改良功法,甚至为自己护法,危急时刻耗费灵力帮他打通窍穴、顺畅灵力后,楚惊鸿是真的将对方视为半师。哪怕,他觉得,对方更多是把他视为实验材料。
在伤势治愈、修为尽复后,楚惊鸿每隔一段时间,便下界去自己飞升前的家乡,再辛苦耗用灵力,以空间法则破界至此,这一回也不例外。
他拎着手中亲自打来的上品灵禽,推开门进入庭院,便看见一个阵法,轻车熟路打出几道灵气,自然就踏入了进去。
然后,楚惊鸿再也保持不住笑容,因为一阵仿若锯木头的声音,断断续续传了过来。而地上躺倒了一群两眼翻白的鸟雀,就连养在笼子里的几只凶兽,铜铃般的眼睛中也盈满了泪水,看见自己的眼神活像是看见救星。
“您又和琴过不去了。”楚惊鸿僵着脸快步上前,半点不见外的抢走了琴。他是真不理解这位前辈的爱好,明明天生五音不全,非要和自己过不去,何必呢?!
隐去赤瞳,赤发变青丝,重楼额角突突直跳:“哼!”明明是正常弹琴的啊,怎么飞蓬每次都能弹出天籁之音,换成自己就变成这样了!
楚惊鸿对这位前辈的任性也算习惯了,只有些无奈的说道:“您有容貌有实力有自由,一切应有尽有。但月有阴晴圆缺,人生不能过于完美,说不定这就是天道给您钦定的缺呢?”
“那就换一个缺。”重楼不假思索说道,每次都是自己被飞蓬弹琴的英姿和妙音吸引,他真的很希望,飞蓬也会有一天,瞧着自己弹琴而露出沉迷的样子。
楚惊鸿:“……”他沉默了一会儿,真诚说道:“前辈,白日做梦不是个好习惯,人要学会面对现实。”
小剧场
重楼:我觉得,我的琴艺还能抢救一下,也许抢救完能给飞蓬一个惊喜呢?
楚惊鸿:不存在的,没救了,你放弃吧!
重楼:……本座单方面宣布,你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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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月有圆缺难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