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傍晚才回来的弥平在下午就和听闻了消息的村人们一起从田地里跑了回来,然后在地主老爷的指挥下提起锹和锄,围绕在原本桥梁的一端开始辛苦地挖掘。
事不关己的诅咒师和小少爷揣着袖子在旁边看了会热闹。
“要把河水截流吗?”少年好奇的看着村民们手里的木质和石制的农具,“工具这么简陋真的没问题?”
“不会完全截流,把需要立柱子的地方围出来而已,这条河流太宽阔了。”诅咒师这样说道,“即便如此也得花费不少时间,希望不要耽误田里的工作就好了。”
“耽误了会怎么样?”
“会影响收成,到秋收的时候无法给大名缴纳足额的收成,问题就大了。”
“那为什么还要花费人力修桥?”
“因为没桥就无法去对面的山林寻找食物和柴火,田地里的产出大部分是大名和地主的,肚子和寒冷却是他们自己的。”
“我记得村子是有公田的吧?”
“不够吃,最多饿不死人而已,还有柴火的问题,始终在村子附近砍伐的话,很快就会砍完了,河岸这一边大多是农田,树木很少。”
回想一番弥平他们的晚餐,少年撇撇嘴,“我的术式只擅长破坏……”
“悟想帮忙吗?”
“只看着才奇怪吧?我们现在住在这里耶。”
“那么,晚上你多抓一点鱼出来给大家吧,应该会很受欢迎,田野里能弄到的猎物很有限,我也不是天天能遇上兔子的。”
“只要这样就好了?”
“没错,暂时只要这样就好了。”
“什么嘛,你这家伙还是能提正经建议的嘛,还以为你会说出把地主干掉之类的话……”
“我有想过哦?但是悟会不高兴吧?而且也需要照顾一下阿菊的感受,所以虽然猴子们很烦人,我也努力忍耐下来了。”
少年用一种嫌弃的目光看着若无其事地说出了满是恶意的言语的诅咒师。
“说实话,光听到你那么说,我就烦到想打人了。”
“是吗?哎呀,明明想着要好好忍耐的,结果还是让悟不高兴了,真抱歉啊。”虽然这样说着,咒灵操使的笑意盈盈的脸上却没有半点致歉的意思。
“这个假笑也超讨厌的。”
“……悟,你的要求是不是越来越多了?而且不让笑的话,难道要我哭吗?装哭这种事情我可没做过啊。”
“普通的表情不就好了吗?或者就摆出你心里真心想要摆的脸。”
“倒也不是做不到。”诅咒师确实没再装出那副轻飘飘的和善样子,但他脸上显露出来的,与其说是微笑,不如说更接近肉食动物的狰狞杀意,“可是这种,会吓到人吧?”
“算了,你还是假笑吧。”只一眼,五条悟就能确定,这只狐狸确实已经是个没药可救的糟糕诅咒师了,无论原本的他有多么温柔和笨拙,这件事也无法再被改变。
少年失去了向对方询问两人过往经历的兴致。
无论那是多么美好的东西,显然,它没能成为拉住狐狸的可靠绳索,追忆已经失落的东西毫无意义,还不如想想等回去之后要怎么办。
他不想杀掉好不容易找回来的朋友,但是,也没法坐视对方继续当个诅咒师害人。
小少爷的思绪迅速跳到了圈养,圈养和圈养上,是用术式,咒具,还是定束缚好呢?考虑到自由度的话……果然还是束缚更好吧?只要不让他随意杀人就好了。
并不知道年幼挚友的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鬼东西的夏油杰只是熟练地把人拎起来,架在手臂上往弥平家走,接下来的数日,他们成功地伪装成一对脾气怪异的主仆,虽然有去和地主打招呼,但最终还是坚持住在贫民家里。
但因为五条天天跑河里抓鱼分送给村人的行为大大增加了人们对他的好感,所以村民们也就笑着接纳了他的奇妙行为,只觉得是小公子淘气爱玩。
等到桥梁终于重新修好的那一日,天空中的巨物也终于发出了降生的第一声啼哭。
那时候,正围在火堆边吃饭的四人,阿菊第一个抬起了头。
“爹爹,是钟声耶!”
“……咦?村里的钟没响啊?”弥平一脸茫然地看着女儿。
“不是村里的,有点,有点像是以前娘亲带我去镇上的时候,小寺里的钟声。”
“但是镇子离这里很远啊?那个钟不可能传到这里来吧……”
其实也同样听到了钟声的咒灵操使和五条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放下碗筷。
“唉?法师大人?小公子?”
“好好呆在家里,不要出门。”少年这样说道。
“……是恶灵要来的征兆,村子的守护神在示警。”做出一副威严的僧侣样貌对夏油杰而言算是熟练工作了,所以他从容得很,“我会和小公子一起去看看,村子里有没有人居住的破屋吗?恶灵可能会率先盘踞在那里。”
“啊啊,西北方就有一栋,在村子的最边上,那家的人……去年水灾的时候都被卷走了,只留一下一个孩子,被地主家收去当了小仆,所以已经没人住了。”弥平带着些惆怅这样说道,“这座村里,几乎每户人家都被洪水卷过人……”
“嗯,难怪会有恶灵来访,我们会把它赶走的,但施法的时候很危险,可能会耗费一些时间,期间凡人不可靠近,如果弥平有空的话,也帮我转告村里的人。”
“哦哦,好的,我知道了。”这位老实巴交的农户搂紧了自己的女儿,在门口为法师和他服侍的小主人鞠躬送别,“伯藏大人您和小公子也务必保重,饭都给您留着!请早点回来吃!”
两人一直走出很远,依然能看到伫立在草庐门口,担忧地望着他们的父女俩。
“……就算是猴子,也不是每一只都很讨厌吧?”少年这样说道。
但是狐狸僧侣只是冲他露出一个空虚的微笑。
“谁知道呢。”
向着村落边缘行走的他们,很快与几名穿着时代剧里那种差役制服的男子,以及几名引路的村人相遇,领头的村民很是熟络地跟诅咒师打招呼。
“啊,是法师大人!带小公子出来散步吗?”
“……稍稍感受到了邪祟的气息,所以要去那边的空屋驱邪。”假和尚笑着回答,看到村民们因为他的回话惊慌失措的样子,脸上的笑容又真切了几分。
“竟,竟有此事……幸好有法师大人在此。”搭话的村民忍不住用衣角擦了擦额头被吓出来的冷汗,“可需要我们帮什么忙吗?怎么连小公子也……”
“恶灵害怕高贵之人,所以小公子是去替我掠阵的。”骗人水准大概是满级的邪教教主大人面不改色地胡诌起来,对身后五条悟越来越下垮的嘴角视而不见。
“喔喔!不愧是小公子,真厉害啊!”大家这样称赞到,但被夸赞的小少爷却是一副脸色冷淡,生人勿近的模样,导致他们也不敢起哄得太严重,只好重新把脸孔转回法师大人那边。
“说起来,特地叫差役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咒灵操使瞄了一眼跟在村人后面,满脸看热闹神态的差役们。
“哦,也没什么大事,之前地主家里闹过贼,现在似乎是有了线索,要把人抓捕起来。”
“……贼?”
“也就是丢了几把红豆的小事……”村人原本摸着头发,想说只是关起来训斥一顿的小罪,但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不自然地把话咽下后,和诅咒师匆匆告别,带着差役们离开了。
“丢了一把红豆,需要叫差役吗?”等他们走远,少年才皱着眉头这样询问咒灵操使。
“多半是要借机找什么人的麻烦吧,但是只敢偷吃的,还区区几把,大概只是个胆子很小的孩子或者饿过头了的穷人……”夏油杰轻轻冷笑了一下,“唯一值得人惦念的,也只有性命了。”
“……生贄?”少年睁大了眼睛。
“没错,所以若是不希望事情有变,赶紧把‘那东西’祓除了吧。”咒灵操使叹了口气,“得到了祭品,还不知道它会变得多难缠呢。”
到达破屋,在那里布下帐后,夏油杰和五条悟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向天际缓缓把脑袋伸向两人的巨大白蛇。
“竟然是蛇吗?我还以为起码会是蛟龙。”作为水神来说,蛇的恶意未免太大了。少年忍不住叹了口气,难怪会是个水患格外严重的村子。
“大概是献上太多生贄了吧。”咒灵操使漫不经心地拉起袖子,“不知不觉中,胃口就被养大了,从蛟堕落为更贪婪的蛇类,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
“你没问题吗,狐狸?”虽然是他动的手,但少年并没有要认错的意思,只是为目前暂时没有足够的咒灵防身的诅咒师稍稍担忧了片刻。
然后,他就看到对方点点,“确实,没有武器很麻烦呢,这体型也太大了。”夏油杰若无其事地握住了自己的左手,把它从肩膀上拔下来,化作一柄骨质的长矛。
五条悟差点看得愣住。
“你干什么呢!笨蛋!”
“嗯?啊,没问题的,悟。”咒灵操使这样说着,又重新捏出了一只手,“咒术师的身体是做咒具的好材料喔?而且这个术式确实很好用,我甚至可以做一个分身出来,到时候放回去就好了。”
但少年并不像是听进去了的样子,脸色还变得相当难看。
“把手给我放回去,那东西交给我。”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向白蛇冲过去,一身满溢的杀气,表情比之前看到夏油杰杀人的时候还要可怕很多。
咒灵操使有些无奈地看着少年的背影,露出苦笑。
“确实有稍稍滥用的嫌疑,但只是我自己的身体而已吧,何必真心生气到这个地步啊……悟。”
虽然这样说着,但诅咒师还是把刚刚做出来的骨矛重新按回手臂中,然后游刃有余地对上因蛇头正被上蹿下跳的少年痛击而横扫过来的巨大蛇尾。
鳞片碎裂,血肉被殴打的声音,以及,蛇类凄厉的嘶鸣声,这些全部都被牢牢封在了漆黑有如夜晚降临的,帐的内侧,一丝一毫也没有泄露出来。
而相隔不过咫尺,日光遍洒的村落中,村人们聚集在地主家的院子里。
“桥修好了吧。”捏着长长的烟杆,衣衫在一干人中最为整洁,也没有补丁的老爷这样说道。
“是的,但是……工匠说,春汛的水流太急,那之后还有夏天的洪水,不能保证一定能坚持一年。”负责领着人们干活的,村里最能干的男人回答。
“从去年到今年,已经修了两回桥了。”老爷吧嗒抽了口烟,“我家可没有金矿,就算是地主,也受不了年年这么修桥。”
“埋人柱吧。”他说,“上一次,埋了人柱的桥,整整十年都没有坏呢。”
“……那么,是要选谁呢?”村里年纪最大的老人这样说道。
“当然是罪人了。”地主理所当然地回答。
许多村人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可是,村里的大家都是老实守法的好人,并没有谁犯下过错呀?”老人似乎是想要劝说一下地主。 “哼,半个月前,我家里可是遭了贼的。”老爷不高兴地说道,“虽然只是两把红豆,还不够仆人的一碗饭,但偷就是偷。”
老人的脸色立刻就难看起来。
“是谁!”他高声问道。“是谁做的!”
村人们左看右看,都瑟缩着不想答话。
“我可是把差役都叫来了,若是没有人承认,就随便找个欠我钱还不上的人拉走……”老爷毫不心急,慢悠悠地用烟杆敲了敲身下的小桌。
“……那个,我听到了。”有人这样小声地说道。“弥平的女儿,玩球的时候唱了歌。”
“说她吃了红豆饭。”
有第一个人开了口,第二个人就变得容易许多。
“这个我知道,半月之前,阿菊得了重病,躺在门板上起不来,连饭都吃不下去,弥平急得到处求人帮忙……说他女儿快死了,就想吃口红豆饭。”
但村里的大家都是穷人,平时全靠野菜和米糠过活,能吃上黍米都算难得,谁家有多余的红豆来借人煮饭呢。
没有人借给他红豆,但阿菊却吃到了饭。
犯人是谁,已经非常清楚了。
老爷挥挥手,让差役们和村人们去把弥平,以及他的女儿一同带来。
一无所知的穷苦佃农抱着小女儿,在地主面前诚恐诚惶地跪下,乖顺地低下他们的头颅,等待着面前的老爷发话。
然而地主并没有对身为父亲和家里主人的他说话,而是和颜悦色询问了一脸懵懂的小姑娘。
“阿菊,半个月前,你是不是吃了一碗红豆饭?”
少女天真无邪地点了头,清脆的童声在院子里回响。
“嗯,是非常好吃的红豆饭,所以阿菊的病才好了!”
“……弥平啊,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老实的男人在地上瑟瑟发抖了很久,才艰难地抬起头,“老,老爷,阿菊她并不知道这是偷来的红豆……”
地主点点头,“当然了,阿菊是好孩子嘛,没有谁会责怪她。”
众人都默默地捂住了嘴巴,人的声音,似乎从这个院子里褪去了。差役们拿起锁链,套在弥平的身上,毫不留情地把他拽了起来。
“……爹爹?”仍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小姑娘,慌张地扑住父亲。
“阿菊,不要担心,回家去等着,爹爹很快就回来了……”他徒劳地想要安慰女儿,但差役们并不给出哪怕一刻别离的时间,拽着他走出了院子,孩童的力气如何能与大人相比呢?跌落在地的阿菊哭出了声,“爹爹!!”但她甚至顾不上哭,急忙爬起来,试图跟上带走父亲的差役。
村人们安静地让开了道路,甚至也有些弥平家的邻居跟了上去,但他们也只是默默看着,看着差役们把弥平一路拖到桥下,早已准备好的坑洞里。
阿菊想要跳下河去,但附近的村妇牢牢拉住了她。
“爹爹!!爹爹!”
少女哭喊的声音如同泣血一般,一直响彻在河流的上方,负责掩埋的村民只好用布条塞住耳朵,才能顺利地把那个坑洞填平,把阻挡水流的堤坝掀开。
等到大桥的周围恢复平时的模样,已经到了天黑,人们掩着耳朵,目不斜视地走回村落,而路过还在桥梁上,冲着父亲被活埋的地方哭泣的少女的时候,他们不由自主地用衣袖遮挡住脸孔。
最后,夜幕之中,只剩下阿菊一人,在桥上哀泣。
诅咒师和五条悟好不容易联手制服了那条突然半途变强的大蛇,从帐里出来的时候,便听到了远处的哀泣声,他们一边向着桥的方向跑去,一边抓住了一个既盖住脸,又塞着耳朵,鬼鬼祟祟从身边经过的村民。
“发生了什么事!那是阿菊的声音吧!”
村人苦着脸,一开始并不想说,最后还是在诅咒师变得可怕起来的表情下吐露了实话。
“弥平被选作镇桥的人柱了……真是可怜,不过偷了把红豆而已……”
大蛇突然变强了原因找到了,但谁也没有为此高兴。
他们赶到桥边,拦下即将跳入河中的小姑娘,把她带回家里,代替死去了的弥平照看着她,但从那日期,阿菊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她仍然能听到五条悟和夏油杰说的话,会乖巧的吃饭,会安静地入睡,会认真的做家务,也没有再试图跳进河里,只是每日站在桥边,望着河水发呆。而不管少年怎么逗弄她,吓唬她,也无法让阿菊从嘴巴里吐出哪怕一个音节来。
又一个日光遍照的白日,去村口的大桥带阿菊回家吃饭,却发现小姑娘不在那里之后,少年毫不犹豫地飞奔回家。
“不见了?”
“可能是跑出村了……水下只有弥平在。”少年睁着那双能看透世间一切真实的眼瞳,无悲无喜地说道,“我去东边,你去西边,小孩子跑不远。”
“……找到我会发信号叫你的。”咒灵操使这样回答,然后与少年一同跨出门去。
东边是出村的大路与漫漫山野,确实六眼更方便寻找,而村子西边是一片广阔的芦苇原,柴火不够的时候,妇人们会去摘取芦苇,村里的猎人也时常去原野上寻觅兔子和雉鸡。
诅咒师在遥远的原野上,看到了孤独地望着远处正在行猎的猎人的少女。
那个猎人,从背影看的时候,有点像是弥平。
就此安下心来的夏油杰叹了口气,慢慢地走向阿菊。
这时候,远处的草丛里,响起了雉鸡的叫声,老练的猎人回过身来,拉起弓弦把箭射了出去,那是多么出色漂亮的一箭,连诅咒师都看到了在刹那间被贯穿的雉鸡。
射完箭的猎人,这才注意到了在不远处的少女。
“阿菊?怎么在这里?你平时不都在河边吗?”
她没有回答猎人的问话,也没有咒灵操使说话,只是安静地走向那只死去的猎物,温柔地将它抱在怀里。
少女沙哑的声音,再度流淌了出来。
“雉鸡呀,若是你不叫的话,就不会死了。”
“就像我若是不唱歌,也不说真话的话,爹爹也不会死去……”
她悲戚的话语让猎人再度想起那日,在河面上来回飘荡的哭声,于是他连箭和猎物都放弃了,用手捂住脸孔匆匆逃走。
只留下黑发的诅咒师,无声地走到阿菊身后。
抬起头来的小姑娘,看着每日都温柔待她的和尚大人,面孔变得冰冷而可怖,就像是在寺庙里,从高处俯视而下的神像那样。
“……法师大人,我做了诚实的孩子……菩萨确实保佑了我,可是,我想要菩萨保佑爹爹……”
“这是不可以的吗?法师大人……”
“不。”他说,“这是可以的。”
“阿菊,你做的很好,没有任何过错,所以,我要代替菩萨褒奖你。”
咒灵操使这样说道,于是少女看到了,巨大无比的白蛇从法师的身后升起,在天空中盘绕成旋涡的形状。
而地平线的另一头,雪白发色的少年疾奔而来。
“停下!狐狸!!!”
他看起来既怒又惊,向两人不断呼喊着什么。
以往总是对小公子言听计从的法师大人,这一次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那样,伸出手来,从白蛇的身上抽出一条漆黑的线。
慢慢地,慢慢地,按在阿菊干裂的嘴唇上,按在小姑娘被挠得满是血痂的喉咙上,按在她碎裂的舌头上。
“从现在开始,阿菊。”他说,“你说出口的话语,就是神明的话语。”
“一切都会变成真的,无论是让大地陷落也好,让河水倒灌也好,亦或者让天上坠落雷霆和业火,只要你张开嘴巴,说出话来。”
“就都会变成现实。”
“我把这术式给予你,也把这东西的咒力给你。”
“仅限今日,你开口的第一句话,任何事都可以做到。”
诅咒师蹲下身,温柔地抚摸少女的头颅,然后把她推向村庄的方向。
“去裁决吧,阿菊。”
总算看清楚他干了什么,气喘吁吁地来到两人面前的少年,瞪着空色的眼瞳恼怒地看着夏油杰,“吓死人了!臭狐狸!我还以为你要把那个村子整个打平呢!”
“……有差别吗?”诅咒师这样回答。
五条悟没有阻拦跌跌撞撞地走向村庄的阿菊,任由她与自己擦肩而过,少年始终只是站在那里,安静地凝视他的友人。
他理解了为何狐狸会变成诅咒师的原因。
无论邻人的笑脸有多么真诚,哪怕是如此平和宁静的村庄,那些细小的善意也无法抵过重要之人的死亡吧?
哪怕整个国家都是善人,但只要他们在脑袋里有过区区片刻的,咒骂他人,希望他人去死的念头,诅咒依然会诞生。
咒术师看到了诅咒,诅咒当然也看到了他们,即便不战斗,相较于无知无觉的普通人,能够看见诅咒的人,永远都会第一个死。
狐狸曾是个温柔笨拙的家伙,所以一开始,肯定只是咒术师而已。
但他的伙伴在哪里?他的家人在哪里?
站在狐狸面前的,除开自己之外,别无他物。
谁都救不到,谁也没有救到。
身为五条的六眼,无数次从杀手的截杀中生还的悟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能够拯救自己的人只有自己,他无法指望父母,无法指望家族,甚至也不能指望所谓的同伴。
不强的话就会死。
所以他变得强大了,但是,少年从头到尾只考虑过自己的生死,即便强大到可以傲视整个咒术界,他也从未觉得,自己能够把他人的生命肩负在脊背上。
那个份量实其实是意外沉重的,沉重到凡人无法背负。
连他也没有考虑过的事情,笨狐狸却试图把它背起来。
理所当然地,根本做不到的他,坏掉了。
“那,狐狸。”少年开了口,“来打赌吧?”
“哈?”咒灵操使看着年幼的咒术师,一脸他是不是脑袋出了问题的表情。
“来打赌吧,狐狸,如果,如果阿菊没有伤人的话。”他说道,“那么,起码再送我回去之前,你不能随便杀人。”
再相信一次吧?狐狸,相信人类的温柔与坚强。
“……这种赌约,对我有什么好处吗?”夏油杰勾起嘴角,露出冷淡的笑。
“嗯,如果你做到的话,我就乖乖跟你回去?”五条悟歪歪头,“要是我赢了,你却背约的话,我会逃走喔?”
“就算是狐狸你,想要让我乖乖听话,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吧?”
咒灵操使的表情终于变得难看起来了。
“那么,要打赌吗?还是说,要定下束缚?我都可以哦~”少年笑嘻嘻地说道。
许久之后,他才一副没辙的样子,用手按住了眉心。
“现在说这个,为时过早吧?不应该去看看阿菊吗?”
“也对,走吧,万一她的术式失控的话,收拾起来也挺麻烦的。”
于是,两人相携走向村庄的方向,他们的脚程远比没有受过训练的小姑娘要快很多,没花费太多的时间,便追上了她。
少女依旧抱着那只死去的雉鸡,表情木然地向前行走,她没有看一眼被她的样子惊吓,发出呼喊的男人们,也没有看从屋子里伸出手来,想要安慰她的女人们。
仅仅只是笔直地,笔直地向着村口的大桥走去。
站在桥上的少女,最后望了一眼村庄,然后,把手里的雉鸡抛入水中。
【爹爹,最后一次,再摸摸阿菊的头吧,我好想你。】
没有雷霆,没有地陷,也没有业火。
村人们惊恐地看着,本该被埋作人柱的弥平的尸骸,一点点从桥下爬了出来,腐烂得只剩下骨头的手掌,一把抓住了他的女儿。
然后,那具尸骸抱住了阿菊,温柔地抚摸了少女的头颅。
随即,它开始从脚尖一点点碎裂,化灰,最终,被风带向了天空。
少年安静地看着这一切,直到弥平的尸骸完全消散,才平静地转头看向身旁沉默不言的诅咒师,“呐,狐狸,我赢了哦?”
“啊,你赢了,悟。”
“赌约,会遵守吗?”
“……既没来得及定下束缚,约定的对象又是身为诅咒师的我,你真的愿意相信?”
“嘛,只要狐狸你点头的话,我就会信哦?”
“真敢说啊,你。”
“你不敢吗,狐狸?”
“……只在送你回去之前。”他说道。
少年志满意得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