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盐 第6章 当然

“呜啊啊……呜呜……”

那是一位外表为柔弱少女的妖怪，她有一头棕色的长发，颜色如树木的树枝一般，她的脸上贴着妖怪们总是贴着的意味不明的画。

她坐在悬崖边上那摇摇欲坠的树上，独自哭泣着，温热的泪水从眼中流失，划过脸颊，最后低落在衣服上、手背上。

“你不要哭啦。”

在这样高的山崖，过于轻柔的声音好像不附耳倾听就会被吹散一样。

小妖怪她呆愣愣的抬起头，眼前还是一片模糊，她眨巴眨巴眼睛，挤满眼眶的流水便被赶出来，随即她看到一撮巨大的黑发轻轻飘到她眼前，然后被有些粗暴的风吹到后面。

她继续抬起头，对上了一双比她人还要大的眼睛，撞人一片宁静的幽绿，她本来应该感到恐惧，可是，对上那一双眼睛时，她便想到自己的树叶也像那样，在风中摇曳着星星生机。

如果她是一棵树，那一定是一棵树干挺直，绿叶茂盛的参天大树吧。

小妖怪憧憬的想着。

那双眼睛弯成月牙，那个人跪坐在悬崖边上，手撑着地，稍稍探出身子来看自己，她好像害怕吵到小妖怪，依然小小声跟这个小到可以立在她掌心的小妖怪说，“你好厉害啊，一个人生长在这样的地方吗？”

听到她的夸赞，小妖怪的眼睛明亮了起来，但马上又黯淡了下去，“是啊，以前，我不怕风吹日晒雨淋，那个时候力量强盛，还能变得更大的，但是现在，我生病了，我的身体已经受不了了，马上就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你是在为本不该绝的生命而不甘吗？”

小妖怪摇了摇头，“不，是因为我的一位朋友。”

小妖怪将黑发少女当成了自己的同类，长期一个人的时候使她十分寂寞、单纯，一下子便对这个新朋友打开了话匣子。

“我本就是悬崖上的一颗树，在粗暴的风，坚硬的岩石，稀疏的养分之中活下来，我不畏干旱，不畏严寒，我变成了一个很强的妖怪。

有一天，我遇见了一个人，她找到我，跟我说：‘我们来一决胜负吧！如果你赢了，我就任你处置，为你做任何事情，相反，如果我赢了，你就要把你的名字给我！’

我那时信心满满，却被她玩儿一般的决斗方式惊到，被她耍赖一样赢去了名字，心里却十分开心，好像交到了朋友一样。

她告诉我她叫夏目玲子，并且开心的告诉我以后还会叫我的名字。”

这样说着，小妖怪垂下眼睛，夏目玲子的笑容连同那时的夕阳，都焕发着金黄色的光芒。

接着，她的头垂得更低了，嘴角的弧度渐渐消失，“可是我等啊等，没有等到玲子再次找到我，反而得了一种叫做「寂寞」的病。

森林中树木成群，飓风大家一起扛，暴雨大家一起顶，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连一个能够说话消遣的对象都没有，想到这里，深切的悲伤席卷了我，我竟被这寂寞打倒了，我的树叶渐渐不再浓密，树枝不再粗壮，如今变成这副病弱的样子。

我依然撑着，希望能够等到玲子。

但是，虽然没有等到玲子，我却又遇见了另外一个好朋友，他是一只南飞时落单的归雁，跟不上雁群，最后落到我这边来，想来最后他也会落得死亡的下场吧。

我们两个同是天涯沦落人，成为了知己，可是，在我告诉他玲子的事情后，他却十分生气，甚至因此与我争吵，最后愤然离去，在生命终焉的时候，我又失去了……一个朋友……”

这样说着，小妖怪小小的双眼又开始不断流出泪水。

在被泪水遮挡的视野中，小妖怪模模糊糊看到黑发少女张嘴想要说什么，就被一声熟悉的怒吼打断，“你这个家伙，对她做了什么——！？”

随即，又是一个陌生却满溢着焦急担忧的声音。

“危险！七濑同学！”

*

我这个人虽然看上去喜爱平静的生活，但是实际上，骨子里却是十分热爱冒险，所以对我来说，这个森林如今变成了像自家后院一样的地方，理所当然也有时捅入过一些危险的大妖怪的地盘，所以这点警觉我还是有的。

因此，在我感受到恶意的一瞬间，就下意识往旁边一跳，同时眼睛看着注意不要踩空滑倒，轻盈地绕过那个长着翅膀的妖怪，跳到了他的身后。

不过因为我现在有点过于放松，后脚跟一滑，有点不稳，这时双肩却被一双手从后面稳稳抓住。

这有点小小的冲击，身后那人八成是冲过来的，可以可以，帮大忙了，我对后面说了一句“谢谢”。

那双手放开了我。

更多的注意力是放在了不远处的两只妖怪身上，见到我远离，便不再看向这边。

想必那就是小妖怪所说的挚友了吧。

普通人类大小的妖怪有一头黑发，同样穿着白色的和服，但是外面还有一件黑色的羽织，脸上贴着画着意味不明的画的纸，他将小小的“拇指姑娘”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轻轻地问，“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你不生气了吗。”

小小的妖怪犹豫的问，她擦去自己的泪水，抬头看向她的挚友。

“我不生气了……毕竟，我们终究是一样的。”

一样的寂寞，一样的坚强，这样相互理解的人，世界上再找不到第二个。

有一双羽翼的妖怪这样说道。

枯枝枯叶被人踩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感觉到身后的人走到我的旁边来，转头不意外的看见了夏目同学，啊，目光对上了。

他的眼睛很漂亮，是像夕阳一样的颜色，与他对视的一刻，便好像置身于满是金黄小麦的田野，让人感到无比的温暖。

脑中闪过的这样的画面让我有些愣神，也只是这样注视着他，他对我露出一个笑容，随即上前两步，从包中拿出一个绿色的本子。

“守护吾者，显汝之名。”

书页“哗啦啦”地反动，最后其中一张纸立起，夏目抽下那张纸，将其折起含在口中，双手合十。

“还给你名字吧——雨江。”

夏目同学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只是双手背在身后，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漫无目的的看向四周，于是看到了一直非常胖的猫。

好像两个馒头拼接而成的猫，十分的奇特。

我蹲下，试探地朝它伸出手，没想到它不躲不避，我便安心地摸了摸它的头，听到它说：“小丫头手艺不错。”

说话了？这也是一只妖怪？

好吧。

“好丑的猫啊。还会说话。”

“你说什么！？你这个无礼的臭小子！”白胖胖的猫瞬间炸毛，“我只是附身在了一个胖猫的身上，实际上的我可是十分美丽且野性的！”

说着这只猫就要朝我扑来，不得了不得了，这重量我可能会受不了。

“老师！你在干什么啊！”这是不知何时清醒过来的夏目同学伸手抓住了这只胖猫，“抱歉，七濑同学，老师它不是故意的！”

“嗯，没事，我不会在意的。”

我十分大度道。

在夏目同学怀里的猫气炸了，疯狂地挣扎起来，“放开我夏目！你这个阴险的人类！”

“那我们先回去吧？”无视猫咪能够杀人的视线，我对夏目同学提议。

毕竟打扰那两位的二人世界不太好。

“嗯、好的。”

好像经过刚才的事情，夏目同学对我没有那么生疏了。我正在原地，等着他走到我旁边，再继续向前走。

周围的树木，地上的枯枝败叶，傍晚的风，旁边的人。

“七濑同学。”

“敬语的免了吧？”我笑看着他。

“……七濑，那你也是。”夏目好像因为我的插嘴又被打断了思路，“你也一样，看得见吗。”

答案显而易见，与其说是在向我寻求真相，应该说，他是在询求某种许可。

我轻松一笑，“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