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屋里回来后,施燃用仅剩的十几文钱住了客栈,晚间躺在床上时,她心里为钱发愁。
怎么赚钱?
施燃盯着那腐朽烂木的屋顶,双眼发直,想到今天得来的那几十文,一个翻身。
明天就去卖艺吧。
冷风将单薄的木窗——那已经不算是木窗,只是一块皴裂的木板吹得咯吱作响,施燃折身而起,紧了紧窗户,手一离开,卸了力气,那木板依旧随着晚风作响,晚风与木板缠绕一番后,又直吹她身子,将她散乱的发丝吹得四处飞舞,糊在脸上。
施燃面无表情扒拉开脸上的头发,直直躺下。
待晚风歇止,她才慢慢睡了。
她睡得并不好。
总觉得有人在瞧着她,有一轮银灰色的月亮,在追逐黑夜里漫跑的她。这月亮撒下的银灰忽而变成刀片雨,一片片直冲她而来,侵肌裂骨,遍体身寒,她只是张着苍白的脸,满是惊惶,在灰色的天幕上,落下一片撕心裂肺的嚎叫。
施燃惊醒了过来,身上已是冷汗漓漓,洇湿了被褥。
她下床到了一杯已冷的茶,连连灌着。扭头穿过窗缝看天空,那上面是一轮圆月,银灰闪烁。就觉得忽而一把榔头锤到她头上,打得她眼冒金星。
门外传来脚步声,渐渐近了。
那脚步声犹如鼓点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她身子打了个芝麻颤,唇口微张,在浓黑中默了一会儿,弓起身子,蹑步潜声将耳朵贴到门上,拳头紧绷。
她眼珠儿不错订在门上,仿佛可以穿透那扇木板,看见什么似的。
近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只要脚步声停在她的房门口,她就破门而入,冲上去揪住那人问个究竟。
就如一首曲子有高/潮有低谷,脚步声在她门旁响起的那一刻,她脑子激涌一连串杂乱无章的念头,紧接着,低谷来了,脚步声越来越远,逐渐隐去,将她那些念头也带走了。
她这才开始呼吸,松开牙关,长舒一口气,把心放回肚子里。
软着腿躺回床,施燃瞥见那一轮月亮,心头火一刹那就蹿上了头,她愤怒撕开那积满灰的床帷,赌上咯吱作响的窗缝,裹着被子闭上眼,强制自己进入梦乡。
可她睡得并不好,自己似乎睡了,又仿佛没睡,总有人在她耳边说话走路,声响震动。她张嘴伸手,大叫着——小声点,别走了,大晚上不睡觉出来扰民做什么。
她无力地尖叫着,没人理她。
重重的脚步声又来了,那声响震天动地,她被这响声踩醒,一骨碌折而起,反而听不见那脚步声了。
寂静将施燃笼罩着。
她觉得胸腔闷阻,喘不上气,缓了半天,余光乜见散落的床帷和窗缝,扒上窗台,露出一只眼珠,瞧见青石甬道上一群醉鬼歪七扭八走着,就静静瞧了半晌。忽得,那群醉鬼仰天长笑,半醉半醒之间,瞧见了施燃。
三目相对。
施燃盯着那醉鬼的眼珠儿,银灰色月光的照耀下,猛得觉得那眼珠儿灰不溜秋的,乌鸦的脸立时与那醉鬼的脸重合,她一时被唬了一跳,立即转过身,背靠着斑驳的墙壁,双手抱膝默了一会儿,再掀开窗缝去看时,那群醉鬼已经无影无踪。
她捂住自己的额头。
眼花了吗?
还是被吓得精神恍惚了?
应该是眼花了。
施燃将一旁睡着的梨花抱进怀里,阖眼,倚着墙壁睡了。
期间,她因为各种零零碎碎的声响被惊醒好几次,等到东方既白之时,她顶着黑眼圈,整个人昏昏沉沉就出了门。
她今天出来是卖艺的。
她找了几片瓦,用细枝顶着转,头顶一个,双手顶两个,脚顶一个。练到有些火候时,日头已偏西,便连忙找了个人流量大的空地,开始表演。
一面演,一面讲些伶俐话,倒也吸引了几个买完菜的妇人舍了她十几文钱。她被鼓励了,越加卖力,瓦片转得比陀螺还快,一个时辰后,她放在地上的破碗已然有了上百文钱。
可好景不长。
有人在施燃旁干起了与她一样的营生。
那人在转碟子,不仅手、脚、头上面顶着转,而且鼻子上还有一个。人都被吸引了过去,连施燃都被引得目不转睛瞧着。看了半天,太阳西沉,施燃惊觉这样下去不行,便让梨花双爪转球,妄图用动物表演吸引人的注意力。
可旁边那人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条花莽,缠到身上,把头放进蟒蛇嘴里。
施燃咽下口水,甘拜下风,抱起还在玩杠蛋的梨花调头就走。
回到客栈,施燃给了房钱,又合计了几天的嚼用,发觉手头剩不下几个钱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什么时候能存到钱啊。
到下楼吃午饭时,施燃还在为这个问题苦恼。
一旁有人议论着今日又赚了几两银子,赚钱多不容易,等一会儿去告示栏看有没有新的通缉令,有能干的活就趁早撕了,然后就去喝花酒云云。
施燃凝神听着,将炸花生米咬得咂咂作响。等那群人吃完饭,影在他们身后,到了告示栏。
那群人在告示栏前指手画脚一会儿,什么也没揭下就走了。待他们远去,施燃凑到告示栏前琢磨着:
这个不行,这个也不行。
这个……翡翠山有匪数十,占道截杀行人,谋财害命,其间有爻气入体之人。杀之十两银子。殷临城监城司宣。
十两银子,干了!
施燃一把扯下通缉令,揣到怀中。
趁天色未晚,路上找行人打听了翡翠山的状况,跟通缉令说的大差不差。便找卖凉茶的老人借了五钱银子,去集市上买了小刀和迷药,回客栈歇息,养精蓄锐。
第二天一早,梳了个歪歪的发髻,画了个我见犹怜的淡妆,提着包袱,弱柳扶风地去了翡翠山。
这日天气正好,微风轻拂,施燃慢慢走到山腰,忽然从林子里跳出几条汉子,手提白晃晃的刀,将施燃拦住,大叫道: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好标准的打劫话啊。
施燃在心里吐槽,往后趔趄了半步,以袖掩嘴,脸上挂着明晃晃的惊惶,“各位好汉,小女子没钱,放小女子过去吧,小女子来世给各位好汉当牛做马。”然后嘤咛几声,低头不敢看人。
那几个土匪将施燃围拢,施燃腿软跌在地上,大叫:“好汉饶命。”
一个土匪道:“好不容易今儿打个野食,还能放过你?”一把扯过施燃的包袱,撕裂,十来个白晃晃的馒头就从包袱里滚落,一路到了山下。
施燃伸手道:“我的馒头,那是我做了一夜的馒头啊……呜呜呜……”
土匪骂道:“几个破馒头,哭什么哭。”说着,扯下施燃头上的簪子,一瞧是木簪,便摔在泥里,喝道:“穷酸破落户。”就伸手抓施燃的头发,施燃本就歪歪的发髻这会儿便散乱落下几缕发丝。
施燃掩面哭着,把眼睛哭得红肿,怯懦道:“别扯了,别扯了。”
几个土匪听施燃这话儿,兴致来了,拉扯施燃的袖子,推来推去。施燃装作受不了,微微抬头,说道:
“几位大爷,小女子真的没钱,小女子还要去寻未婚夫呢。”
先前施燃一直遮脸低头,几个土匪未见施燃面,甫一见着,眼睛发直。一个满脸胡子的土匪一把捏住施燃的手腕,笑道:“小娘子,去寻什么未婚夫,你未婚夫在这儿呢。”
剩下几个土匪不乐意了,几人为施燃的归属吵闹起来,最后几乎亮了刀。就要打起来之际,有个土匪道:
“何必为了一个小娘皮伤了我们兄弟的感情。”
“那你说怎么分,宰成几块吗?”
“哎,兄弟,动动脑子,宰成块有什么用,不如将这小娘皮献给老大,说不定咱几个能混个头目当当,你们说,此计妙不妙!”
“妙啊!”
几个土匪将目光落在施燃脸上。
施燃依旧掩面,哭声时隐时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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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