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比贴纸更加简单的换装游戏呢?
艾琳娜一边思考这个问题,一边整理颜料。
“你的颜料……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公爵像只猫猫一样,蹲在她的颜料瓶前感叹道,“好像有我没见过的耶。”
沉浸在自己思路里的艾琳娜,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手一抖,好险没把手上的瓶子摔了。
其他同类听到也凑近来,打量着她的颜料瓶们。
怎么说呢,大概是“差生文具多”,艾琳娜对绘画兴趣一般,但收集颜料可热爱极了。
可能很多人以为颜料天生就有那么多颜色,那就大错特错了,事实上,现代的许多颜料都是用化学方法制造的,而在化学还没进步的此时,大家用的都是自制的矿物和植物颜料,少许化学颜料,可选择范围少得可怜。
不是没有厂商尝试做颜料,但是,就像食品造假一样,颜料造假问题同样突出,有的厂商会在颜料里加大理石粉末;有的用工业废料来制造颜料,外表很漂亮,用起来过不久会变黑;有的厂商把颜料研磨得太细,导致画干了之后产生裂纹——这也是为什么绘画大师们都喜欢手工研磨颜料的缘故。
“这是铅白,”伯克利公爵指了指一个瓶子,又问旁边的瓶子,“这是什么白?”
铅白是最常用的白色颜料,它覆盖力强,干燥很快,这些优点完全能掩盖它有毒和遇硫发黑的缺陷,实际上,只要做好防护,这点毒性完全可以规避,不像含有坤的翡翠绿,氧化之后会产生二氧化二坤,俗称砒霜。
艾琳娜辨认道,“是蛤白,用贝壳磨成的,用做水彩颜料会比较好,不过它遇水会变成透明,不易抹匀,需要反复练习。”
蛤白是华国的传统白色颜料,或许它的使用方法还没流传到卢恩顿来。
伯克利漂亮的蓝眼睛一下子瞪圆了,眼巴巴地向艾琳娜发送狗狗光波。
抵挡不住美颜暴击的艾琳娜虚弱地道,“如果你想尝试……”
“我很愿意!”公爵大人立刻回应,没有一点矜持有礼的贵族风范。
艾琳娜分了一点给他,心满意足的伯克利公爵像揣着什么宝贝一样,哒哒朝自己的画架走去。
把新到手的颜料放好,伯克利拍了拍手道,“那么,我们上课。”
然后同学们开始画画,大部分学生画的都是油画,少部分画水彩水粉,而伯克利公爵似乎两者都能有效地指点,“注意光线,高光全是乱的,阴影也不对。”
“五官变形了,额头、眉骨的转折在哪里?耳朵的位置没有定准。”
“你确定你这么画肩的结构,我的身体和手臂能合上?”
瑟瑟发抖的艾琳娜默默把准备好的纸固定在画板上,她之前跟着家庭教师学水彩,用的是亚麻破布手工制作的纸张,棉花做成的纸难以湿润,机器做的纸质量较差。只有手工制作的亚麻纸,吸水性好,也易附色。
艾琳娜手上的颜料都是粉末状的,有的是她自己配的,方法很简单,在植物染料溶液里加入水合黏土、明矾和钾碱——药店就能买到——沉淀后提取相应的颜料,经过研磨变成粉末状。蘸水和粘结剂研磨就是水彩颜料。
纸上必须先涂胶,不然颜料容易渗开,她一边用很稀的明胶溶液涂一遍,一边等待公爵大人绕过自己。
画室不大,人也不多,很快,伯克利公爵就走到艾琳娜面前,摆出一副名师的架势,颇有种“让我考考你”的威严气概,“既然你能准备那么多颜料,从前应该有不少成品,如果你愿意让我看看……”
艾琳娜想深吸口气,但她克制住自己,从画夹里取出她觉得最满意的画。
得到知名画家的指点非常难得,即便这指点听起来格外严厉。
公爵大人接过画纸,看了好一会儿,看得艾琳娜都有点紧张了,甚至开始反思自己。
她的前世确实没画过画,不过,在那个信息爆炸的时代,艾琳娜也进过绘圈,跟几位有名的太太约过稿子,众所周知,如果一点绘画技巧都不知道,画的好坏都看不出来,在绘圈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很容易被坑。
至少,见过大量优秀的现代作品,和去博物馆看过一众世界名画的艾琳娜,在自己学习画画的时候,确实会或有意或无意地被影响到。
“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耶,”看了半天的公爵大人开夸,“有点怪,不过我觉得很棒,这些点在树叶上的小白点,就像阳光洒在上面一样。”
其实它是“康斯太勃尔的雪花”,艾琳娜默默在心里回答。
康斯太勃尔的雪花,顾名思义,是画家康斯太勃尔独创的技法,在树叶上加上小白点,看起来像阳光一样,在后世已经成为一种众所周知的技巧,或许现在还没流传开来。
旁边的同学一个两个都伸长脖子,试图从公爵大人背后看看这张画稿到底有多好看。他们的红色外表被公爵大人衬托得更加可怕。——就像把唐僧围起来的妖怪一样,这个比喻让艾琳娜微微一囧,但是很贴切。
“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见过这种,用色彩的笔触来绘画的技巧,”伯克利公爵继续夸道。
这有点让艾琳娜汗流浃背了,因为她刚想起来,创造这种“色彩分割法”的莫奈现在还没办画展呢,而且她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莫奈。
莫奈的“色彩分割法”是他的标志性特点,在他之前,绝大部分的画家都是将颜料调和后来上色的,最好是一片平滑,不能看见一点笔触的痕迹。而莫奈则是用细小的色彩笔触来绘画,近看的话,就能看到它的颜料是一块红一块绿的,好像马赛克一样。
这些“马赛克”远一点看就会产生“视觉混合”。既保持了色彩的丰富度,又显得非常明亮。
伯克利公爵把画夹还给艾琳娜,“你对色彩的把控很好,或许和你喜欢颜料有关?”
“也许是,”艾琳娜接过画夹,她看到从前画的全家福,家里人不止一次当过她的模特,她还记得画母亲的时候,母亲甚至特地从衣柜里翻出许久没穿的晚礼服,那是一件极其华丽的裙子,玫瑰红的平纹硬纱丝绸面料,下摆的仿玻璃珍珠图案装饰,宽腰带在身后系蝴蝶结……等等。
她似乎陷入了一个误区,竭力想要从已有的换装游戏往前推,试图寻找一个改良的途径,但实际上,想玩换装,既不需要背胶的贴纸,也不需要手机电脑小游戏,最简单的换装玩具,纸就可以。
在纸上印出人物、时装和配饰,将它们剪下来,搭配在一起,这不就是换装游戏的本质吗?而且,还能对俱乐部的杂志版画进行二次利用。
艾琳娜顿悟了。
她迫不及待地想试验一下,可是当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公爵大人正两手托腮,坐在隔壁同学的椅子上,以一个很可爱的姿势在歪头看她。
艾琳娜吓了一跳,“不好意思,我刚想到……比较重要的事情。”
“看出来了,所以我没有打扰你啊!”“善解人意”的伯克利公爵问,“所以你刚才在想什么?”
她看向好奇的公爵,和同样暗戳戳偷瞄这边的同学们,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想法。
艾琳娜当然渴望恢复从前人类的样子,但是,这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一旦这些深红皮肤中的任何一个被发现,都会被认为是怪物,而同样怪物本质的她哪怕有着人类的容貌,别说幸免了,恐怕还会激起更多的恐惧。
所有自由者都必须摆脱怪物的模样才行,不仅如此,最好比普通人类更好看。
她还记得曾经互联网上掀起的一股风潮“她那么好看,有什么错不能原谅她吗?”“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是无辜的”。虽然玩梗居多,不过也能反应出,一个人长得足够好看,其实很难让人生出提防和讨厌的心理。
那么,如果他们不是怪物呢?如果他们只是一群无辜的、可怜的、美丽的人类,如果他们就像真·吸血鬼一样,拥有许多拥趸者为其辩护……为什么不可以呢?
“在想……,”艾琳娜思考了一会儿,从记忆深处扒出来一个名字,“纸娃娃。”
同学们都转过来,好奇地朝他们张望,说真的,这画面就像米国恐怖片的场景一样,不管艾琳娜看多少次都不免心里一跳。
“纸娃娃?”公爵重复了一遍,问,“是什么?”
“一种玩具,”她的手指划过画纸上的人物轮廓,“在纸上印刷一个娃娃,和它的衣服、帽子、饰品之类的,然后把衣服剪下来,在娃娃身上搭配。如果想要节省成本的话,甚至可以做成黑白的,让读者们自行上色。”
公爵一边听一边乖巧点头,但从他茫然的表情能看出来,他完全没懂,“唔,这有什么用呢?我是说,为什么要买它呢?他们完全可以在家自己画吧?”
“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怎么画画,”在旁边聆听的薇拉毫不客气地道,转头对艾琳娜说,“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就像我小时候给布娃娃做衣服一样,挑选不同的服装进行搭配,这也是对‘美’的追求,对吗?”
艾琳娜点点头,补充道,“而且,《女士月刊》不是在亏损吗?如果能将那些雕版再利用起来……”
伯克利公爵并不知道换装的魅力所在,但这并不影响他同意雕版二次利用的计划,这会额外花费颜料,不过,“为什么不试试呢?”伯克利公爵态度洒脱,“反正都是亏的。”这点钱对他来说九牛一毛而已。
他敲了敲艾琳娜的画板,理直气壮地道,“既然这个纸娃娃是你提出来的,那就由你负责了!”
艾琳娜瞪大眼睛,她确实玩过很多换装贴纸、换装游戏,但并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做出来的,她看看公爵,再看看一脸好奇的(她脑补的)同学们,叹了口气。
她竟然是整个俱乐部里最懂换装的!
“好的,交给我吧,”艾琳娜摆出一幅胸有成竹的样子,仿佛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之中。
然而实际上,一上完课,她立马就提着画箱回到房间里放好,紧接着找到管家,要了他所能找到的市面上所有的女性杂志,包括《女士月刊》。
19世纪就有纸娃娃了,第一个纸娃娃是“little fanny”,是一本儿童读物,里面印着纸娃娃,讲的是虚荣的小范妮被乞丐引诱走,变成了乞丐,然后跑腿、卖鱼、卖鸡蛋,最后被母亲找到带回家,改掉了之前的坏毛病,很明显的道德教化儿童读物,要价5——8先令,真的很贵了,普通的木浆纸图画书只要6便士,亚麻纸的图画书1先令,华生一天也就赚11.5先令呢。1英镑=20先令,1先令=12便士。根据外网的一些计算器,那个时候1磅可以算成等于现代的1000磅,1先令就是50块。
近看莫奈的画就会发现他的笔触很小很多,但是在他之前的一些名画,近看其实是很平整的一大块。这种又叫点彩画法,印象派时点彩笔法成了其基本特征之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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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纸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