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皇帝一生拜神修仙,请来仙山道士下山,在皇城成立天师府。
张子胥的父亲与叔叔位列其中,但叔叔说,他们这批人都是因为抵挡不住俗世诱惑而被赶下山的,叔叔一生都在后悔,希望能重回龙脊山。
可惜前朝皇帝荒淫无度,大肆挥霍,修建通天阁,加重赋税徭役,皇朝摇摇欲坠,当时的太子登基后外强中干,外无兵权,内有外戚,妖妃当道。
前朝长公主沿袭了先帝作风,豢养面首,杀人如麻,但凡与仙妖有关系的人都要斩尽杀绝,前朝最无人道的江氏起火案件便是她指示的。
天师府落到这种人手上,成了清除障碍的鹰犬。
新朝建立前后,天师府遭到了清洗换牌,与圣人关系较好的苏天师一脉成了天师府的话事人,而原本的张姓天师一脉被魔教追杀迫害,只剩下小一辈的张子胥和更小一辈的张录仁张录义兄弟。
而张子胥的叔叔,前不久他的尸体在江南被发现,杀他的人是魔教教主东方白。
下山的张氏道士一脉,现在所剩无几了。
几乎是如履薄冰,若不是太子保下他,恐怕他也会无声无息死在哪个角落。
张子胥还记得那年是战乱平定,圣人登基,举国同庆,唯有他战战兢兢,跪在大殿中央。
“子胥,不要紧张,圣人问你些话而已。”苏天师小声告诉他,拍了拍他颤抖的背部。
张子胥跪着,不敢抬头,回答:“是。”
“你的叔叔张天师离开了京城,你知道他会去哪里吗?”圣人的声音很有亲和力,在偌大的殿宇里回荡,进入他耳中的时候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张子胥点头,很快又摇头,恐惧心里占据了他的内心,大殿的地砖真的很凉,寒意从额头直穿心脏,时间过得好慢,而他不敢动,也不敢随意说话。
这里明明是他最熟悉的天师府,此刻站着的却都是陌生人,就好像他才是外人。
“子胥,老实回答就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苏天师说。
张子胥最厌恶此刻苏天师虚伪的模样,明明他们在此之前都没说过什么话,苏天师也不会像其他长辈一样与他说笑过,总是一副淡淡的无所谓的样子,这个时候却在装热情。
“子胥……子胥不知。”
场面一度安静得让他想撒腿就跑,奈何腿也是软的,身体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
“子胥,你父亲已死,叔叔下落不明,你有什么打算吗?”圣人发话。
张子胥额头发酸,“子胥一切听从圣人安排。”
一道稚嫩童声响起,道:“母皇,儿臣缺个伴读,要不就他吧。”
“好啊。”圣人答应得十分爽快,“张子胥,朕命你为太子伴读,你务必尽心尽责照顾太子。”
张子胥重重叩首,高声道:“子胥领旨,必不负圣恩!”
太子年幼,但早慧,聪颖,那些流言蜚语他不在意,可惜张子胥是个藏不住事的人。
“子胥,你也觉得我并非母皇亲子?”
“这些都是谣言,扰了殿下清净,微臣会解决他们的。”
安政拂袖,怒道:“那他们为何不说妹妹,偏说我!”
他指着张子胥,道:“就连你听到这些的时候,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你分明知道!”
“说!不然本宫杀了你!”
张子胥跪下,“请殿下降罪,微臣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苏天师早就对他耳提面命,不得跟太子殿下提起任何当年之事,可惜太子聪慧,察言观色,早已在心中给出了答案。
安政开始害怕自己被废,圣人越宠爱妹妹,他就越害怕。
直到圣人有意赐婚公主,驸马人选定在江南司徒家,要从前丞相司徒砚的儿子里面选。安政寝食难安,日渐消瘦。
望舒公主则相反,听见一些赐婚的风声后假借祈福出逃,安政担心妹妹出意外,立刻让张子胥将妹妹带到了宫外太子名下的府邸藏着。
“张子胥,是哥哥让你来找本宫的吗,你告诉他,本宫不回去!”安玥叉着腰气愤道:“本宫这么年轻,本宫不联姻!”
安玥在院子里破口大骂,“他司徒家是个被贬的臣子之家,也配本宫下嫁,母皇忘了司徒砚当年是何嘴脸的,本宫记得,老子什么德行小子就是什么德行,本宫不嫁他家!”
“殿下慎言。”
“本宫不慎言,本宫说的都是实话。”
“殿下,那小声些吧,此刻外面许多人找您呢。”
安玥噤声,明显怒气未消。
安政吩咐,灯会之前让安玥在府里呆着,天师府不会轻易来查太子名下的府邸,灯会之时则秘密将安玥送出京城,去冀州封地冷静冷静,他则在京城试探圣人意向。
安玥欣然答应,在府邸里等着,等来了司徒幺上京的消息,是安政的探子带来的密信。
一起带来的还有司徒幺在江南的名声,可谓极其恶臭,强抢民女、随意伤人、无恶不作,仗着父亲曾是大惠丞相,在江南横行霸道。
安玥气急,“本宫就说,他司徒家能出什么好人。张子胥,你给本宫杀了他,为民除害!”
张子胥低头,瞳孔微缩,密信中还附带了司徒初的画像以及马匹特征,心下一沉,抬头对上安玥愤怒的眼神,他重重点了点头。
“张子胥,必不负公主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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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盖顶,细雨银针,水滴落在张子胥长剑剑身,剑尖划过泥泞,发出刺耳难听的刺啦声,随之而来是张子胥慢慢靠近的脚步声。
“司徒初,知道了吗,所以你不该上京的,你来这里只会带来混乱,安心去吧,我会承担杀你所需的后果。”
张子胥将剑抵在司徒幺喉间,手心摁住剑柄底部,“你死后,我很快会来找你的,到时候你再报仇。”
夜幕长雨,风声萧萧。
“啊!”
“啊!”
两声惨叫打断张子胥下剑,他回头一看,本该去追回公主的张录仁张录义兄弟被人从高处扔下,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
他猛地抬头,见悬月之下,屋檐之上,正坐着一个人,红衣衣摆飘扬,腰间挂着月白幂离与稀疏月光交相辉映,格外显眼。
张子胥蹙眉,关切道:“录仁录义,你们怎么样?”
“师叔小心,这个家伙不好对付!”
雨水淅淅沥沥落下,打在树梢,打在瓦片,但那人周围的雨滴仿佛无限放缓,每一滴都清晰可见。
那人小腿一抬,踢下几片瓦片,击穿雨幕,张子胥能看到瓦片飞来的路线,连连后退几步轻松躲开。
来人高声警告:“他是我小弟,不想死的现在滚。”
张子胥蹙眉观察,右手用力抓着着剑柄,时刻准备出剑,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道:“我们在处理私事,阁下莫要多管闲事。”
“耳聋了吗,你们欺负我的人,还说我多管闲事,是不是没得谈了。”
那人跃下屋檐,一身红衣悄然立于屋檐之上,让人联想到画本子里的女鬼出现的情景,瞬间不寒而栗。
她缓步走到司徒幺身旁,拿起他的佩剑,雨水打落剑身上的泥泞,她仔细端详片刻,又看向昏迷的司徒幺,叹了口气,将身后的月白幂离取下,抖了抖水,戴上,随后将一块破布扔到司徒幺身上给他挡雨。
张子胥一边抓着剑柄一边观察她是否有破绽,问:“阁下是司徒初的朋友吗?”
东方白:“司徒初?谁啊,都说了他是我收的小弟。”
“师叔别同此人废话………啊!”
“录仁!”
张子胥回头,录仁双膝跪地,浑身颤抖,似乎是被暗器击中腹部。
“欺人太甚!”张子胥右手一剑突刺,左手拔出腰间小刀暗攻。
他本以为能与对方过个几十招,给录仁起身的时间,却不曾想自己大大低估了对方的实力。
对面的家伙至少是半步宗师,两招卸了他的剑,并且发现了他的暗攻,直接抓住他的左手,差点将他的手腕拧断,小刀滑落,被她一脚踢向后方。
“录义,躲开!”
录义刚扶起录仁,一柄小刀直直插入他大腿根部,顿时鲜血溢出。
“啊啊啊啊啊!”
张子胥汗颜,双脚如同被钉在原地,不敢挪动半分。
因为司徒幺的佩剑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
实力太悬殊!
“我们现在走,还请阁下放我们一条生路。”
“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张子胥哑声,冷静下来,道:“阁下不怕得罪天师府吗?”
“这个时候不适合威胁,快讨好我,或许还能放你们一条生路。”
“……”
“算了,我问你三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满意就放你们走,如何?”
张子胥看了眼身后痛苦的录仁录义,眼神鉴定道:“好,只要阁下能放过我们,至少放过我的两位师侄。”
“识相。”东方白笑了,问第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要杀他?”
“他该死。”
“说清楚。”
“……是公主,公主不想成亲,所以公主想要他死。”
“那公主呢?”
“骑着他的赤骢马回了京城。”
“什么?”东方白震惊,刚刚那个骑马路过的小女孩就是她一直在找的望舒公主?
东方白原本是跟着张子胥出来的,注意力自然而然落到了他带来的那两个跟班上,完全没注意那个骑马的女孩,原本只觉得那匹马略微眼熟。
真是追芝麻丢了西瓜——因小失大。
东方白“嘶”了一声,“你很奇怪啊,你看起来这么忠心死脑筋,怎么感觉你在把问题都推给公主呢?”
张子胥心一提,随即吃了一记手刀,他吃痛跪下,又被喂了一颗药丸,很快便头昏脑胀。
倒下前,他听见上方的声音,“天亮之前把他送回京城,还能救,否则毒发身亡,这都是他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