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外传]江湖夜雨点心灯 第49章 49.暗层

杨蕙兰大吃一惊，我双手背在身后，微笑着望着她。但我知道我已怒火攻心。

想杀我，可以，只要她有本事有手段，我等着她在我面前卖弄。但是一气杀空一个山寨，拿这些人头去当投名状，这不行，这不是剿灭一个初诞生的恶的巢穴，这是在彰显自己有比一般的恶人更值得夸耀的武力，是在用罪恶的血肉滋养更大的罪恶，是更下流的堕落。

我极厌恶，连带着对杨蕙兰最后的愧疚也荡然无存：“蕙兰，看来你找到了更合心意的归宿。连我这么个有钱有势有相貌，会手好把式的老相好也不要了？我可要伤心死了。”

杨蕙兰脸色凄白，不过她惊惧不过一瞬间，下一刻滔天怒火已冲出了喉舌：“黄姑娘来干什么？看我的笑话还没看够么？我杨蕙兰可不是台上翻跟头的小戏子，由着你来找乐子！”

“嘿，都是苦出身，嫌弃人家干什么？”我冲她一笑，是那种连白展堂都不能得到的特殊的甜笑，果然晃得她一个恍惚，“我来，是担忧你，怕你被土匪伤了性命。怎么会知道你是来托人买我的命呢？”

我的话全然出自真心，一点儿阴阳怪气都没有。杨蕙兰明显一怔，但她红唇一抿，冷笑自然而然流淌了出来：“打一棒子给一甜枣？我可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姑娘。折辱我以后还来担忧我的性命？哼，既然你这么好心，明知自己是个女人，怎么还上我的擂台？明明没法儿娶我，干嘛又要看我向你那么狗摇尾巴似的献媚？”

“你胆敢耍我，这就是代价！”

她恶狠狠地瞪着我，身形却有些泄了气似的，不住地往后倒，我下意识伸手，还没反应过来，已被她重重打开：“我杨蕙兰自来便是这样！自生出来就是这样！别人胆敢动我一根手指，我就要扇回去十个巴掌。别人胆敢要我一根针线，我就敢叫他倾家荡产！你叫我出了那么大的丑，我就叫你拿一条命来还！”

我茫然地收回手，手背已被她打红了一片。杨蕙兰这样的人，对我来说的确是一个全然崭新的领域。比起愤怒，更多的却是不理解。我只好很诚实地发问：“你是说，我折辱了你，侮辱了你的尊严，你便要我用命来换？真是好不公正，你自己不觉得么？”

“不公正？”她冷笑一声，露出一副阴狠又带点儿畅快的表情，“你出生富贵，天生的千金小姐，命就一定比我们这些贱民高贵？在我眼里，你的命当然不比我的自尊重要。哈，不如说你所有东西加起来，都没有换我一个高兴重要。”

白日才下过雨，眼下格外的风朗气清。那头顶的月亮，黄澄澄的，好似一朵半开的腊梅，远远地沁着芳香。

如此一个良夜，她却要杀我。

看来嘴上的情情爱爱果然半点靠不住。我这么好的人，她倒是舍得。

我凝望着杨蕙兰扭曲又痛快的笑脸，若有所思地点头，忽然问她：“那么，你是真的喜欢过我了？”

“是单纯喜欢我的脸？化过妆后的脸？还是喜欢我对待你的态度，和我强过你的武功？”

杨蕙兰嘴唇一抖，像是要凝出一个嘲笑，却又失败了，只是很诧异又无语地瞪着我。我不理她，自言自语地回答：“...不论是出于什么，多谢，至少你的眼光真的蛮不错。”

杨蕙兰破大防。

她站起来就要同我拼命，被我一掌打断了肩胛骨，倒在地上满脸不敢置信。这是我第一次对她下重手，看着她惊诧的眼神，很客气地问：“说说，你在狼牙寨算什么品级，我能拿你换个几等的表彰？”

“什么？”

杨蕙兰大惊，与此同时，叶聆风慢慢从不远处走过来，眼神莫名古怪，看看地上的杨蕙兰，无声叹息：“杨蕙兰，你自愿落草，加入狼牙寨，图谋杀害同伙，投奔上京...”

话还没完，倒在地上的杨蕙兰用一种匪夷所思的语气，大声抗议。

“你们既然偷听人说话，怎么还听不全？他说要杀了那些蠢货，我可没答应呢！”

我们面面相觑，我更是背过身，冲着叶聆风撇嘴。

张五爷有点儿毛病，他好像肚中有半管墨水，所以说话间总爱带点儿典故，套两句戏文。我不耐烦听，后半截就交给了叶聆风。然而现如今看看叶聆风沉峻的侧脸，便知道这也是个听不懂话中话的笨蛋。

叶聆风严肃地装没看见。我只好转过去，继续冷笑道：“你没答应？那你费那么大劲儿上山干什么？还说什么瞧上人家当家的。他们自己人都说那是个蠢蛋呢。你就是想通过狼牙寨去四海齐观阁！打量我们不知道呢？”

杨蕙兰微微活动一下，痛得一脑门冷汗，声势不免蔫了一半：“...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无根无派地活了小二十年了，想有个去处，我有什么错？狼牙寨的人压根不值当我脏那个手，那张五爷把我举荐给那位阁主之后，谁还搭理他？两位官爷现在要抓我，可我眼下不过进了土匪窝，又犯了什么罪？二位爷拿莫须有的罪名抓我，这是哪门子王法？”

我抠抠脸，有点儿尴尬。

这人咋这么能说？说得我都快没理了。我按住腹诽，继续色厉内荏地诈她：“意图投奔四海齐观阁，这就是个好由头了。四海齐观阁不明不白地起来，在江湖里大片大片撒钱，搅得黑白两道都不太平。谁知道它的银子哪里来的？它是个什么性质，大家心知肚明，你想投奔，不过也是狗仗人势，寻机作恶罢了！”

我骂得很大声，因为我实在虚得很，四海齐观阁这个名字是我头一次听说，人家是干什么，以后想要干什么，我全然一无所知，完全是凭偏见在乱扣帽子，那位阁主不过是花钱招揽人才而已，也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指不定是什么隐世的武林大家族想要出世，所以给自己造造声势呢，这都未可知。

只是它冒头，冒得实在是太不合时宜了。

当今圣上病重，朝事全然放给太子。太子上位后局势如何变动，这是一个风口。而后是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两家斗得如火如荼的同时，竟然还有婚约。这门婚约到现在还不断，说明两家决一胜负后合并的几率很大，这是朝廷抑或是许多暗有异心的小帮派所不愿看到的……

乱，是真的乱，乱得叫人头皮发麻，不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都没那个自信敢掺和，杨蕙兰个小骗子，还妄图趟这潭浑水？淹不死她！

我不跟她再唧唧歪歪，随地取材，帮她固定好肩膀，凑合治了治，便跟叶聆风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走不走？看这样子，也不用管，通知官府过几天来收尸，那张五爷自己就能把整个寨子杀穿。”

“不行，杨蕙兰一失踪，必然打草惊蛇，”叶聆风在攻营拔寨上，还是很机敏的，否决道，“何况翠微山六个山寨，除了不太显眼的那四个小寨，还有一个外来的黑风寨。这个寨子距今没怎么露过面，可才来几天，就闹出翠微山道十一条人命这种大案，不得不提防。”

叶聆风跟我同一年进的六扇门，也是实打实办了三年案子下来的，说话的确有些水平。我采纳了他的意见，微微一想，决定先把杨蕙兰藏起来，再趁夜兵分两路，各自探探这两个寨子的底。

聆风先去探路，而后带着我们，一路往一个偏僻的山洞里走。

“这大概是个废弃了的库房，我看过这地上印记，大概有小十天不曾进过人了。杨姑娘在这里待半个晚上，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

“小破土匪窝，有什么危险，”我冷哼一声，除下外裳铺在地上，先让杨蕙兰躺好，又皱着眉四处打量，“茂哥，你带火折子没有？这洞里黑得邪门。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给她挡一挡，免得有人打外头过，一眼就看见了。”

这山洞是个天然山洞，洞口是个斜的圆形，月光一丁点儿也照不进来。叶聆风说了声有，自己先擦亮一支，又递给我一支，掣着光刚走了几步，便传来他疑惑的低语：“…这是，什么东西？”

杨蕙兰已提前被我用现搓的草绳捆住，完全不必担心挣脱。我便也握着火折，朝他的位置走过去，“怎么了？看见什么了？”

叶聆风不答，只是把手里的火折向我倾过来，两片火光重叠，将眼前的事物恍恍惚惚照了个大概：是四架小车，车斗都空着，散发着劣质的漆料味道，正随意地七歪八扭着倒在地上。

我歪着脸，看了又看，没太明白：“这…是拉货的车？怎么在这里扔这些东西？”

话刚说完，又上手一摸，登时一个激灵，明白过来。这四辆车落灰不厚，而且看样子，很像是普通商队运货的货车…

“茂哥，这该不会，就是那支遇害商队的车吧...”

我小声问叶聆风，心里有些发麻，虽然东西不可怕，可想想看，这些小车上或许还溅着受害者的血，上面还指不定盘亘着冤死的魂灵…

我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却见叶聆风满面严峻，正举着火折，仔仔细细检查车身：“……不对，小芙，这车形式有些问题，你过来看。”

叶聆风声音沉稳，我暗暗定了定神，趁着火光睁大眼看了半晌，又上手敲了敲车身，才有些迟疑地回答：“这车，好像车壁格外的厚，车斗也浅，不像运货车，更像是…镖车？”

“是，而且是暗镖，”叶聆风眉峰紧锁，火光跃动的半边脸上神情异常的严肃，他接过我手头的火折，两个火星朝着同一个位置烧过去，渺渺青烟立即腾起，然而透过烟雾去看，却连个黑点都没有。

“是避火涂料。这车里有夹层，见不得火光。”

我低声说，不自觉也紧张起来。叶聆风同我对视一眼，微微呼出一口气，几乎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已掌如利刃，悄无声息从侧面打出一个大洞。

车身咯吱一声，发出沉闷的破裂声。我和叶聆风同时动手，一个从上面拆，一个从旁边破洞，不消半刻，已将半个车斗完全掀开。

果不其然，露出其中一个三四尺长宽的暗箱。我心中生疑，只是也顾不得多想，第一时间伸手打开，只是看清的一瞬间，我和叶聆风立即变了脸色，一扬手，同时把火折拿远开来。

里面装着的，竟是一排五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火/枪！

我和叶聆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惊惧不安。与此同时，我眼尖地发现了那一排火/枪旁还有一封信。我俩如今都不敢再点火折，拿起信向着洞口走了几步，借着月光，努力看清信上的字。

[钱货两讫，如有问题，三日后由专人上门答复，还请世子少安毋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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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49.暗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