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极夏彦死后,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才怪嘞。
“幼梨,咖啡。”绫辻行人坐在焦糖色的藤椅上,百合花聚拢样式的吊灯洒下柔和的灯光。
咖啡杯轻轻搭在桌上,瓷器互相发出磕的一声。
顺带我给自己泡了一杯菊花茶加枸杞。
虽然事务所主要接受政府委托(不用说主要,是全部,绫辻旦那纠正),但委托金封口费等来源纷杂的收入,不好做账。
“统一写政府委托。”绫辻行人挑眉看幼梨在纸上写着封口费,好似对异能特务科的无尽嘲讽,他嘴角上扬。
“还有税款,就算我不是专业的会计,也感觉这个税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我皱眉,交的税款很低,低到我怀疑旦那是不是偷税漏税了。
“合理避税。”绫辻行人吸了一口烟管,缓缓吐出白色的烟雾。
“???”我们事务所有哪一点是可以避的,我诧异的看向绫辻旦那,他们真的不会被政府借此找茬吗?
“不知道啊。”绫辻行人摸了摸下巴,“我的委托金全部都是税后。”
“……”那还挺赚的,我把账本往桌子上一丢,不想算了。桌上的初级会计教材摊开,我本来是想算一下书上的课后题,没想到绫辻旦那直接把账本丢给我,说给我当练手了。
“我们家事务所果然不能用常理来看待。”我背靠在椅子上,头往一仰,接着身子慢慢往旁边歪。绫辻旦那也习惯了她有时候忽然一下没了声音,不用说,是累趴下了。
绫辻行人唇角微微上扬,对幼梨用我们一词感到满意。
好困,算完帐之后好累。我眯起了眼睛,干脆闭目养神起来。但是脑子里塞满了数字,一时半会的,并没有睡着失去意识。
面容恬静安详的女子,头斜靠在椅子背上,仿佛被睡神的百合花轻抚,笼罩在甜美的梦境里。
散落着碎发的鬓角被人小心翼翼地用温凉的指尖拂过,寸余之地的肌肤之间,触感细微的摩挲,须臾间,带着缱绻意味的轻抚停在乖巧阖下的眼尾。指尖的停驻一下子放大了彼此间传来的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诶?
幼梨原本还想找借口说旦那说不定是看不惯她没个正形的样子,可是这指头从眼尾一直滑到唇角。活像是哪个浪荡子在漫不经心地把玩名贵的瓷器。
和绫辻行人一直以来表现的高冷清贵形象不符。
我想到某个可能,眼睫轻颤,想着旦那的观察力一向出众,必然会发现我将“清醒”,若是察觉肯定会收手。因为,因为……不是,旦那为什么还不拿开手,我都要醒了。
我睁眼便撞进低头凝望自己的眼。
“低头。”温热的吐息擦过我的发际,仿佛有一个来不及落下的吻,惋惜地离去。
我不假思索地低头,甚至比想象中更快地听见子弹打穿玻璃的声音。
绫辻行人抬手把我的头压得更低,而我比他反应更快,手臂攀附而上扣住他的左肩,用了一个巧劲将其带到了地上,同时手一扬把桌上的桌布扯出来,铺开一面阻碍视线的安全网。
白着脸就地一滚把人带到窗户下面。
桌布落下的间隙,我仰头在狭小的视线里错愕地看着窗户上的弹孔。
“异能特务科的人想卸磨杀驴了吗?”
绫辻行人捡起滚到脚边的子弹壳,若有所思地看向行动敏捷的我,片刻后,缓缓垂下眼,说:“他们倒是没有这个胆子。”绫辻行人知道每个星期那群怕他失控怕得要死的人,都会开几次要不要就地格杀他防止意外的会议。都快成例行会议了,绫辻就想他们就不能去做一点更有意义的事情吗?
“又有工作了,幼梨。”绫辻行人拉起还蹲在墙边的我,与此同时,一队防暴士兵冲入事务所保护绫辻行人。
“是。”我因为位置原因一并被包入包围圈,看那些荷枪实弹的士兵,不禁在心里猜测,这次会是个什么样的大案子。不过,和绫辻旦那站在一起便有十分的安全感,我并不害怕未来将要面对的案件。
辻村深月端着手|枪,神情严肃坚毅地进入这个已然是人挤人的房间里,她阅历少,级别却高。这一队人现在听她指挥。
这次的案子涉嫌机密,似乎是由死去的京极夏彦引发的隐患,却是没有交付给绫辻行人解决。或许是担忧绫辻行人知道更多的辛秘之事吧。
政府的信誉在绫辻行人心里的份量怕是更低了。
唉,我不由地又叹了声气。绫辻旦那因为一件涉及到了高官子女的杀人案件被紧急调走,我也公费出了一次差。
“但是总感觉有点奇怪。”我抱着刚买回来的生活物资,从超市里走出来,心里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那个谋杀小学生的老师意外死亡前,说自己绝不可能被抓住。
“是有教唆犯在背后驱使吗?”忽的,京极夏彦这个名字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怎么可能,他早就在三个月前死了。
我皱着眉头,眼尾的余光堪堪够我认清脚下的路。
在无人的小路上,我遇见了神色紧张乖戾的绫辻旦那。他应该是又偷跑出来了,我想。
“闭上眼睛,幼梨。”他说。
我阖上眼如他所说的那么做,耳边只能听见他紧张的呼吸声。等到可以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切如常,小路上没有其他人,只有绫辻行人站在我的面前。
绫辻行人抿了抿唇,眼神晦涩,心里如同念着恶毒诅咒般撕咬着京极夏彦的名字。
“旦那?”
“无事。”
然而,实际上还是有点事情发生了的——
一周后
午夜,泷灵王瀑布
沾了一点水汽的长发披散下来,仿佛烟色的霞光拢在你的脸侧,迷离懵懂像是初生小鹿般的眼神似乎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一片浅浅的水色。
“旦那……?”震耳欲聋的瀑布水声取代了耳边的寂静,你低头,恍惚间你才发觉你和绫辻行人站在瀑布上游的中间,他死死拽着你的手腕不让无知觉的你被水推走,咬牙切齿地喊出那个早已死了三个月的人。
“京极!”
瀑布上并没有他人,只有绫辻行人和幼梨。
我的意识渐渐回笼,听见绫辻行人还在和“京极夏彦”对峙。我惨笑一声,“京极早就死了。”
“啊,现在出现在我面前,不过是恶心的残余。”绫辻行人是京极夏彦生前最后一个被他的异能【凭物落】影响到的人。绫辻行人怒视岸边的京极夏彦,彷如地狱的业火在绫辻的眼中静静燃烧。
京极夏彦死了,却也变成了人们口口相传的妖魔,活在人类的语言中。他和京极之间的对抗,确实是他输了。
倏地,绫辻行人收起了被怒火冲昏头脑的表情,脸色冷若冰霜,眼底只剩下沉沉的阴郁,“抱歉,把你牵扯进来了。”道个歉,反倒像是对方欠了他千百万。
我摇摇头,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来,“我本来,想要帮一帮旦那你的。是我……没做好。”我失落极了,我好像一点忙都没有帮上,反倒拖累了旦那。
“不,已经足够了。”绫辻行人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似乎是认命了。京极夏彦为他设下的局,从他死亡那一刻便开始收拢了。
异能特务科的高官坂口安吾,特工辻村深月,特命官白鸟井,意料中的意料外的人,竟然也一一出现在了瀑布上。
或许缘由不同,但他们都想要绫辻行人死。我想起旦那为了追捕京极夏彦再次摆脱特务科的监视出逃,若是旦那可以把京极夏彦捉住,本次出逃说不定看在事出有因的份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我不由地苦笑一声,京极夏彦早死了。绫辻行人看见的是异能力,他无法抓捕幻觉。
“这是一个局。”我垂下头低声说,一切都是有预谋的。用一系列的案件伪造京极夏彦还没有死的假象,并且设计让陷入仇恨的辻村深月做出错误判断。避免辻村深月被绫辻行人的异能杀死,绫辻旦那只好逃走,拖延时间。
“辻村没有杀人。”绫辻行人在我的耳边轻声说。
——诶,那为什么?
“你愿意和我一起下地狱吗?”金发青年轻笑一声,侧脸看向湍急的瀑布,本次事件只有绫辻行人死了才能结束。
坂口安吾扶了一下眼睛,“如果是森川小姐,我保证她会安然无恙。你不用担心,绫辻君。她本来就是不该被牵扯进来的人。”
我轻眨了一下眼睛,嘴角扬起,应声,“好。”
坂口安吾无奈,辻村深月焦急地看向我,我回了她一个浅笑。
枪声响起,两人双双倒入绝不会有人生还的瀑布中,雾雨遮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
被水淹没的下一瞬间,我被一道拦截网接住。面无表情地晃了一下手,手的另一边是死死握着我的手的绫辻。
“嘘——”瀑布的轰鸣声掩盖了绫辻行人的轻声,但是我还是能通过口型知道他的意思。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身上早就是湿哒哒的了。绫辻行人无声地笑着,我嗔怒地瞪了他一眼。接着绫辻旦那用手指指上头,示意我仔细听。
他们距离瀑布顶不过两米,仔细听,可以听见白鸟井坦白的声音,他是内鬼。
好啦,一切真相大白了。
正义的侦探可以再次出场了。
我躺在拦截网上,没有跟着上去。湿透了的白衣贴在皮肤上,隐隐约约的透出一点苍白的肤色,现在轮到我了,我得好好想想怎么解释自己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