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生里,我只哭过三次。
第一次是诞生在这个世间上发出的啼哭声,等我稍大一些以后父亲和母亲说我是全病房里最吵的那个孩子了。
母亲的语气总是带着抱怨的,但是当我看向她的脸庞时她却总是在笑,她说她从来没有后悔过让我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哪怕我让她在妊娠期间吃了那么多苦。
父亲的关爱总是别扭的,他从来不会直观的表达自己爱意,却会悄悄记住我的爱好,在我难过的时候给我做好吃的,鼓励我继续走下去。
是他们教会我如何去爱,教会我如何处事待人。
但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在我十一岁那年,一场车祸无情带走了我的双亲。
我一下子变成了孤儿,那种落差犹如天堂坠入地狱,我被亲戚们如同皮球一样踢来踢去,谁都讨厌我的存在,哪怕我乖巧对他们言听计从。
最终我离家出走了,再也没有回到那个地方。
我开始流浪,在流浪的那些岁月里我脏活累活都干过,那时候就觉得要活下去,不管怎么样都要活下去。
在我差一点就要成为风俗店的一员时,一个男人站出来收养了我。
他叫织田作之助,一个非常温柔的男人,也是一个非常好的男人。
是他又重新给了我一个家,也是从那之后我发誓我要守护他,守护他和我的弟弟妹妹们。
现在想来,那段时光大概是我父母离世后我最幸福的时候了,我还因此认识了和织田作是同僚的太宰治和坂口安吾。
太宰治似乎对我很感兴趣,一直明里暗里想要我成为他的部下,他说他能教会我更多,让我和他一起追求无痛的死亡。
然而每次当太宰治这样说,织田作和坂口安吾都会出声阻止,安吾还会特做严肃的告诉我不要学太宰治那样做。
我不会,至少现在不会。
太宰治之所以那样说,我想他大概是看穿了我,他知道我这身皮囊之下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那些流浪的岁月已经将我的善良消磨殆尽,我见过了太多,太多苦痛折磨,太对悲欢离合。
我对这人间失望了。
我还活着仅仅是织田作,还有我的弟弟妹妹,他们是我与这人间维持联系的唯一一根线。
但是这根线却被人无情斩断。
在我十五岁那年,永远失去了我的弟弟妹妹,也永远失去了织田作。
我又重新坠入无边黑暗之中,我已经不太记得那些日月我是怎么过来的。
似乎是太宰治,这个港口黑手党的前干部,织田作的挚友一直陪伴着我。
太宰治是个不着调的人,也是一个难以琢磨透的人,每当你以为你看透了他,他又会发生新的变化。
我的第二次哭泣是发生在织田作死后的半年,太宰治带着我开始他洗白活动的半年后。
在那个我喝多的夜晚,我抱着太宰治哭得歇斯底里,究竟是酒精令我变得多愁善感,还是其他原因呢我也无法分辨。
我只记得太宰治拍着我的背,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他说:“乖孩子,你做得很好了。”
是太宰治。
是被织田作评价为头脑聪明却很孤独的太宰治,被他人评价成一坨黑泥的太宰治拯救了我,是他向我伸出了手。
“别掉下去了,再掉下去我也没办法了哟。”
我紧紧抓住了太宰治的手,再也没有松开过,哪怕他再怎么胡闹我也始终跟随着他。
再然后。
我们就在一起了。
在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以后的一个明朗晴天,太宰治双手插在沙色风衣的口袋里,风吹动他的发丝,他对我说:“我们结婚吧。”
他那时的语气就如同喊我去吃饭一样普通。
我说:“好啊。”
于是我们跳过了恋爱,求婚那些对他人来说意义重大的事情,直接一步跨到结婚,成为法律意义上的伴侣。
我们就这样守着彼此度过了五十多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
是太宰治比我先走一步的。
他走得挺痛快的,也没有任何痛苦的,只是在离开前紧紧握住我的手用小孩子撒娇的语气对我说:“我没有松手喔。”
“嗯,我知道。”
你从来没有松开我的手,从十五岁一直到现在。
然后太宰治笑了,他笑着走了。
我一个人呆呆的,呆呆的握着他冰凉的手掌,在黑暗彻底吞噬最后一丝光之后,我终于失声痛哭。
这是我的最后一次哭泣。
只为纪念我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