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野犬]起风了 第279章 Chapter.13

嫉妒。

嫉妒。

嫉妒静司背后是整个的场家，嫉妒夏目有祖母留下的友人帐，嫉妒名取在大屏幕上闪闪发光。

安倍凛一在见到他们的第一面时，就已经开始嫉妒他们。那些仿佛毫无相似之处的事由，却都被她在一瞬间敏锐地感知，继而引诱出了相似的“嫉妒”。

……是【嫉妒】吗？

还是说，那应该被称之为【羡慕】呢？

世家大族是安倍凛一不耐烦应对的存在，友人帐她也能仿照着玲子的做法如法炮制，娱乐圈和演艺圈她都毫无兴趣——她到底是在“嫉妒”他们些什么呢？她到底是为什么会“嫉妒”他们呢？安倍凛一能在第一时间捕捉到那些让她“嫉妒”的元素，但那些东西却又并不是她所渴求或喜爱的存在，她甚至对这些东西本身可谓是毫无兴趣，所谓的“嫉妒”也从不曾影响到她与他们之间的关系、甚至是让她生出些什么恶毒的念头。

她只是单纯地在想：

『好想要。』

少女琥珀色的眼眸透过扭曲的镜片、透过刻在她眼中的阵法，看着她的每一个“友人”，即使安倍早已帮她遮去了那些铺天盖地的红色丝线，她也仿佛能隐隐约约地看见那些朦胧的、模糊的东西——

那些只属于她的“友人”们的，人生中无数数不清的【命运的羁绊】。

“……”

“好想要。”

*

如果人生能在这一刻停止该多好，凛一想到。

这一刻，她是安倍凛一，也是月见山凛一，她几乎已经得到了作为「凛一」的人生中所能得到的最多的东西。

她在“友人”们的帮助下倾尽全力走到了这一步，知道了在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着在乎她的“家人”，有人会为了她赴汤蹈火，有人会为了她孤注一掷，她能够死在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失去的那一刻，就像是童话故事的结尾，相片定格的瞬间，一切都会停在最美丽的那一刻，随着死亡凝固成再不会流动的时间，于是她就此永远地拥有这一切。

——那是多么的幸福啊。

凛一闭上了眼。她将额头轻轻地抵在了风生的肩头，看起来仿佛是正靠在风生的怀里一般，就好像她曾经总是做的那样，困极了就倒在风生身上睡觉，不高兴了就倒在风生身上大哭，惹了祸就倒在风生身上耍赖试图蒙混过关。

但她的手中却紧紧地握着刀柄，哪怕她的躯体已经快要被锐利的刀锋撕扯成两半，她也毫不松手。

身体是冰冷的，从伤口里涌出的血液也是冰冷的，灵力在伴随着失血快速地流逝，渗入他们身下无形的阵法之中。

远处，沉默伫立的白色影子在一瞬间扭曲，继而仿佛是信号不良的投影一般，细碎的线条波动，出现了雪花般的粉状碎纹，幽深的黑暗开始逐渐侵蚀着散发着淡淡莹白光芒的身影。

风生并不是无敌的。

在安倍凛一记忆里那无所不能的风生，在这一刻如同一尊遭到了重击的精美瓷器般，出现了破碎的裂纹。太刀穿透他的身躯，他口中溢出的血落在了凛一的脖颈间，冰冷的好像是雨水落在她的身上。

“……留下来？”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冰冷嗓音在凛一的耳边响起，“你还沉浸在小孩子的梦里醒不过来吗。”

“不高兴的时候就哭，做错了事就死不认账，永远都要有谁陪着你……”他抬起了手，但那只手却并没有像曾经一样嫌弃地抱住凛一，而是落在她的肩上，强制地将她从他的怀里推了出去。

“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这种话是用来哄骗三岁小孩的。”按住凛一肩膀的手重如千斤，风生看着她，金色的竖瞳仿佛冰冷的金属般毫无温度，“现实只有一个，那就是没有人会从始至终地纵容你，不管你怎么哭、怎么折腾，世界上也不会有‘心想事成’这种美事——你该从那个男人给你编造的虚假的美梦里醒过来了。”

他握住了凛一握刀的手，对上她微微张大的眼眸，冷静地看着那双琥珀色眼眸中倒映出的自己，将穿透了自己的太刀从身体里一寸寸地拔出，带起血光飞溅。

他感受到了凛一的手在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恐惧、紧张，还是疼痛，过量的失血让她的身体很冷，手腕伶仃得仿佛只剩下了一张皮在包裹着骨头，让那些狰狞交错的伤疤更显沟壑纵横。

手腕上已经摸不到脉搏了。

如同野兽俯视着垂死挣扎的猎物，白发的妖怪松开了手，垂眼望着倒在地上的凛一，缓缓地站起了身。

“你的人生……”

他握住了贯穿凛一的太刀。

“从始至终，”

毫无犹豫地拔出。

“都只有你自己一个人而已。”

然后，再次挥下。

——嗡！

气流振动的细微爆鸣响起，即将落在凛一身上的刀刃被无形的屏障挡下。停滞的时间在此时仿佛再次流动了起来，黑暗似乎也有了生命，从四面八方流淌向一处，看不见的风汇聚在了一起，层层叠叠在凛一的身上铸造起最为坚固的护盾。

白影在颤动，影影绰绰，仿佛很快就会彻底消失。支撑起它的存在的凛一的灵力，然而那些微薄的灵力已经开始迅速地消散了。此刻的它就如同白纸糊成的纸人，只剩下了一副空空荡荡的外壳。

然而挡在凛一身上的风壁却仍在碎裂中一次次地再生，顽固地抗下风生手中挥落的刀。

崩裂的气流向四面吹散，带起破空的风，拂过凛一与风生的脸庞。

白影被黑暗蚕食，莹白的躯体只剩下残破不堪的碎片，但它的“目光”却始终如一地注视着他们的方向，注视着躺在黑暗之中，苟延残喘的少女。

终于，如同被砸碎的玻璃一般，凝固的风壁四分五裂，在黑暗中绽放出透明的焰火，在一瞬的迸裂后便消散在了黑暗之中，与这漆黑的世界融为了一体。

残破的白影像是风一般，彻底消失不见了。

刀尖刺进了凛一的心口，钉住了那颗微弱却仍在缓慢跳动着的心脏。

凛一没有躲开。

因为她已经动不了了。

她的腹部被横贯着剖开，内里的脏器破碎得已经辨认不出形状，整个人快要被拦腰斩断，左腕因为又一次强行地握刀而再次断开，手臂上鲜血淋漓，毫无声息地躺在自己的血泊之中。

她已经握不住刀了。

她只能这样躺在黑暗里，看着风生手中的刀刺穿自己的心脏，让带着她心血的刀尖穿透她的身躯，落进地里。

风生没有再动作。

只要他手中的刀再划开哪怕是一寸的血肉，凛一就必然会死在他的面前。因此凛一知道他不会再动手了。

他们拔刀相对，血肉相杀，但却又有着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谁也不会真正挥下杀死对方的那一刀，哪怕他们看起来仿佛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凛一与他对视着，时间只在他们的身上流动，一瞬也仿佛漫长得过去了很久很久。

在黑暗的寂静中，她终于再次开口，颜色浅淡的眼眸中亮着的不是求生的光芒，也不是汹涌的感情，那双眼清明得仿佛只是一潭月色下的泉水。

她说：“我知道。”

我知道安倍凛一的人生，只是一场虚假的美梦。

世界上的一切都只是等价交换，她的师父为她安排好了人生中的每一个节点，为她编织出了一场可谓是众星拱月般的美梦，让她度过了那样率然自由的人生，那么梦醒来的时候，她也该付出相对应的代价。

代价究竟是什么呢？她不知道。但既然她已经将自己的人生全部赔上了，那个男人大概也已经取走了他想要的东西了。

所以他也不会来救她了。

风生没有说话，他低头看着凛一，身上白底金纹的狩衣已经被鲜血染得辨不出原来的颜色，霜雪般泠然美丽的脸上血痕纷乱，只有金色的眼瞳依然如野兽般明亮。

太刀在他的手中逐渐化作光点，散落在了黑暗之中。

他松开了空无一物的手，不再看凛一，转身走向了远处的黑暗。凛一静静地盯着视野中那道泛着莹白光芒的背影，直到他在远处的某一点停下，抬起了被血浸透的衣袖。

仿佛有鸟儿在这寂静的世界里划过，挥舞的翅膀带起生命和时间流动的声音，他的衣袖随着风落下。

晨曦的光芒从空间破裂的缝隙间洒入，却停在了两个世界的交界处，再也无法向前一步、照亮这片被时间遗弃的废墟。

鲜血从凛一的心口流出，充盈的灵力如同涌泉般随着血液浸入符阵之中，如同盛满了水的杯子，仿佛下一刻就要满溢出来。而与之相反的，是她如同腐朽的古木般，即将枯竭的生命。

『真冷啊。』

凛一想到。

身体好像被冰冷的海水淹没，已经彻底失去了知觉，仿佛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比起和末广铁肠那一次的生死搏杀，此时她的心情却平静得不可思议，没有悲伤，没有恐惧。

她只是觉得冷。

很冷很冷。

『……这就是‘死’吗？』

她闭上了眼，灵魂似乎已经飘出了身体，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脑海中空空荡荡，并没有所谓的纷繁绚烂的“走马灯”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只是看见了很多很多年前，在她记忆最开始的地方，那个夏日炎炎的午后。

年幼的凛一对眼前的人张开了手：

【抱。】

——于是，有人抱住了她。

是在月见山凛一的记忆中已然面目模糊的“母亲”。

是月色下对着窗外的安倍凛一伸出手的少年的场。

是在她病中轻拍着她的后背让她入睡的与谢野。

是将她从满地狼藉的血污中拖起的末广铁肠。

……

是一次又一次，来救她的风生。

『好温暖……』

『好温暖。』

『好温暖。』

『好温暖。』

『……』

口中涌出的是混浊的污血，凛一感觉自己冰冷的身体仿佛渐渐地暖和了起来，变得柔软而充盈。

她牵动着僵硬的血肉，从喉间吐出了模糊而微弱的音节：

“我把你的名字……”

“还给你。”

“——风生。”

因为汲取了过量灵力而躁动起来的符阵，在刹那间沉寂了下去。

恍惚之间，仿佛有一缕微风拂过了凛一的脸颊。身体骤然一轻，就在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凛一感觉到，有什么一直伴随着她的东西，从此彻底消失、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站在黑暗里，看见很远很远的地方，眸色翠绿的少年对她张开了手，少年有着她熟悉的嗓音，正拖长了音调对她喊：

【月——见——山——】

【抱——】

她走向他，渐渐地越来越快，直至最后跑了起来，不顾一切地奔向他，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

她沉入了温暖的黑暗中，去迎接一场再也不愿醒来的梦。

『……好温暖。』

*

【vol.16 end】

01提前布下了能改写契约的阵法，设下了圈套，每一道伤口都是在为阵法提供灵力（血），算计好了启动阵法的时机（风生割裂空间想要离开钟塔、消耗了大量妖力的那一刻）。只要改写契约，就能让风生从和她平等的“契约者”，变成必须完全服从她的“式神”。

而以她现在状态，改写契约就等同于是拖着风生给自己陪葬了（主死从死）。

但01从始至终都没有下定决心要不要动用这张底牌，只是放任着阵法汲取自己的灵力（血），直至最后濒死的一刻，灵力已经几乎枯竭，她才做出了决定。

她想要风生和她一起去死是真的，她不想要风生死也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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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01最深的“心魔”其实是安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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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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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Chapter.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