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现在的你觉得爱情是什么?
「早上好。」
应该要和往常一样在五点半准时起床的我这一日是被一声来自耳畔的早安叫醒的,隔着单薄的衣衫传来的不属于我自己的热度,卷起的T恤下贴在我小腹上的手心,耳后逐渐变得平复下来的气息声,我花了三秒钟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在怀抱里慢慢翻了个身抬起头对上那双没有被镜片挡住的双眼。
「睡得好吗?」这是第二声问候,我点了点头,想要起身去看时间,但却被紧紧圈在怀里。
初春的清晨还有着冬季的寒气,我往被子里又钻了钻,他在我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又轻轻说着:「太冷了,再躺一会儿吧。」
啊,昨天晚上我第一次让他留宿了。
正式进入一段关系之后,并没有出现我想象中的措手不及的心情,反而更像是某种顺其自然就发生了的事情,尤其是我和柳生之间还有着一段极为深厚的同窗情谊的铺垫,不过朋友变成恋人这样的例子好像确实还挺少见的,因为对于大多数人而言,相处其实都是在相爱之后,如果像我们这样提前经历过相处直接跳进相爱的话,能够走到哪一步呢。
说实在的,人在恋爱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去想象一个未来的景象吧,也就是在原本那个只有自己的未来里加上对方,虽然明知道实现的可能性并不确定,然而还是忍不住,我以为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到头来恋爱中的冈田早苗也就是个普通人。
难得的比平时晚起了一个小时,但我习惯了早晨一定要跑步,所以最后我是凭借着柔道长项将柳生压在床上才先爬起来的,倒不是故意让他丢面子,可是以我的武力值,就算来三个柳生也不定能制服我。
只是今早站起来的时候,隐隐约约有些腰酸背痛,见我捏着后腰皱起眉头的样子,还躺在被子里的那位罪魁祸首居然笑出了声,抗议着扑过去,我按住他的肩膀低下头看他:「你还知道笑啊,起来,一起晨跑去。」
「晨间运动也可以是其他的吧,」柳生伸手按了按我的腰窝,「这个天气出门跑步多冷。」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非常聪明的这个人抓准了我的一秒钟无防备,顺利让我从主动变成了被动。
真是败给他了。
大四第一学期开始后不久我把在东大附近租住的公寓退租,柳生公司的研究室在神奈川区和港北区交界处,离我自家拉面店路程不算近,为了避免听我老父亲的唠叨,我只说了自己在实习公司附近找了房子所以才不回家住,所以至今为止他们都只觉得柳生是我一个关系极好的高中同学,我不知道该说他们是粗神经还是我真的不太像个热恋中的女孩。
关于住处我和柳生商量了一下,便干脆直接临时搬进了他的公寓里,毕竟有几个多月的实习,不管是交通费还是房租都不是一笔小数目,他原先连租金都不收,后来我还是以房屋的市价按照每月按揭的二分之一硬是塞了一笔钱给他。
我们是恋人,但在此之前我是冈田早苗。
实习工作开始后,我的工作内容与场所都很单调,早上九点准时出现在实验室里,晚上五点便可以走人了,柳生倒是不像我过着两点一线的研究员生活,有时候他很晚才会回来,估计是为了谈投资所以要应酬,所以身上总是有莫名的烟酒味,接过他的西装外套的时候我不自觉感叹一句:「原来比吕士也是个生意人啊。」
「我更情愿你用社会人这个词语。」他松开脖子里的领带,然后从后面抱住我,「今天好累,不想动了。」
「看你这样我真是对我毕业以后的生活没什么指望了啊,」我笑着抬起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柳生社长辛苦了,是要先洗澡还是先吃饭呢?」
「当然是先吃饭。」说着他一把拉过往厨房去的我,低头吻下来。
腻歪的日常我还可以再讲上很久,不过这并不是我们之间的故事的重点。从心态上来说,我可能一直都没有觉得他对于我而言跟以前的柳生有什么不同,我们始终存在着一个眼神就可以明白彼此的默契,也存在着一个手势就可以交流的心灵相通,他确确实实站在我的身边,却远远不是并肩而立。
理由是什么,我继续说。
周末若是有空,我们会在客厅看电影打发时间。我们两个人的喜好基本相同,不过除了对推理悬疑类感兴趣以外我还很热衷于恐怖片,而别看柳生一副天塌下来都能淡定推眼镜的样子,实际上胆子小的可怜,这周轮到我选片,为了不让我亲爱的男朋友被吓到失去意识,我折中了一下,挑了希区柯克一部相对而言剧情很温和的电影,至少分类还是属于爱情片的《爱德华大夫》[1]。
毕竟上一次他被《惊魂记》[2]吓到直接睡着的事情,我觉得我能笑上二十年。
影片开始播放了,我偷偷看了一眼沉默着的柳生,然后又把头转回来。
其实今天的气氛比平时更安静,我知道并不是因为我又选了希区柯克的原因,是因为他听到了我和师父打电话咨询公务员甲等考试的事情。
说一些题外话,很小的时候我就有过走职业组成为日-本-警-察的想法,尤其是师父的孙子也就是我相识十多年的竹马手冢国光毅然决然跑去德国当职业网球选手以后,他便把一个类似于继承的任务扔到了我的肩膀上,当然我乐意承担,因为这本来也是我想做的事情,可在设想这个未来的时候,我没有把柳生放进去。
谈及爱情,康斯坦丝和约翰之间的阴差阳错,我和柳生之间的顺其自然,不知道为什么我在这之间竟然找到了莫名其妙的共鸣。也许所有爱情故事的发生都应该像是上天突然闪过一道闪电照亮了那个人一样,而康斯坦丝不是这样,我也不是。
实习工作在暑假快结尾的时候结束了,回校后我把实习期间完成的成果报告和新津一起讨论了一下,两个人在导师的指导下又发了一篇文章。
「你要不要考田村的研修生啊?」在文印室打资料的时候新津问我,「还是你和七海一样准备毕业就结婚?」
「不想读书了,不适合我。」我摇了摇头把打印好的纸整理好,「还有结婚?我为什么要结婚?」
「你和那位西装男不是已经住在一起了吗?」新津面无表情地说。
「你是不是管太多了,新津同学。」我冷下脸来,按了两下订书机就拿起资料走出了门。
如果在跳进相爱中之前我就先告诉柳生我想要的将来是什么样的话,可能也就不会产生落差了,而我们都过早地相信了彼此之间会长时间相伴,会保持原状,会就这样走下去,可是最终得到的是什么,我那个时候还不知道。
后来柳生也像是没有注意到我的想法一样,我们就继续如常相处着,和每一对仍然在恋爱的恋人一样。
新的一年又来了,只有我明白,确实有什么东西不太一样了。
说来谁也不信,在一起的时间里,我们从来没有过争吵,一次都没有。就像从中学一年级到高中三年那六年一样,我们恰到好处地做着让对方感觉到舒服的事情,也就没有任何引起不满的可能性。
「不可思议。」
这是暑假时意外闯进柳生的公寓,却发现了穿着家居服的我的仁王雅治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我之后也不是没问过他为什么这么想,但从他那里得到的回答总是一如既往不太着调,他说:「我宁可相信你们两个喜欢上同一个人,都不太相信你们两个会在一起。」
「仁王老师,这又是个什么说法?」我把一罐啤酒打开递给他。
「你要知道拍档之间的默契并不适用于恋人,透明见底的心思反而是缺点,你们太了解彼此了,」仁王仰头喝了一大口,「嘛,不过以后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プリッ(puri)。」
他的话我想了很久,在柳生面前的我是我自己吗,还是我不自觉地成为了那个适合成为柳生女朋友的人,就好像对于去当警-察这件事,我们没有拿出来讨论过,所有的事情都在默认中进行着,我在用我的沉默让他相信我会留下来,甚至成为公司的一员,成为集团的一员,然后再顺理成章地继续生活。
但其实不是的,我有我想要做的事情,只是我没有像其他快要毕业的大学生一样,以写简历的方式大大方方告诉全世界而已。
公务员开考当日,我第一次对柳生撒了谎,一个人出了门,然后在考场门口遇到了和我分到同区的真田弦一郎。
之后,是面试合格即将入职的通知。
再之后,是一件轰动全东京的绑架案。
之后的之后,是最初也是最终的告白[2]。
在那年晚上同样的咖啡馆,同样的位置,同样的时间,同样的时间。
我抬头看向他的眼睛,开口说:「比吕士,我们分手吧。」
→→→→→→→→→→→→→→→→→
她的睡相一直很好,睡着前是什么姿势一般不出意外都能保持到早上,所以即便是两个人躺在并不算大的床上也不会觉得有多挤。柳生以前记忆里的冈田总是体力很好,因为她在高中体育祭上不仅可以不间断地跑完一个女子一千米和三千米长跑,甚至还能继续留在学生会办公室处理事务,而事实上她的体力已经不能用单纯的好字来形容了。
有一个完全不会累的女朋友是一种什么体验,那就是自己绝对不可以先说不行。
柳生如果不是有着曾经是网球部正选的底子在,应该只会被她掏空吧。
想什么呢,他说的是冈田每天五点半准时起床晨跑的习惯,又不是真田弦一郎,怎么会有人真的能做到不需要闹钟一分不差地醒来呢。
说些其他人或许可能不太清楚的,她很怕痒。
有所防备的时候碰她,当然还可以忍住,毕竟也是柔道部主将,可一旦趁她不留神突然捏她一下的话,冈田会像一只受惊的大猫,好像浑身的毛都竖起来了一样。
这也成了唯一一个柳生能够抓到的她的弱点。
暮春的时节她提着两个行李箱搬来了家里,问起行李为什么这么少的时候,她只说了一句:「反正比吕士你肯定都会准备啊。」
事实也确实如此,他在听说了她要搬来的当天就恨不得把所有的生活用品都复制成两份,有着什么都不用说的默契在这个时候还不构成任何的问题,共同度过那个春夏是相当美好的,回到家里就能见到彼此的这种幸福感,让柳生整个人沉溺了。
一直到她瞒着自己通过了甲等公务员考试和警校培训,接着以警视厅搜查四课警部补的身份出现自己的面前的时候,他猛然间醒了过来,原来从来就没有过他。
对于她的这份工作,柳生原先考虑过危险性但是还没有任何的实感,毕竟这里也不算是个治安差到晚上不敢出门的地方,那天他和往常一样留宿在她在东京的公寓里,早上出门前冈田还说着下班一起吃饭,结果还没到下午五点,正在开会的他就接到了冈田同部门上司的电话。
「你好,我是武藤,请问是柳生比吕士先生吗?冈田现在正在东帝大医院,下午的行动她意外中枪了。」
「您...您好,您说什么?」柳生拿着手机的手开始不受控制的发抖。
「她不想通知父母,我才通知了您,情况不是很严重,但她现在需要人看护。」武藤很是淡定地说着。
「好的,我立刻就过去。」他几乎没等对方挂了电话就拿着车钥匙冲进了电梯里。
赶到病房的时候吃过药躺在病床上的冈田还睡着,她腰间缠着厚厚的绷带,询问了医生以后说子弹从腰侧擦了过去,万幸没有碰到任何要害,在床边坐下,她的同事把她的包和手机都送来了病房,走之前还说着什么:「没想到她会一个人冲上去呀,十几个人都带着枪呢。」
她会这么做的,柳生最是知道她一定会这么做的。
第二天出了院,冈田只休息了三天便又上班了,并且对父母只字不提受伤的事情,也不告诉自己她为什么会中枪,新闻里对事件的细节也完全没有提及,只是说发生了恶性的帮派斗争,因为涉及到某重要人物所以连警视厅的发言人说话也很谨慎。
「救人质而已嘛。」这是冈田的解释。
她的伤口逐渐愈合,留下的伤疤无数次提醒着柳生,对于她而言的将来究竟是什么样的。
之后不久,完全预料之中发生的事情还是来了,柳生望着面前提出分手这个词的一如既往平静而理智的冈田,也非常淡定地点了点头。
他记得在一起时她总爱对自己说一句话,「在成为比吕士的女朋友之前,我首先是冈田早苗。」所以在知道自己并没有出现在她未来的预定之中的时候,柳生不吃惊,反而在心里想着这才是她啊。
真心实意地来说,他还是很喜欢她,就算在意识到了两个人应该要分开的那一刻,柳生没有否认过冈田还在自己心里这个事实,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和她两个人都对彼此打着哑谜,用鸵鸟式的躲避不考虑将来,却还是被冈田一下叫醒。
很好,冈田依旧是从前那个永远不会认输的Captain。
而自己在成为她的男朋友的那一刻就不可能再回到大副的状态了,没了水手的船长在狂风暴雨中也坚守岗位,因为她很勇敢,已经不需要更勇敢的人再出现了。想到这一点,无比的挫败感油然而生。
长久以来看着的背影原来从来都是背影,并肩而立的誓言如今看来只是笑话一句。
讽刺吗,不,只是很遗憾罢了,很遗憾在成为拍档之前,没有更早地向她开口。
时间不长也不短,其实如果真要挽留一下,也许勉强走下去也不是不可以,柳生不是说不喜欢冈田去当警察,而是他过早地为自己和她画了一个蓝图,却突然发现一切都需要重新开始,因此他感到了慌乱。然而,他对冈田有多了解,就越不会去挽留。
所以仁王才会说:「你们两个本来就不该在一起好吗,ビヨッ(piyo),相处愉快又不是相爱愉快。
他们两个人依偎着躺在沙发上看《爱德华大夫》的那个下午,成了回忆中难得有些悲伤的时刻,说出来又是别人不会相信的事情,和冈田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轻松而愉悦,没有任何的压力,也就没有过任何带有负面情绪的记忆。
黑白电影最是让人能够集中精神,没有色彩的干扰,唯独光影在讲述着故事,大致的剧情还记得一个框架,而英格丽·褒曼的康斯坦丝的一段台词成了后来他一直没能忘记的片段。
她说:「The point is that people read about love as one thing and experience it as another. Well,they expect kisses to be like lyrical poems and embraces to be like Shakespearean dramas.」[3]
每个人都有一个对爱情最理想化的设定,他们渴望每一个亲吻是诗意化的,每一个拥抱都是戏剧化的,而关键在于人们难以避免自己实际上经历的一切和那样的爱情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爱情是什么呢?是痛苦和幸福交织孕育出的复杂产物。
柳生自认自己就是个俗人,所以逃脱不了这样的困境,也就没能在最好的时候找到出路,那这个时候放手也不见得是坏事。
分开以后他时不时还会路过贺川面屋,也就是冈田父亲经营的那家拉面店,加上仁王毕业了以后也回了横滨工作,他们两个人的聚会地点就自然而然成了这里,店里生意一直不错,哲平叔是很热情的中年人,嗓门很大,有时候明明已经过了闭店时间他还会坐下来一起聊天喝酒,而这个时候柳生的身份就又变成了冈田早苗高中时候关系最好的朋友。
「放下了?」这天喝得有些晕晕乎乎的,仁王揽过自己的肩膀问道。
「放下了,」他仰起头把杯子里的加冰烧酒喝了个底朝天,「彻底放下了。」
冈田早苗不是个理想的恋人,但冈田早苗是柳生比吕士这一生最珍惜的拍档。
再见,零分恋人。
你好,满分拍档。
----------------------------------------
1.上映于1945年由希区柯克执导的黑白悬疑电影《爱德华大夫》,英格丽·褒曼和格利高里·派克主演,一个与心理分析密切紧扣的故事。
2.这里的告白指的是自我声明
3.这段台词出自康斯坦丝和约翰的对话,大概在影片前三分之一的地方出现,台词的翻译是我自翻,和上译厂版本有出入,可以不用参照。
这个结局的后续就是早苗和真田都进了搜查一课,所以可以看成是柳生be了,但是真田he的结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柳生if线:满分拍档·零分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