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渐发觉当我自由时,便是活着。
但我,从未见过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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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口由纪是个很容易对付的女人,身为女儿的她只要学会听话就可以了,而认识了原田教授以后,原本被看作是学习干扰项的画画也在原田哉也的一番解说之下成了加分项,他竟让母亲相信了自己就是个艺术天才。不知是他的口才太好,还是川口由纪本身就不太聪明,她更倾向于后者。
于是原本就缺少专业训练的川口渚沙被获准每周三次去原田的画室学画,前提是学习成绩不掉下来就可以。
「哦——这是渚沙喜欢的人吗,」原田看着川口素描本上重复出现的男孩感叹道,「真是青春啊……」
「教授你这样说话很像猥琐大叔欸。」正在做着新的泥塑作品的久住蓝子直起身来看向他。
「不……不是喜欢,」川口小声解释道,「只是觉得画他的时候很开心。」
「小朋友毕竟还是小朋友啊,」原田笑了笑向后躺倒在画室的沙发上,「想当年我……」
「打住,」久住很及时地打断他,「原田教授,十八禁发言请等深夜档。」
「对了,下个月我要去一趟巴黎,」原田说着在沙发上翻了个身,「估计圣诞节的时候回来,所以指导渚沙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你是说她指导我,还是我指导她,」久住蓝子翻了个白眼回道,「她这画技简直一日千里,渚沙妹妹你说实话,你真的从来没学过吗?」
「没有。」川口乖巧地摇头。
「我就是跟你客套一下,」原田淡定戳人痛处,「全东艺大都知道你的画工烂。」
日常斗嘴的原田和久住与其说是师生关系倒更像是忘年交的损友,川口逐渐也习惯了他们俩的相处模式,始终安静地在一旁练着笔法,久住曾经因此吐槽说:「小渚有时候简直淡定得就像一只异色瞳的高冷猫主子。」
越前好像很喜欢猫,想到这里,川口第一次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从这学期起开始有了实验课,生物和化学交替着进行,每对邻桌是一个组,学期末各学科都要交一份报告上来,毕竟还是中一的实验课,内容都相对很容易,生物的话就是各小组利用课余在不同条件下培植豆苗,每周制作切片记录一下观察日记,化学就更简单了,每次课上完成对活泼金属在不同溶液中的反应速度的记录就可以了。
依照川口原本的想法,这本来并不是难事,何况和自己同组的还是理科成绩与自己不相上下的越前龙马,没想到第一次制作切片的时候她才深刻知道了有的时候人是可以不器用到这个程度的。
「越前君,」川口面无表情地开口说,「如果可以的话,让我来吧。」他的脸上露出了稍有些不服输又不得不放弃的表情,从越前手里接过滴管,她跟他换了个位置。
「下一步……」毕竟换了分工,越前便翻开课本把已经记得滚瓜烂熟的实验步骤一条一条念出来,眼前明明比寻常女生要纤细很多的手腕却异常的平稳,他看着她几乎没有任何颤抖的左手,想着手稳可能是擅长画画的人的锁定技吧,同时也因为同为左撇子,所以即便是两个人肩并肩相邻站着也不会出现右手妨碍左手的情况出现。
刚入青春期的少年的声音还满是稚气,川口有时候也会突然想如果再过一两年他变声了的话会是什么样子的声音呢,如果他长高了一点的话又会是什么样子呢,明明从来没有对自己未来的模样有过任何设想她却会去想象他的未来,其实她是仰望者还是只是旁观者?
只要能看到他的话,或者是,能看到他的时间再久一点的话,就很好了。
入秋之后,由于夏季大会的落幕,众多运动类社团的都经历着内部人员的更替与选拔,青春学园算是半个看板的网球部也不外如是,本来就对社团管理事宜毫无兴趣的越前龙马,除了参加寻常的训练,对一些部内会议几乎全然不上心,加上他又是唯一一个一年级,不过能坐山观虎斗倒也不失为是一种乐趣,望着再次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开始争执起来的桃城武和海堂薰,越前露出了吃瓜群众一般的笑容。
「你是说手冢部长高中要去德国?」刚跑完步在场边做着拉伸的二年级学生这样说着。
「你小声点,我也是刚在办公室门口偷听到的,说是为了治疗也为了之后的职业赛,」另一个人低声回应着,「不过部长的爷爷好像大发雷霆,想让龙崎教练拦着呢。」
被前方战场吸引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后场的小道消息上来,很显然全国大赛手冢与真田的那一战并不是毫无影响,或者说,部长的伤从来就没有好过,越前压了压自己的帽檐,将眼中一瞬间的复杂情绪遮掩起来,南次郎让自己加入青学的网球部,与其说是从能力上提升他的网球水平,不如说是利用团体战让他去找到自己的网球,但不可避免的是他永远都在追着强者奔跑,越前没有不可一世到眼瞎心盲的程度,永远都有人奔跑在自己的前方,这是他不能停下的原因,却显然不是唯一的原因。
而这个原本将一切都扛在肩上的部长,却在所有人之前选择了先行奔跑,他不可能说自己是不吃惊的,明明那时候大声对着自己说出成为青学的支柱的人也是部长。
但他记得部长和迹部的那场比赛,也记得部长和自己的比赛,负伤的手冢国光的每一球都在告诉他——越前,你需要认识到网球究竟是什么。
后来没过多久这件早就已经在部内人尽皆知的传闻,总归还是由主人公本人说了出来,吃惊的反而是一二年级的后辈们,三年级的成员都一副应是如此一样的心情,在这个年纪撇开天赋与能力去谈及梦想是需要相当大的勇气的,与其说是其他人没有那么喜爱网球,不如说是其他人还没有这种将网球当作唯一的未来的决心,少年人可以在一件热爱的事情之外找出同样热爱的事情,却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就告诉自己面前这条路就在这里了。
年轻是贪婪的催化剂。
想要轻松愉悦的生活,想要光辉靓丽的未来,想要丰富精彩的年少时光,想要亲切友好的朋友,他们什么都想要。
手撑着下巴看着窗外,又是一周的无聊实验课,越前似乎已经彻底放弃了和所有的仪器作斗争,想到部长的事情,他不禁在心里对自己发问。
——那我想要什么?
旁人看起来,越前龙马有一个很既定的未来,从他出生的那一刻,从越前南次郎把球拍拿给他的那一刻,似乎将来这条路会走到哪里所有人都有了数,除了他自己,当然他非常希望可以打网球,一直打网球,一直遇到更多的强者,但作为青学网球部的越前龙马,他应该是什么样子的,现在他可以以年龄还小的作为借口先行不考虑进路的问题,如果他也到了部长那个时候,他会怎么选择。
不管怎么说,现在为了不知道的事情居然在犹豫的自己也太可笑了。
他似乎一直在想着什么,川口安静地写着报告,又不自觉地看向了少年的侧脸,深秋的阳光是浓烈的橙色,越前墨绿色的短发仿佛染了新的色彩,光果然是所有人的好朋友,这样的景象是怎么都无法用画笔描绘出来的。
凑巧的一回头,越前对上了刚好迎着橙色阳光的川口的眼睛。
「越前君,剩下的部分交给你可以吗?」她开口。
「哦。」接过她手里的笔,他继续写下去,这好像是川口第一次主动开口提出要他写报告,很多时候都是等到自己把册子放下的时候,她才会将遗漏的地方补全,川口渚沙的小心翼翼仿佛是刻进了她骨子里的特质,就像她的字迹,一板一眼就像是个正经优等生。
——像她一样的人会怎么设想未来呢?
课下以后又正好是他们小组的值日,川口刚将班级的垃圾分完类提着袋子走出门没过多久,越前就听见了塑料瓶与易拉罐落地的声音,同时还有人的身体与砖地相撞在一起的闷响,脚下还未向前跨出一步,嘶声力竭的尖叫声划破了走廊的寂静,他立刻丢下手里的黑板擦向楼梯处狂奔。
滚烫的,止不住的液体从耳侧滚下来的时候,川口只感觉到了热度,其实似乎也不应该,人体的血液温度与人的体温相差不到一摄氏度,不至于有这样的温差,动了动手指,又动了动脚趾,很好,自己还可以动,抬手她摸了一下耳后,陷进皮肉内的是之前手工课上被剪开后有人丢弃的铝质易拉罐,缓缓站起身,易拉罐被长发钩住掉在地上,鲜血霎时如涌,她又低头看了一眼衣服,很快被染红了一大片。
而她面前的女生两条小腿打晃,似乎连站都站不住了,口中不住地念着:「不...不是我,我没有碰...碰到她。」她拼命摇着头,狼狈地向后退着,又回过头看她身后的人。
「你别看我啊,是你说要来的。」另一个人强装着镇定。
「说要烧她速写本的人是你们两个吧!」最后的人拼命撇清着关系,「呆站着干嘛,快跑啊,有人来了。」
叮咚一声,塑料制的小型打火机掉在台阶上,她弯腰用满是鲜血的手捡起来,看着三个人逃跑的背影,此刻迟来的疼痛感一瞬间侵袭了全身。
用全力冲刺的速度赶到的时候,眼前是满地的狼藉混杂着血腥味,川口就站在破裂的垃圾袋之间,一动不动,像是死去的雕塑,浅色的校服上衣上全都是鲜血一样的红色,并且还在向下蔓延着,脚边是她从来不离身的那本速写本。
——这是...什么情况?
「川口?」越前走上前。
「如果方便的话,」她的声音已经小到只能听见微弱的气息声了,「可不可以...请你帮我把地上的速写本捡……」
倒在自己怀里的人,轻飘飘的体重像是不存在一样,长发把她裹住根本看不到是哪里受了伤,越前拍打着她的胳膊,很大声地叫着她的名字:「川口!川口渚沙!」弯下腰来凑近听她的呼吸声,越来越弱了。
——怎么办?
手机在班上,他现在也不可能把川口一个人放在这里,鲜血还在流出来,撩起她的头发才看到了那个触目惊心的伤口,越前用手紧紧按住流血的地方,然后自己慢慢蹲着坐在台阶上,一手按着伤口,另一只手扶着她的头让她躺在自己的腿上。
从楼下传来急促的上楼脚步声,在楼下美术教室里指导学生画画的北野也是听着尖叫声跑来的,他看到眼前的景象仿佛是被吓呆了一样,但又必须立刻要摆出成年人的镇定姿态,赶紧报警叫了救护车,之后接连的又有学生跑过来,教员室的老师们也来了,北野不得不一头向其他老师解释着,另一头又要安抚学生。
可是实际上,他对此一无所知。
隔着干净的衣服下摆,越前将川口的速写本拿在手里,本子左下角是一块火烧一样的焦黑色,远看着救护车从教学楼下驶出去,伴随着警车的到来,全校陷入了不可名状的恐慌之中。
「她不会死吧。」和川口一向知道的一样,加害者从来都是最恐惧的人,她们脆弱而不堪一击,抱成一团又互相猜忌,加害者惊慌失措地指责着彼此,因为此刻本应该在她们手中的打火机,不知所踪。
满是血痕的打火机掉在台阶上,少年蹲下身子把它捡起来,夕阳从头顶的窗户爬进来,把这双蓝色眼睛中的所有情绪掩盖得一干二净。
吧嗒一声,教员室的门被锁上。
顶着假发的地中海教头竖起一根手指指着北野,脸上松垮的肉正在无规律抖动着:「你你你……报什么警啊,你让保护者们怎么看我们学校,要是PTA来投诉要怎么办!」
「就……就算是意外受伤,也……也应该报警……吧。」北野小声辩解着。
「什么叫『就算』,这就是意外,没有其他可能性,警察到了你给我别乱说话!」教头压低声音怒吼着。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真实,代表公众的真相是给应该看到的人看的,代表个人的真相是应该被埋葬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咚咚咚,指节敲在木质移门上的声音。
「岸山老师,刑事さん们刚刚到了,说有些问题要问。」守在门口的教务助理小心翼翼地说。
岸山立刻赔着笑脸打开门走出去,「有什么要问的,我们作为教师一定全部如实相告。」
呆站在原地,北野的眼前唯有再也抹不去的血和逐渐变得冰冷的身体。
以下有点长
让事情发展成这样的推手,有她的同级生,她的父母,她自己,还有就是学校及老师。我一直认为学校的老师们在这些事件中不可能是单纯的监督方和旁观者,但我也相信不存在任何形式的报复与弥补,惩处加害者就可以解救她了吗,或者不惩处就可以默认着这样的平衡继续下去了吗,我觉得都不可能。川口有自己的方式,她封闭自己是用来保护自己也是惩罚自己,她需要应付母亲但又需要应付加害者,这么说吧,她就是不正常,她很认可自己生而不正常,但除了她以外便再没有人。
越前看到的川口是一个自我的人,这一点越前多次感慨过,因为川口至少是一个时刻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这章又写到了他思考手冢的事,这里是我私设,因为隔壁作品中成年的手冢就是高中去了德国。以及,越前理科实验苦手这个来自公式书。
btw估计这个事件结束后,就该结束中学时期去写成年后的故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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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