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候喜欢的是黄昏、荒郊和忧伤,
而如今则向往清晨、市区和宁静。[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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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早已过了清晨时分的阳光刺痛了她的眼睛,最后一份清醒还停留在那一下塑料包装被撕开后的响声,再之后的事情川口想着大约是真的累得晕过去了,所以记忆也有些模糊了,此刻能够了解到的只有她的四肢正处于脱力的状态,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以及不知为何头发过了一夜还是湿着的,稍稍动了一下身子,手肘碰到了旁边人并没有任何遮挡的身体,体温比自己高一些,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手指碰了碰平时并不能随时看到的腹肌,心想着越前的身材还是比自己曾经画过的人体模特要好太多了,看他仍然在熟睡着便稍微放肆了一些,刚要用手摸上去,下一秒却被抓住了胳膊,他一个翻身将那刺眼的阳光全挡住了。逆光之下,他琥珀色的眼睛和勾起的嘴角都令她紧张得心跳加速。
两手压在头的两侧,这个动作使得两个人之间空出了一些距离,一丝凉气钻进来,她迟钝地才意识到自己也是一样的什么都没有穿着,因为过于用力地呼吸着,所以胸膛不断起伏,膝盖处被对方牢牢锁住,想开口说些什么却是意外的沙哑的声音:「早上好,越前君。」
「说好的,应该叫什么?」他俯下身来,在她耳边说着。
越前的声音原来有这么低沉的吗,川口大概是放弃了平复呼吸,任由着自己就这样处在距离窒息只差一毫厘的境况中了,垂下眼睛,她犹豫着的同时用已经要说不出话的嗓子开口道:「龙马。」
「嗯,早上好。」他立马像个孩子一样倒向一边从后边抱着她,「再睡一会儿。」
点了点头,她虽然似乎还是不习惯被这样直接紧紧贴着的感觉,好像他心脏也在自己的胸中跳动着,但是心里这样像是住着一群正在兴奋地跳跃着的小鹿的感觉她很喜欢,她亦很开心,甚至开心到不知道应该怎么表现出来。
快到中午的时候,两个人才磨磨蹭蹭终于是起来了,先套上衣服打开了洗手间的门的川口见到了浴缸和洗手池边的一片狼藉,零零碎碎地明白了自己头发为什么还没干的原因,缓缓转过身歪着头看向居然这个时候才脸红起来的越前,他支支吾吾地说着:「弄脏了,本来想帮你擦一下的……」
结果不知道为什么从房间又到了这里,她在心里补齐了越前的要说的话,脑子里已经完全煮开了表面上却仍然借着先天优势毫无表情,至于自己为什么现在说话也很困难的理由她可能也明白了,抬起手她摇了摇头说:「我…我知道了,我先洗漱。」转过身她向前跨出一步,却又差点腿软瘫下来,趴在洗手台上的她很庆幸自己顺手带上了门。
完了,她好像不高兴了。
又一次被川口的伪装冷静欺骗过去的越前龙马站在原地看着她把洗手间的门关上,彻底清醒过来的越前坐起身来,皱起眉头揉了揉自己后脑勺的头发,果然自己做太过了,明知道她体力很差,而且发烧又是刚好,他这样完全就是趁人之危吧,不对,姑且每一步他都是有乖乖询问可不可以的。
怎么办啊,感觉现在跟她说什么都很不好意思。
弯腰把昨晚没有扔进垃圾桶的东西收拾干净,在她从洗手间出来之前自己一定要找出一个合适的跟她说话的状态,究竟是谁说这些事都是无师自通的,好的,他承认昨晚的事情确实可以算无师自通,但没有人告诉他醒来以后要怎么办,何况还是在两个人都是初次的情况下,二十岁以后才迎来初恋的越前龙马现在宛如一个在喜欢的人面前手足无措的小学生。
不过没有人说川口渚沙就真的很淡定了,她手扶着洗手台在浴缸边坐下来,腰和腿都实在没有力气,感觉站着的时候都有虚脱的感觉,抬起头刚好能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却比以前苍白的脸色要好一些,但是实在红得有些不像话。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她拉开领口低下头看见了锁骨下的粉色印记,将睡裙卷起来,腿上内侧也有指痕,她一瞬间觉得脑袋顶上和蒸汽火车一样,估计都能发出鸣笛声了。
这些被藏起来的十字,对她而言长久以来都是耻辱般的存在,沉溺在特殊就是罪的深海中,她用每一道伤口为自己祈祷。
——我是普通的,是平凡的,是众生万象之一。
然后独一无二的他出现在了她面前,就算不是为了这个人,川口也绝对不会仅限于是一个一般人。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
又坐回床上还没能组织好语言的越前被川口突然的一个拥抱惊到直接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两个人的脸颊刚好贴着,可以闻到牙膏有些甜的气味,伸手回应着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听着她深呼吸了一下,然后轻声地说着:「我想我会永远爱你。」
爱是个过于沉重的词,是他们之间还未曾提及过或是还没有来得及说的。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没有爱的人,」她用还没有恢复的嗓子继续说着,「我以为我没有能够感受到它的能力所以便认为自己一无所有,也不会去爱人。」
「渚沙,你看着我,」越前在她停顿下来的时候唤她的名字,然后两手轻轻抓着她的肩膀直视着她,「你没有一无所有,我爱着的你可以拥有整个世界。」
她已经快要忘记那个每日和死亡攀谈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从那一刻说出自己可以晚一些再死去的时候就已经不再想着离开了,川口第一次觉得拥抱着一个人的时候就像是拥抱着全世界。
考虑到体力还没有恢复的前提,便决定今日就只在圣马丁广场附近逛一逛,昨日将城北一些书店都略过倒是在博卡区待了半日,这次总算还是要不免俗地在圣菲大道上走一转,和热烈的色彩感不同的是这里一路都让人有身处香榭丽的错觉,只是这二位都是对奢饰品店毫无兴趣的主儿,直接从门前经过就往着雅典人书店的方向去,也算是城内地标式的建筑,是由一家剧院改建的成的书店,中央舞台上是正在营业的咖啡厅,午后的时间,在这里休息和看书的人很多。
越前已经完全地接受了川口这个无时无刻都有可能拿着速写本在画什么的习惯了,在她边上坐着低头看一本英文小说,旁边人停笔的时候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我如果说我觉得自己年底还能再出一本画集,你会不会觉得我疯了。」
「你上一本画了多长时间?」越前采用借鉴前一次的经验的方式问她。
「那一本有些久,因为有些画是高中时候就开始画的,」川口将本子一下子合上,「但是我现在脑子里有超过十张已经确切的想要画出来的东西,只是……」
「只是什么?」越前皱起眉头。
「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和Abyss签约,」她用左手转着铅笔,「不过不签的话,我能够再出画集的可能性就很低,除非自己找出版社,这个难度很大,我的画受众不算广。」
「对不起,」对于聊着如此接地气的话题的川口,越前只能忍着笑先叫了暂停,「先让我习惯一下这个氛围。」
「龙马,」她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向他,「我很认真。」
「我当然知道你很认真,」越前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那就做你这一秒想做的事情,后悔的话就等后悔了再说。」
「那我想好了,」她突然坐得很直,在自己的本子上拍了一下,「是时候从象牙塔里出来了。」
把自己保护着的感觉自然很舒服,川口渚沙自认从来都是在这样偷懒的情况下生活着的,但看着越前总在向着更远的地方挑战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停下来,跟着教授做研究无妨,她确实应当有自己的世界,幸村精市不过大了自己两岁,却已经成为了工作室的合伙人,而她却还在为了那些肆意画出的画若是不能被看到要想什么方法而操心。他们在成为星星的时候,她没有想过自己也能够如此,但如果真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机会,停在原地的自己难道不是在逃避吗。
她固然没有逃跑,却也实实在在地把自己困在了原地。
往后两日按着原定的计划去了伊瓜苏瀑布,路上还被同行的其他旅客提醒说这可不是去观景的好时节,结果不出意料,天气确实不是很好,灰蒙蒙地像是随时要落下一场大雨,无可抑制的冬季的寒意侵袭过来,连带着巨大而震撼的水声,和身边的越前牵着手站在栈道上,她的脑海里闪过了一部老电影里的场景,最终还是没有能和所爱的人来到这里的孤独的异乡客,面对着瀑布说出了那句大约所有人听过的台词。
——我始终以为站在这儿的,应该是两个人。[2]
而她只是抬起头看向了越前的侧脸,然后对着瀑布大喊着:「我想活下去,一直到这个世界上不再有我们的时候!」[3]
「バカ。」越前笑了,低下头与她接吻。
这场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逃亡之旅,最后几日都遇上了阴天,和迎接他们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像是整座城市都在说着道别一样。她留下了所有的犹豫,带走了一个连爱都敢于提及的自己。
再次经历三十多个小时的飞行,两个人的心情都已经不是原先的那个样子了,早早地等在出关口的除了来接人的Ronald,还有虽然收到了川口很多关于旅行的短讯却还是内心意外别扭的不二周助,那张意外的一本正经的脸让川口突然开始担心他是不是又要像之前一样怒斥自己不像话,结果不二只是拿出了一份邀请函,对她说:「姐姐准备下周在画廊办夏季酒会,想让你来参加。」
「嗯?」没有等到意料之中的结果的川口反而愣住了,「我一定会去的。」
同时还拉着她的手的越前被不二一个很自然地从中间横插过去的动作给挤开,刚要说什么的时候,却得到了对方的提醒:「有记者,分开走。」
冷着脸往着Ronald站着的方向走过去,越前装作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川口对着他小幅度地摆了摆手,又指了指口袋里的手机,低下头确认新的消息,上面是她刚发来的一条,写着:「画室见。」压低了帽檐偷笑了一下,她倒是坦然的很。
「学长是考虑到记者才来接我们的吗?」川口将外面的外套脱掉坐进不二的车里。
「只是单纯确认一下你是生是死而已。」不二周助果然还是在生气。
「请你放心,这是最后一次。」她不是不明白他在想什么,正是因为明白这个前辈的想法才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以为我是很小气的人吗,」不二笑起来转了一下方向盘倒车出去,「之前的消息已经由越前的团队解决了,之后要解决的是你们的关系要在什么时候公开的问题,还有,你不需要对我负责,我希望你对自己负责。」
「谢谢你,不二学长。」她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一句。
「我知道,」他应了一声,看到她低头翻着速写本,「这一趟的收获看来不少。」
「是的,」她点头,「所以我决定签Abyss,我想让这整个世界的人去看到川口渚沙其实是什么样的人。」
「不用Sin签约?」不二问道。
「只用渚沙,」她慢慢抚上自己的金色的右眼,「我丢掉的眼睛,其实从来都没有被我丢弃过,像我以为不存在的生命一样,我始终在渴望着生。」手里的画纸上画着只有一只眼睛和一边翅膀的却仍然往着高处飞去的人,地面的仰望者伸出手,她亦伸出手,二者紧紧相握,他在诉说着如何痛苦,她却在诉说着如何幸福。[4]
「期待你的新作,渚沙。」不二周助在这一刻放下心来,她从来不是一个追随者,她只是在与越前的相处中选择了直面自己,川口已经向众人展示了一个众人眼中的怪物,这一次她选择了给众人展示一个来自于怪物视野中的怪物。
说起勇气,她一直就比他认识的所有人都要勇敢。
这个爱丽丝没有离开过Wonderland,她只是把所有人都带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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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布宜诺斯艾利斯激情》序言结尾,博尔赫斯(林之木译)。
2.相关电影为《春光乍泄》,这是其中黎耀辉的一句台词。
3.相关电影为《假如猫从世界上消失了》,佐藤健主演,「我想活下去!」来自其中宫崎葵饰演的主人公的前女友在伊瓜苏瀑布下大喊出的台词。
4.这幅画的描述参考自综艺ANTM第15季中Ann Ward的一张照片,请点。
之前每章节总是超字数,想着还是控制在四千左右比较好,结果废话都写在这里了。这章开头我写得比较模糊,希望大家能够自行意会什么是塑料包装,为什么她嗓子哑了,越前是在收拾的垃圾是什么,洗手间为什么一片狼藉,嗯,为了各方各面的安全做好措施都很重要,我不想教坏小朋友 。
到25章大概就是个转折点,我想着能看出川口在成长也是好的,她是怎么从只想着死所以先活着这种心态到想要活下去我觉得需要有转变,爱上一个人并不是全部的原因,她的世界里原本只有她一个人,不管是原田还是不二还是幸村都通通进不去,现在她接受了自己其实不是一个人,也开始谈起那个她不敢说的字。
我这就是老母亲的心啊——
那么,他们什么时候公开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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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