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这样的梦:
认为是现实的其实是梦,正像梦就是现实一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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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二周助是什么时候开始生气的,他自己也判断不出来,带了些怒气将电脑关掉,站起来打开书房的窗户,他看着外面狂风大作的雨天,心情越来越差。十分钟前他刚刚看完的是一封来自川口渚沙的电邮,这个曾经有过长时间失联前科的人又一次干出了这种留书出走的蠢事,未免太让人不省心了一些。只是这次稍微比上次安全了一些,至少跟着她一起走的还有越前龙马。而且弟弟工作的公司那里已经收到了海报成稿,川口这个万事都无懈可击的状态让人连一点问题都挑不出来,所以自己到底在气什么。
昨晚曝光的那些八卦消息,很明显对川口是极不公平的,不二从记者朋友那里打听到这个账号背后是一个长期运作的狗仔团队,根本就抓不到任何把柄,越前本身有团队当然不必操心,这个情况下他们也不会去保川口,他本来想着今天联系一些认识的朋友把这个事稍微解决一下,结果就收到了川口的邮件,再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已经是关机状态了。他在生气的可能就是川口依然没有给任何人去帮助她的机会,宁可永远地都选择自虐的方式。
在过去的日子里经历了几次差一点就要永远失去川口的事情,在她身边的人不管是不二还是原田都会难免有时候像惊弓之鸟一般,一点点的刺激都很容易让他们陷入即将永别的恐慌中。都说他是个情绪不外露的人,但不二自己知道一旦开始对什么感兴趣以后就会难以放下,起先只是因为新鲜有趣,想要去了解一个和普通人完全不同的人,几乎是出于想要理解怪物或者是怪物之间的互相理解的心理,走近怪物不是一件困难的事,他逐渐发现远离她反而很困难。若是他人要给忠告,那只能是一开始就不要和怪物做朋友。不过可惜了,不二可能会回答别人,因为他本来也是怪物。
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忘记她手握着美工刀趴在画纸上手臂上的刀口将整个画架都染红了的景象。那是第一次不二想到应该用脆弱去形容她,而明明她应当是更为强大的怪物才是。
当她昏迷在病床上,不二反而能够很冷静地回想起她平常所说的一些话——
「心脏跳着就是生的话,我可能从来没听见过心跳。」
「我没有觉得死亡是一件需要避而不谈的事情,正因为不是,我时常不知道活着是什么。」
「我表现不出来的情绪太多了,可能连感受到的亿分之一都没有。」
越是理解了她的想法越是会去设想她和这个世界永别的样子,所以从开始意识到川口心里有一个代替着她而生的人的灵魂的那一刻,他十分感谢这个至少能将川口困在人世间的人,后来他知道了这个人是谁,也看到了他牵起她的手的样子,悬着的心到底还是放下了一半。只是万万没想到越前还会跟着那个疯狂的人一起疯,不二周助在内心突然觉得应该要对越前龙马进行重新判断了,他是指望着他去拉川口一把的,不是让他跟着川口一起跳下去的。
其实不二很懂川口,或许要比她自己都明白自己在想什么,只是唯有一点他没有能够想到,当川口总是抱有飞蛾扑火般的态度面对她自己的生命的同时,她也可以以同样的热度去对待一份爱情,对生无法期待的人也可以对他人付出犹如生命之火一样炽热的爱意。因而,她更是不惧冒险。
万幸,越前龙马是一个足够勇敢的人。
转机候机大厅亚特兰大哈兹菲德机场
他们乘坐的航班在亚特兰大转机需要停大约三个小时,本次双人流亡的领头人川口渚沙正坐在候机大厅里用手机连了wifi很是认真地做着阿根廷相关的攻略,一旁跟着来的越前便坐在一边很认真地看着她做攻略,在他们座位对面坐着一个挺着大肚子独自出行的黑人女性,而身后则是领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儿的一对中年夫妇,到处都是人,可是全世界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
「越前君不会觉得我很幼稚吗?」川口收起手机,抬起头问他。
「幼稚?」越前哑然失笑,「你自己也知道你在做的事情别人很难懂吗?」
「倒也不是,只是一个人逃和带着别人一起逃是完全不同的概念而已。」川口抱着背包站起身,「我们可能会吃很多苦,所以越前君做好准备。」
「都飞到亚特兰大了,这个提醒是不是有点晚了。」越前拉过她的手,「我很明白在陌生国家醒来的感觉,所以有些需要操心的事情你也交给我。」这些年来从青年赛到正式职业赛,在空中飞的次数他自己都算不清楚,总有种某天醒来自己又在一个陌生的国家的预感,有时候会忘记自己在哪里,即便是难得回了父母身边也很难有家的感觉。
「那么,翻译就交给你了,」川口伸出手来揉乱他的头发,「布宜诺斯艾利斯欧洲移民很多,官方语言毕竟是西班牙语,我是一窍不通的。」
「一报还一报,」越前两只手圈住她的腰将她拉近,「你可别跟丢了。」
而后又是一段时间的飞行,飞机停在埃塞萨皮斯塔里尼部长国际机场的停机坪上,此刻对于处在南半球的阿根廷而言正是气温比较低的时候,办完入境手续之后换了一些现金,刚出机场大厅一阵完全不同于北半球暖流的寒气侵袭过来,冻得两个人同时打了个喷嚏,川口抬头望了一眼看着很是晴朗的天,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越前身上非常不符合这个国境的穿着,非常冷静说着:「我忘记了,这里现在是冬天。」
皱着眉头有些伤脑筋地叹了一口气,她带着这种表情说这种话反而很像冷面搞笑艺人,越前一边想笑一边又真心地觉得冷,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毕竟抱在一块儿总还是能暖和一些的。
「我们运气不错,民宿老板是冲绳移民,」大概是太冷的原因,穿着一件式的连衣长裙的川口又往着他怀里缩了缩,「他会说日语,还说开车来接我们。」
「听你说这些的语气,我现在很感兴趣去年你在摩洛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了。」越前实在惊异于面前这个人的极端淡定。
「没什么,当时临时决定出发,从机场出来以后完全不知道去哪里,就先在车站睡了一个晚上。」她试图用无辜地眨眼睛的动作来掩饰自己说话内容的不靠谱。
「你这个人,」越前用力地抱着她直到有些喘不过气来了,「不怕死也有个限度。」
「这样很难受,越前君。」她拍着他的胳膊以求饶,挣扎着的时候看到前方刚好走过一个亚裔面孔的年轻男性,虽然肤色有些黑,不过他手里拿着的牌子上写着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应该没错了,抬手向他挥了挥手,稍微大声地用日语喊道:「您好——」
男人注意到了这里停下脚步来,然后很是热情地跑过来,笑着和他们说话:「是川口小姐和越前先生是吗?我是Leo,欢迎你们来这里。」
日语并不标准,想必是几代移民的后裔了,越前点头打了招呼后和他握了握手,长着一副东亚人长相的Leo举手投足都有着南美人的风范,他接过了川口怀里巨大的背包一边介绍着整个城市的简单状况一边又引着他们往停车场去。
「车上有毛毯,你们可以先披一下,看来是完全没预料到这里的天气啊。」Leo松开手刹将车开出去。
「因为是临时决定出发的。」越前的回复言简意赅。
「没关系,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问我,」Leo说话的时候一直是笑着的,「这个城市是个很热闹的地方,一定不会让你们无聊的。」
虽然有些冷,但川口还是将头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那些建筑与街道真是和东京太不同了,这是个宛如将所有颜色都倾倒在大地上的城市,用手指挡着迎面而来的阳光,眯着眼睛仍然能够感受到这样的热烈的气息,她于是默默地念着诗句:
「面对西方
远处的彩色牌阵,
我感觉到了布宜诺斯艾利斯。
原以为这座城市是我的过去,
其实是我的未来、我的现时。」[2]
房间在民宿的四层拐角最里面一间,房间不算大但有一个阳台,推开落地窗外面放着两张扶手椅和茶几,双人床上铺了两床被子,床对面没有摆电视,放着一个三层的木制书架,意料之中地摆着博尔赫斯和科塔萨尔的书,刚进门时她也注意到了墙上有两幅像是Eduardo Stupía[3]的风景画,仅仅是一瞥所以也真假难辨,但总的来说这里倒是个挺有风格的地方。
在一楼吧台边多打听了些消息,这会儿才进房间的越前看到了站在阳台看着外面的川口,立刻拿过床上的毯子便从身后将她裹住,「不怕冷吗?」
「怕,」她点头,然后慢慢回过身来,嘴角奇迹般地挂着笑容,「但我很开心。」
「行了,我知道你很开心了,」越前看着她的眼睛,「原来你还会笑啊。」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川口反应迟钝地开口说:「大概会吧,如果这个算的话。」
握住她的手,感觉比平时还要再凉一些,她的脸色也比刚刚下飞机的时候还要更差一些,上前立刻关上了落地窗,俯下身子来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意外的滚烫的热度让他稍微有些无措,慌张地说着:「你发烧了你知道吗?」
「嗯,我有感觉到头昏。」她的动作更是缓慢一些,轻轻点了两下头,然后一头栽倒在他的身上。
扶住她的肩膀,低头看着额头抵在自己胸口的人,越前轻轻叹了一口气,皱起眉头露出了「真是拿她没办法」的表情,弯下腰来将她打横抱起来,体温过高的状态下川口呼出的气息都是烫人的,可能是受头疼的影响她很急促地喘着气,让她在床上平躺下来,回身去行李包里翻急救包,他那会儿是看着她塞进包里的。幸好在最下面的口袋里找出了退烧药,撕开包装倒进一边的热水杯里晃了两下,越前用手托住她的后脑勺,温柔地说着:「先喝药,马上再睡。」
「不,」她难得耍赖似的翻了个身拒绝,「烫,咽不下去。」
「川口,你不是小孩子。」越前用上了一点力气,将她拉回来。
「人体有免疫功能,」她整个人缩进被子里面,说话的声音隔着棉被传出来,「会好的。」
「你不就是免疫功能被打败了才发烧的吗。」越前着急了把被子掀开一半对着她说。
本来就身材娇小的川口在被子里团成小小的一团,散开的长发把她的身体包裹了起来,把手里的水杯先放下,越前坐在床边,用抱卡鲁宾的方式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拨开遮住脸的头发,她的两只眼睛还是睁着的,低下头很是不满地看着耍脾气的川口他又说:「那接下来我要做什么你就拦不住我了。」说罢,越前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唔!
她的眼睛陡然挣得巨大,两边的脸颊被手指以不小的力度捏着,某种柔软的压迫感逼着她将带着热度的药剂顺着自己的喉咙咽下去,一次,两次,然后是最后一次,她很明显地感受到了口中混入了什么不属于自己的却正压着自己的舌尖的东西,起先只是很简单的触碰,在饮完了最后一口药剂之后就真正地变得相当难缠了,退烧药的苦味慢慢地在口中被稀释,她逐渐有些留恋这样的感觉。
怀里的人眼角不明所以地流出的泪水,她被堵在喉咙口的声音让越前差点一时间失了神,立刻清醒过来用把她好好地用被子裹住,却只听见川口抱怨似的语气:「越前君的免疫系统也会被打败的。」
「非病毒性感冒不会那么容易传染,」越前用手指擦了擦她的嘴角,「所以现在,快睡觉。」
「那你不睡吗,时差还没倒过来。」半张脸都在棉被下红着脸说话的川口可爱得有些犯规了。
「对一个健康过头的成年男人说这种话,后果是什么你要想好了。」越前佯装着直接扑过来的样子说道。
「但我是病人。」她慢悠悠地说着。
苦笑了两声的越前拿过用冷水浸湿的毛巾放在她的额头上,「你还知道你是病人啊。」
轻声应了一下,她犹豫了几秒钟再次开口说:「那不可以陪我躺着吗?」
脱了鞋在床的另一边半躺下,越前看着川口向自己侧了一点身子,还往这边又挪了挪,她的左手正紧紧抓着他的右手,准确的说目前的状况是她只穿着裙子现在光着的两条腿似乎也贴着他。
「越前君身上很暖和。」她这样自言自语道。
当川口被感冒病菌折磨的同时,在这个异国他乡,初来乍到的越前龙马正处在生理与心理的双重煎熬中,标志着道德的理性的锁链大概已经困不住已经快要溢出来的冲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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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契诃夫手记》,贾植芳译。
2.出自博尔赫斯《布宜诺斯艾利斯激情》中的城郊,译者对不住我忘记记录了。
3.Eduardo Stupía,爱德华斯图皮亚,阿根廷的艺术家,擅长抽象风景画。
估摸着下面在BA的旅游片段应该都会跟着博尔赫斯的这个诗集走,博尔赫斯就不介绍了,这位拉美酷盖希望各位都了解一下。
至于不二周助,你们就想着他是个担心妹妹的哥哥吧,毕竟川口这个自我的个性有时候会很不在意那些在乎自己的人。
依旧欢迎各位找我唠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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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