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嘴边的话一下子全凝住了。
忍足就这么半张着嘴,不得要领地干眨着眼。难以想象那个总喜欢表现出软硬不吃的尾崎在这短短二十四小时之间竟会几次三番地显示出这般恳求的姿态。
她咬着自己的嘴唇,那发狠似的力道像是不把自己弄伤就誓不罢休一般。
“好吧,小朋友。”男人于是靠近两步,朝尾崎穿得厚厚的胳膊上捏了一把,“既然你不愿意让我说,那我就不说。”
尾崎短促地吸了吸鼻子,这回没有躲。
男人也没有动,他望着对方垂得低低的发顶思考了一会儿,“那我送你回去吧。” 他握住她的胳膊,继续道。
小姑娘一愣,好不容易平复下情绪,听这人这么一说一下又天翻地覆起来。
“不用。”她急忙摇头,“又不远,没什么关系。”
“挺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手臂这时候已经被忍足牢牢地抓在了手里,尾崎明白自己又要被迫接受对方的好意。只是这一次又一次,她实在弄不明白,男人究竟为什么每次都能转瞬间就把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当作是空气?
她为这人纠结得兵荒马乱,患得患失得几乎都不像是自己了。可他为什么只需要笑一笑,好像他就是有能力把所有事情都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去。
“你不是还说不想让我困扰吗?再犟下去我就会困扰了哦。”
“这不是一件事情吧。”
“怎么不是一件事情?反正,我送你回去。你本来是准备清理完垃圾直接溜走吧?看你把衣服都换好了。”
男人说着夺过尾崎捏在手里的毛绒帽子,这还是店长小姐今早才刚刚送给她的小礼物。他把这顶粗毛线织成的杏色帽子轻轻展开,把它的边缘卷起来一些,不经意地用指尾将柔软的短发随意地理了理。
“好了。”他抬手往外一指,“我车在外面。”
尾崎稀里糊涂就被塞进了副驾驶座。忍足嘱咐她扣好安全带,她撇着嘴乖乖照做,男人又问起她回家的路线——
“下个路口右转,过两个红绿灯再左转。”
男人点点头,发动起爱车准备上路。他心道其实小姑娘的“新家”距离这咖啡店也不是很近,就听尾崎轻飘飘地插进来一句,像是能读心似的:
“房东送了我一辆旧自行车,我平时骑车。”
“哦……听起来这位房东人还挺不错?”
“她还同意我月末领了打工的报酬之后再付给她房租。”所以人真的不错。
忍足笑了声,听懂小姑娘没正式说出的后半句让他感到一点满意。这段短暂的交谈后他们便安静下来,男人放下些车窗,细微的冷风拖着丝。
“到了。”
不到十分钟的车程,忍足按着尾崎的指挥把车停在了一处廉价公寓前。手刹一拉,小姑娘便迫不及待地解开安全带逃下车。男人听到她丢下一句言不由衷的“谢谢”,他连忙推开车门跟在她身后追了上去。
尾崎本想赶在对方走近之前关上门,无奈对方具有不可忽略的长腿优势,他先自己一步抵住了门,随后毫不费力地闯了进来。
小姑娘不快地睖睁着眸,无声地抗议男人的不请自来。
“我这不是不放心你嘛……幸平也托我来看看。”
“撒谎。”
她心想这人自己是赶不出去了,只好甩甩手,把厚脸皮的男人独自丢在门前。
忍足苦笑着对着空气摊了摊手,他四处张望着,打量起这间逼仄狭小的房间。
“没有厨房吗?”
“房东住在旁边,厨房在那里。”
没有厨房,有一间只够放得下一张小床的卧室和一间几乎不能转身的厕所,客厅倒是还留着一个可以摆沙发的位置,但尾崎似乎并不需要,那里只有一张可怜兮兮的小板凳靠着墙壁的角落。
拉开客厅里旧得发了黄的冰箱,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些袋装吐司和没听过品牌的牛奶,忍足看不下去,不禁问:“你就吃这些?”
尾崎偏开视线:“我会帮房东做些简单的料理,饭菜都在她那里。”
男人没有继续追问。小姑娘住得虽比他想象中要艰苦些,但一个身无分文的臭丫头突然闹独立还幻想着能怎样?反倒是她还能找到这么一处算得上五脏俱全的地方落脚来得更让他吃惊些。
“明天也有打工?”
“……嗯。”
尾崎似乎不愿多谈,有意无意躲闪开视线就是最好的证据。忍足便依她,捞起脚边被随意丢在地上却是某些人心头大宝贝的签名篮球:“过两天我帮你还给幸平去。”
小姑娘一急:“这是人质……”
“人什么质?不就是你准备躲着我,要以防幸平把你的事透露给我吗?”忍足哭笑不得,嘴上毫不留情地戳穿她,“那现在我知道了,所以幸平总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吧?”
篮球已经在男人手里,尾崎把眉头皱成包子褶却也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僵持了一会儿,她也自知自己强行劫持篮球的行为并不值得夸赞,她终于点点头,往墙角的小板凳一窝,又成了缩成一团的小动物。
忍足把这自动理解成了慢走不送的含义。
“行吧,那我先走了。”男人重新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见某人状若对这话无动于衷,他食指勾住最顶端的钥匙扣颠了颠,“……不准备和我说个再见?”
尾崎抬头瞥了瞥,继续她照常的闷不做声。
“怎么?继反悔‘不理我’之后又反悔‘反悔不理我’了?”
“……”
“开个玩笑。”
男人忍不住笑了,虽然这笑点里头有99%都是由他自己贡献的。
他对小姑娘挥挥手,她对自己远远张望过来,试探一般地眨着眸,这种眼神他熟悉,有种他们之间重新回到了一个月前的错觉。
——所以他每次从“尾崎家”离开都非得要经历一次莫名其妙的动摇?
忍足停顿了几秒。“我们还没交换过号码吧?”转而他突然道。
这话果然叫尾崎也愣住了,她讷讷地点点头,眼睁睁看着几乎已经准备离开的男人重新靠近自己身边,“多少?”他摸出手机问。
“我……我不记得。”尾崎的脸颊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可疑地变得通红,她摸摸索索踟蹰了半晌才从自己口袋找到手机,忍足觉得有点眼熟,就听到小姑娘轻咳一声,继续道,“这是阿幸的,我不知道号码。”
“你没带手机过来吗?”男人无奈地接过它往里面输起自己的号码,“我是说……从京都出门的时候。”
带了。但是很明显,它早就没电了。
而她和幸平都没有充电线。
到此,小姑娘终于舍得从她的小板凳上站起身,她从卧室床下的抽屉里摸出自己的手机:“除了阿幸之外也没有其他需要联系的人了,所以没什么关系。”
忍足跟着她也进到了小小的卧室里,小姑娘把手机展示了片刻正准备收起,就听男人短促地“咦”了一声,继而向她宣布了一个好消息。
“我有充电器,下次可以带来给你。”
尾崎的嘴张了张,事实上她还是想说这对她而言没有什么必要。
但男人在说完这话之后显得格外高兴,她猜是因为……算了,管他呢,总之她知道这种时候她应该欣然接受对方的好意。
“谢谢。”她于是照着自己所想的道了谢,果不其然,下一秒便被这位男士温柔地抚摸了脑袋,他用幸平的旧手机打了个电话给他自己,解释了一句这个好久不用的号码他正好几个月前刚删了去。他又念叨了两遍叫尾崎有事一定要打电话给他,这回他像是终于满足了似地不用人赶就走到了门边,他又朝自己挥手,打开门,只差一步就能从她的领地跨出去。
“什么时候再过来看你的时候我把充电线一起给你带过来,嗯?”临走前,他一边穿鞋一边说道。
女生没答应。她把头上的绒线帽拽下来捏在手里,室内不透风的环境让她感到有些燥热。
她用不着啊。尾崎一只手塞在口袋里握着属于自己的那只手机,她只需要有幸平就可以了。
可尽管她在心里已经第一百遍这样告诉自己,临行前忍足急于证明什么般的话语还是不可避免地触到了她的神经。
“这次绝对不会再失约了。”他说道,眼睛认认真真地注视着自己,“我保证。”
于是头脑里拉响了独属于她的危险警报:他又说出人们最喜欢的承诺了。
郑重的、甜美的、虚假的。
也不知道这话是不是让男人觉得有些自我感动了,原本准备离开的他再度迟疑着停住了脚步。他像是突然又对小姑娘生出了无限的眷恋,不放心地把目光往房间里扫了又扫,甚至还询问起家里是不是还缺点什么。
缺一个如果不能回应,会懂得好好说出拒绝的人。
——尾崎憋出句“再见”,却在心里这样道。
缺一个喜欢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