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元宵的死亡,婴珠的力量终于彻底消失。折磨了渊海龙族几百年的阵法也在混乱平定后彻底解除。
一切都恢复到了最平静的模样。
除了陆离。
阳光明媚,春意盎然。阵阵花香传来,香味沁人心脾。蝴蝶驻足于花苞,感受着光影的照拂。
这世间的一切都迎来了新生。
除了元宵,除了小鸟。
陆离坐在梨树下的石桌旁,垂眼摩挲着手中的羽毛。大抵因为是死物的缘故,那羽毛的色彩随着时间的流逝竟也逐渐开始变得黯淡起来。微风吹过,阵阵鸟鸣在不远处响起,他眸中的神色却无半分变化,只是盯着手中的羽毛发呆,便再也没了其他动作。
他已经半个月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王湮本来靠在窗旁观察着陆离,瞧见他的反应,他轻叹一声,收回了目光。沈瓴坐在窗上,把玩着手中的玉笛,声音清冷:“叹什么气?”
王湮皱了皱眉,“小离心思重,我总怕他会……”
“寻短见?”
王湮沉默许久,方才极轻地“嗯”了一声。沈瓴抬眼盯着陆离的侧脸望了许久,忽地转头看向王湮,微眯起眼道:“我看未必。”
王湮的神色有些疑惑,眼见他又要分出心思去瞧陆离,沈瓴“啧”了一声,声音带着些不悦。拿玉笛挑起他的下巴,身形微微一侧,彻彻底底挡住他的视线后,才垂眼淡淡问他:“这么关心他?”
王湮抬眼看他,“他是姐姐的孩子。”
沈瓴却有些不悦,径直拿起玉笛去戳弄他的下巴。
吹孔擦过王湮的唇,仿佛像是一个轻柔暧昧的吻。
他终于愉悦地勾起唇角,却只是瞧着那双漂亮的凤眼,并不说话。许久,在瞧见王湮莫名其妙的神情后,他才收回玉笛,伸出手捏着他的下巴,用拇指慢吞吞地摩挲着他的唇,“既然这里的事都解决了,跟我回去,嗯?”
他的手指带着些凉意,王湮眼睫一颤,反应过来后慌乱地收回视线,捏着他的手腕将那双修长的手拽了下来,道:“过几天再说吧,我再陪陪他。”
沈瓴皱了皱眉,正欲说些什么,却忽地被一阵男声打断了:
“舅舅。”
两人闻声望去。
来人正是妫夬。声音落下的瞬间,原地忽地毫无预兆地刮起一阵大风。黑衣少年于狂风之中傲然挺立,那袭黑袍被吹得猎猎作响,发间高束起的马尾也在空中胡乱飞舞着,肆意张狂。
经过半个月的休养,阵法残余的力量终于被彻底清除,他身上的病鳞也在痊愈后焕新。右脸的蓝鳞褪去后在眼下留了一道小小的疤,但也只是小小一道,不细看压根看不出来。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恢复着。
……除了那颗心再也没办法换回来。
两人对视许久,王湮挑了挑眉,顺势抱着手往沈瓴怀里一靠,声音带着戏谑:“不带你那破面具了?”
妫夬有些无奈:“舅舅,别调侃我了。”
王湮笑了两声,“行,不逗你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沈瓴面不改色地往王湮那边靠了靠,垂眼抚弄着他的发丝。两人的姿势颇为亲密,像是为了故意做给谁看一般。妫夬直觉不爽,皱了皱眉,又抬眼望去。
正巧和沈瓴的视线相对上。
他淡淡看了妫夬一眼,眸中似乎带了些隐隐约约的蔑视之意。然而还不待妫夬细究,他便又收回目光,手指顺着向下,去抚弄王湮的脖颈了。
动作带着极强的侵占欲,那纤长的手指似是野兽的尖牙,仿佛要在下一秒衔住王湮的脖颈,狠狠将其吞入腹中一般。但王湮却并未察觉,只是奇怪开口问道:“怎么不说话了?”
妫夬眯了眯眼,目光灼灼看着沈瓴道:“我想出去走走。”
沈瓴勾起唇角,不待王湮接话,便淡淡开了口:“多出去走走也是好事,我估计他现在也不想见到你。”
妫夬冷眼看着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沈瓴动作一顿,许久后,轻叹一声,眸中分明带着恶劣的笑意,声音却带着点可怜,“王湮,我好心提个建议而已。”
妫夬冷笑一声,“我说话难听,就直说了。舅舅,我看他不像什么好人,你还是尽早离他远点为好。”
王湮有些头疼,刚想说句话打个圆场,却又被沈瓴打断了即将说出口的话:“王湮,我胸口疼。”
柔若无骨的身躯陡然落在肩上,压根没给王湮思考的机会。沈瓴趴在王湮背上,极其刻意地将自己淌了鲜血的手背露出,声音泫然欲泣:“都怪我,王湮,是我说错话了,我知道的,我是外人,不论再怎么提建议他们的关系都不会再有任何改变,陆离也不会再想看到他……哎,是我太多话了,对不起,你不用管我了,我一个人回去也可以的。”
他说完,强撑着想起身,却又在下一秒不受控制地跌落回了王湮的背上。眼见着鲜血越淌越凶,王湮赶紧将他背起,慌乱道:“沈瓴,你先别睡,我带你回去。”
沈瓴闻声,故作虚弱地应了一声,便又抬起眼,笑眼盈盈地看向妫夬,唇角的笑容带了挑衅。他句句话都化作刀子直直往着妫夬心窝子里戳,妫夬气急败坏道:“舅舅!他装的!”
王湮却压根没听到他在说什么,“小夬,你自己把东西都收拾好啊!我不送你了!”
妫夬:“……”
妫夬攥紧双拳忍了半晌,终于没忍住,一拳打在了面前的柱子上。
他重重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将心中的怒火平息。一回过神刚想离开原地,却在不经意间瞥见了陆离。映入眼帘的是柔和的雪白,怒火瞬间被抛之脑后,妫夬有些惊诧。
陆离的头发……
变白了?
不过才半个月未见,他怎会变得如此颓败?
种种疑惑犹如雨后春笋源源不断涌出,妫夬几乎快控制不住自己上前质问。
可沈瓴的话语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在脑中回响。
也是。
他们的关系不管再怎样修补,都不可能再恢复如初,陆离如沈瓴所说,也不会再想看到他。
但他也不想看到陆离。
就这么算了吧。
算了。什么前尘什么爱恨,统统算了。
他终于强迫自己收回目光,迈开脚步走,一直走,走到两条路的分叉口,停步。
真的就能这么算了吗。
这条路只要走过去了,就是真的、彻彻底底地见不到他了。
妫夬攥着双拳在原地站了许久,许久,到底是转过头,忍不住最后看了陆离一眼。
彼时他正坐在梨树下,换了个侧坐的姿势,在这个角度,他能清楚看到陆离的侧脸。柔软雪白的发丝落在肩旁,手中的羽毛仍旧安静地躺在手心。他垂眼看着那羽毛,似乎是入了神,双眼渐渐失了焦,眸中的神采也逐渐淡去。
妫夬呼吸一滞。
忽地一阵风吹过,花瓣在空中飞舞。陆离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似是察觉到什么,微微侧过了头。
……却只是伸出手,垂眼轻轻掸去了自己肩上的花瓣。
并不是看他。
妫夬吐了口气,只觉得喉头一哽,似有千言万语还未说尽。然而在回过神来后,他到底还是收回了悬在半空的脚,移开目光,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身影渐渐在视线中消失,陆离眼睫一颤,在原地僵了许久,直到顾瞎子的手轻轻放在肩上,他才收回早已变得麻木的手,闭了闭眼。
顾瞎子低头看着他,劝道:“总有的事,需要他自己去经历之后才懂。”
陆离缓缓睁开双眼,轻声道:“前辈,我们之间没有可能了。”
顾瞎子抚摸着他的脑袋,轻叹一声,并未继续延续这个话题:“去好好睡一觉吧。”
陆离轻轻摇了摇头,“我想再一个人坐会儿。”
风声停歇。
梨花落入泥土之中,于梨树的新生中渐渐死去。
春天到了。
共生与同生的捆绑终于结束。
陆离吐了口气,很是疲惫地闭上双眼,靠在树上沉沉睡去。
向来我是我。
而今我非我。
他太累了。
为什么要突然换成侧坐,为什么掸肩头的花瓣要侧过头去掸。
你察觉到了,但你真的不知道吗,妫夬。
他明明舍不得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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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向来我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