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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神 > 青春校园 > [双黑]与你一生 > 第61章 【糖】天潢贵胄(下)

23.

君子有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即便是重文轻武的横滨国,春猎也从来都是一年的重中之重。

短短二十天的春猎时间,皇子们围绕在皇帝身边狩猎,既能展现皇家的天伦之乐,又能让皇子们在皇帝面前大展身手,讨皇帝欢心。

同时,这也是大臣将领们崭露头角的好去处。

但对太宰治来说,“春猎”是只存在于书本中的知识。

他既不讨皇帝欢心,又顶着个病弱的身子,不到二十年的人生从未踏入过猎场半步。

“托你的服,我头一次踏入猎场。”太宰治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略起车帘衣角,好奇地打量着满园春色。

位于皇宫东面的皇家猎场,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意义上离开了宫墙。虽离“自由”二字还太远太远,却也让太宰治难得有了片刻的放松。

其他的皇子都骑着高头大马相伴皇帝身边,皇帝要面子,让他这个病恹恹的太子跟着一路骑行实在过于难看,便难得的发了一次善心,让中原中也陪同太宰治一起乘坐马车。

“本来我还以为,皇后在寿辰上丢了这么大的脸,肯定会千般阻挠我参与春猎。”中原中也靠坐在太宰治身边。如今还是初春,天气并没有回暖。中原中也不想扫了太宰治的兴致,便从随行的箱子里翻出一条新做的狐皮大氅,细细地搭在太宰治的身上:“没想到居然这么轻松就放行了。”

寒风吹得太宰治脸色略有些发白,但他却不愿放下帘子,反而心情很好道:“莫说皇帝皇后本就想让你在春猎丢了面子,你前几日让皇后出丑,反倒合了足利国皇后的心意。她巴不得你整天出现在皇后面前添堵呢!这次就算皇后不愿让你去,她也会主动提起你的。”

“她就没想过我会害得她春猎大败?”

太宰治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连‘自家’的皇帝皇后都不信,你指望心高气傲的外族皇后会相信?”

中原中也虽俊朗无比,却生得娇小,衣服一裹,腰肢细得盈盈一握。和足利国的勇士们相比,即便是横滨国的武将,都不会相信这样一个人能轻松大败足利国勇士。

太宰治向中原中也招了招手,待中原中也默契地与他交握后,这才道:“也该让那些目空一切志大才疏的家伙们好好被打一打脸了。”

太宰治的好心情也感染了中原中也。他含着笑,又往太宰治身边靠了一靠,低下头从太宰治撩起的车帘往外看,随口道:“说起来,现在倒是有些像我嫁进东宫时。”

当时也是这么一方小小的空间,他心如死灰坐在其中,透过小小的窗户渴望地看着世界。

却没想到本该枯朽的人生,会奇迹般遇上一个心意相通的存在。

中原中也随口提起的话题却引起了太宰治的乐趣。他含着笑,忽然抬起与中原中也交握的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中原中也虽通文墨,但看的多是兵书谋论,诗词歌赋并不是他的领域。

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句话实在太过经典,即便是他,也在一瞬间明白了其中蕴含的情谊。

这人怎么好端端说起情话来了?

两人相处多日,却也从未说过如此直白的话语。中原中也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耳垂却是迅速红了起来,看着煞是可爱。

见中原中也并未将手从自己手中抽出,太宰治眼中的笑意更胜了。

这种暧昧的氛围中原中也并不擅长应对,很快他便有些坐不住了,想方设法地找起了话题:“啊,说起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句话我倒是经常听别人提起,后面可还有其他句子?”

太宰治的笑容忽然淡了些,他侧过头不让中原中也看见自己眼中的情绪,故作无所谓道:“不是什么经典的句子,不听也罢。”

中原中也不疑有他,也没有多想,“哦”了一声便又换了个话题,车厢内的氛围再次热闹起来。

伴着踢踏的马蹄声与嘎吱的车轮声,马车晃晃悠悠地朝着猎场走去。

24.

在众人的簇拥之下,皇帝从箭筒中取出一枚长箭,对准不远处的獐子射出。

伴随着破空之声,獐子应声倒地,欢呼声顿时此起彼伏。

今日是春猎的最后一日,随着皇帝的最后一箭,这场并不算短暂的春猎便暂时落下了帷幕。

本次春猎大捷,捕到的猎物堆成一座小山,寓意今年风调雨顺,粮仓充裕,是极好的寓意。

但空气中的氛围却并未因此变得轻松,而是隐隐凝重起来。

随着魁梧的足利国武士登场,万众期待的比试也终于正式拉开了帷幕。

比试共有三项,狩猎,射箭,比武。

猎场的猎物们因为十九日的狩猎警惕性大增,数量锐减,狩猎的难度因此增加了许多。除了不想破坏春猎的心情,这也是比拼放在最后一天的原因之一。

足利国一共派出了七位勇士,同样的,横滨国也需要派出七位勇士迎战。

中原中也便是其中一人。

虽说皇帝有心看他出糗,却也并非全然不顾横滨国的脸面。这次出战的七人中,便有他精挑细选的高手。虽然想要赢下足利国的概率微乎其微,却也并非全无可能。

十四名勇士在众人的瞩目中两两对立。皇帝,皇后与足利国皇后坐在主位,压下目光的交锋,含笑看着十四人。

“诸位轻便。”皇帝一挥手,道。

随着唱礼太监宣布完规则,场上的氛围陡然剑拔弩张起来。

中原中也骑在马上,在高头大马的衬托下,他的身形愈发显得娇小。

中原中也明显能感受到七道或好奇或不屑的目光从足利国的阵营中投来。

为首的男人是足利国的统领,也是七人中气势最盛的人,满脸络腮胡子,昂着下巴打量中原中也,说话的口吻也充满了傲气。

“常听闻中原家世代骁勇,中原家小少爷更是个不出世的武学天才。”他顿了一顿,发出一声嗤笑:“你兄长倒是条汉子,可你这位小少爷,不知是不是在深宫温柔乡里待久了,有些沽名钓誉了。”

面对足利国统领的挑衅,中原中也也只是微微一笑,淡淡道:“是不是沽名钓誉,接下来的比试便能见分晓。”

统领扬天长啸,说话的口吻却依然不屑:“你小子倒是狂妄,好啊,那就随我在狩猎上一决高下吧!”

不管这个叫中原中也的家伙有多少本事,他是狩猎的一把好手,足利国鲜有比他更强的,这几日为了不引人注目特意收敛了发挥,如今终于能痛快一把了。

本以为这小少爷有几分血性,虽然看着没什么本事,却也能叫嚣几句和他比上一场,却没想到面对他的挑衅,中原中也依然是淡淡的表情:“本宫不善狩猎,这场便算统领赢了吧。”

台下一片哗然。

中原中也的主动退让却让统领瞪起铜铃般的眼睛,怒不可遏道:“这是我足利国与你横滨国的比拼,你居然敢如此敷衍!”

边上迅速有下属跟着发出嗤笑声:“就说这几日太子妃殿下怎么没出大帐一步。身为中原家之人却不同狩猎,啧啧——”

两声拟声词,嘲讽之意不言而喻。

即便是横滨国人,此刻也纷纷面露不悦。

还未对战便先输一头,着实难看。

皇帝对中原中也表现出的“怯懦”很是得意,面上却不显,反而露出尴尬与愠怒的表情,对着足利国皇后道:“让皇后见笑了。”

足利国皇后笑了笑,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人人都有擅长的事,也许太子妃在射箭与比武上一鸣惊人呢。”

口中虽是奉承,心中却不以为然。

眼看着因为自己的话语,场内的气氛被点燃,中原中也再次发出一声轻笑,微微扬起下巴,语调不徐不缓,口吻却异常嚣张。

“有倒是‘有朋自远方来’,横滨国重礼,若让友人连输三把,岂不是有违两国和睦?”

这狂妄自大的话语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足利国统领怒极反笑:“听太子妃的口吻,是觉得三轮比拼你都在我之上咯?”

中原中也颔首:“统领既是足利国第一人,想必只要胜过阁下,便足以证明我国实力咯?”

“你这话的意思是?”足利国统领一挑眉毛。

“诸位也听过我的名号,阁下又是公认的足利国第一勇士,本宫想,不如我们二人直接比试一番,省得十四人战在一起过于混乱,又能更快分出胜负。”中原中也看向皇帝:“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皇帝微微眯起眼睛,目光仔细地打量了中原中也许久,终于缓缓点了点头:“允。”

中原中也嘴角挑起一抹弧度,心道:稳了。

这番挑衅是比试前太宰治特意吩咐过的。

中原中也想要的是横滨国的脸面,可十四人之间的比拼,光有他一人获胜毫无意义。以剩下六人的本事来看,对上精挑细选的足利国勇士只有完败的结局。

既然要赢,便要毫无争议的赢,还要赢得够狂,够漂亮。

皇帝心里清楚自己赢不了,若是七人全输也实在忒没面子,可如果是他中原中也主动跳出来,一个人承担胜负的责任,不但皇帝期望的打压效果翻了数倍,不让他挑选出的勇士们丢脸,更能让朝中群臣对中原家滋生怨气。

不论怎么看,这都是一项极其划算的买卖。

于是如太宰治所料,皇帝同意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中原中也才愈发愤怒。

他再一次的确认了,比起横滨国的脸面,皇帝更在意打压中原家。

于是中原中也扬起唇角,笑得愈发嚣张:“既然父皇也同意了,那么阁下第一轮的狩猎还是免了吧,省得之后说我胜之不武。”

这份嚣张至极的话语直接点燃了足利国统领的怒火。

“好啊,既然太子妃如此自信,便让我来好好会会你!”

在场无论是谁,都能看得出足利国统领此时的气愤与战意。

——正因为如此,若是胜了此刻的他,才愈发显得震撼。

25.

随着战马嘶鸣,中原中也与足利国统领同时拎起马下的箭筒,双腿一夹马腹,伴着一声“驾”,两人同时朝着半里外的箭靶飞驰而去。

风呼啸着从耳边略过,在那一瞬间,中原中也整个人像是与风融为一体,耳边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眼中只剩下远处的箭靶。

取箭,搭弓,射箭,一气呵成。

细长的箭如鹰隼般划破长空,稳稳地钉在靶心。

足利国统领神色一凛,嘲讽的神情尽数褪去,化为全然的专注。

看来这个太子妃还是有两把刷子。

随着一箭落在靶心,统领在心中思考着,忽然偏转角度,卡着中原中也射箭的时刻,紧跟着射出。

追在身后的箭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在中原中也的箭即将射中箭靶时,精准地擦过箭柄,原本可以射中靶心的箭顿时偏了方向,由十环变成了五环。

而统领的箭虽然因此也失了准度,落把的位置却是八环。

箭靶一共只有十个,箭也同样只有十枝,两国用箭颜色不同,最后根据把上的落箭计算总环数,环数高者获胜。

只要他这把能赢过中原中也,便是足利国的胜利了。

统领在心中洋洋得意地想道。

“好!”

足利国皇后因这出彩的一箭满心欢喜,连连叫好。

足利国众人也是一片喜色,纷纷向横滨国人投去嘲讽的目光。

但中原中也面对此场面却丝毫不紧张,再次拉弓射箭。

统领跟着中原中也的节奏同时拉弓,想要故技重施,却没能如愿以偿。

这一次,中原中也拉弓的力道竟比之前更胜一筹,箭光如闪电一般略过,落在统领射中靶心的箭尾端,竟是直接将他的箭从中间劈开,稳稳落进靶心。

被分裂的箭颤颤巍巍地抖了一抖,终是没能支撑得住,掉落在地。

如果说足利国统领的一箭精彩至极,那么中原中也的箭便可称得上石破天惊。

一时间,整个狩猎场都陷入了寂静之中,只听得见呼啸的风声与急促的呼吸声。

中原中也不骄不躁,再次搭弓射箭。这一次他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道再次出现了明显的提升。三箭接连射出,足利国统领慌得连忙搭弓,却连箭尾也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三支箭正中靶心。

若是以他全力将箭射出,能追得上中原中也的箭吗?

茫然自足利国统领心中浮现。

若是学中原中也一般,将他的箭从正中劈开,他能做得到吗?

那样白皙纤细的手腕,究竟是如何迸发出如此可怕的力量的?

足利国统领的手抬了又落,却始终无法再射出一箭。

他知道,他已经输了。

26.

“我承认刚刚是我狂妄了。”射箭比拼结束后,足利国统领抿了抿嘴唇,露出憋屈的表情:“你射箭的确很强,不过论武功,我不会输给你的!”

中原中也按着马背翻身下马,衣诀翻飞,云淡风轻的模样看得一众女眷心跳不已。

面对足利国统领的宣战,他依然是淡淡的模样,双手微微一拱,荣辱不惊:“承让。”

皇帝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不自觉紧握成拳,内心忐忑。

能压下足利国的风头固然值得他高兴,可若是继续让中原中也赢下去...

“皇上。”服侍他的太监不着痕迹地看了皇帝一眼,凑到他耳边轻声道:“要不要...”

皇帝自然知道他是在暗示什么。为了以防万一,在比赛前他就准备好了让中原中也出糗的药剂与道具。可没想到中原中也的突然发难让整场比赛的安排彻底被推翻,这些准备便也失了作用。

如果现在出手,众目睽睽之下,中原中也想要躲闪十分艰难,输了还能卖足利国一个人情。

可是...

这是横滨国多年来唯一一次能有机会彻底压下足利国的风头。

到底选择一时的荣耀,还是以皇位为重呢?

...

片刻的沉默之后,唱礼太监的声音再次响起。

“第三轮比拼,正式开始!”

太宰治缓缓拨弄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似笑非笑地看了皇帝一眼。

看来还没这般无可救药。

他在心中暗道:虽然相比之下,皇帝对中也出手的选择会更有利之后的谋反,他也对皇帝的动作做好了预防,不过皇帝选择横滨国而不是皇位,至少会让中也安心一些。

算了,这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只可惜之后要麻烦一些了。

算计的光芒在太宰治眼神闪烁,他压下无数翻涌的情绪,重新将目光投落场上。

披着光的少年一把长枪舞得虎虎生风,不似舞剑时行云流水,矫若游龙,却愈发显得霸气张扬,让人无法将视线从他的身上移开。

以武功闻名天下的足利国统领在中原中也的招式下竟呈现出被压制的姿态,莫说反击,甚至连防御都显得岌岌可危。

所有人预想中的一边倒局势的确出现了,却是中原中也单方面的完胜。

狩猎场一片死寂。

伴随着万千人茫然而激动的目光,如排山倒海般的欢呼于狩猎场绽放。

27.

“那个中原家的小少爷,太子妃中原中也,你们听说过么?”

“哎哟,这可是如今的大英雄,大名人,还有谁不知道?”

“如今瓦子里天天不是在讲《男皇后》,就是在将《春猎记》,那中原中也武功盖世已是天下皆知了!”

“嘿嘿,你们不知道吧,我当年可是看着中原家小少爷出阁的!那排场,十里红妆!满大街都是撒喜糖的,我还抢到了好几颗呢!”

“你这算什么?我还抢到了喜钱,诺——这是我宝贝!嘿嘿,我就说这两年怎么运气好了不少,这太子妃娘娘可真是福星啊!”

“这样的人儿未来成了我们横滨国的皇后,我们横滨国一定会世世代代繁荣昌盛下去的!”

...

“就这些?”皇帝坐在龙椅上,单手托着下巴,阴晴不定地看着跪在殿中的人。

“是。”底下的人低着脑袋,恭敬道:“如今人人都在赞颂太子妃,连带着太子的名声也好了不少。”

“只是好了不少?”皇帝冷笑一声:“都开始盼望着他太宰治当皇帝了,还叫好了不少?!”

名贵的瓷器被皇帝烦躁地拂落在地,瓷片溅落在底下人的脸上,留下几道血痕。他却不敢抬起头,只能将身体压得更低一些。

“奴才会监视好太子和太子妃的!”

“光监事有什么用?”皇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随手拿起一本奏折,看着上面记录的文字,寒霜一般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好一个太子,我真是小巧他了!”

他冲地上之人挥挥手:“你过来。”

“皇上有何吩咐? ”

“既然百姓们人人赞颂那中原中也有领兵之才。”皇帝的声音幽幽回荡在大殿之中:“那边给他这个机会好了。”

28.

“西北战报!”中原中也拿着信纸,急切地冲进屋内:“我父亲和我大哥受了重伤!”

屋内一片冷寂,太宰治坐在椅子上,手中紧握着一卷明黄色的锦帛,闻言转过身来,不悲不喜地看着中原中也。

“中也。”他轻声道:“我已经知道了。”

“太宰...”

太宰治将那封诏书递给中原中也:“方才皇上身边的魏公公过来了一趟,说是要把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

“皇帝亲封你为从一品提督,替父兄镇守西北边陲。”

“...”空气中陡然静了下来,只听见中原中也急促的呼吸声。

许久,他才喃喃般道:“那你怎么办?”

直到这时,太宰治古井无波般的表情这才有了变化,他抬起头,目光带着几分讶异,鸢色的眼瞳像海上翻滚的黑云。

“中也,你不愿意吗?”

“我不是不愿,只是...”中原中也目光闪烁,他抿着嘴唇,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只是...”

明明父亲病危,明明战况焦灼,明明要留太宰一个人在京城。

为什么直到这一刻,在听见诏书时我还能感到欣喜?

我有什么资格感到欣喜?

我踏上的这条路,我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太宰为我铺平而已,我却还为了这迟来的自由沾沾自喜。

我怎么配...

如白玉般温润冰凉的手紧紧的握住了他,太宰治温柔的嗓音落在耳畔,安抚着他内心的茫然与失落。

“这是你期待已久的,不要拒绝。”他拉着中原中也在身边坐下,眼中盛满了浓浓的情谊:“你并不需要想太多。民心所向,众望所归,他本就该属于你,只是因为一些错误迟来了几年而已。”

太宰治伸出手,轻轻替中原中也理了理因为奔跑而凌乱的鬓发,神色更添几分温柔:“我的将军终于要踏上他渴望的战场,自由地奔驰了,我为你感到开心。”

“...那你呢?”中原中也反握住他的手,紧紧看着太宰治:“你一个人要怎么办?”

太宰治没有武功,拖着这副病体独自在宫墙中谋划,要他如何能安心?

回答他的,是太宰治一个浅浅的吻。

“不用担心我,去做你想做的就好。”

29.

城墙的风大,太宰治站在那里眺望了许久,直到中原中也的背影消失在远方,才带着病容缓缓离开。

扶着他的侍卫眼神复杂,直到周围再无人注意他们,这才压着嗓子道:“殿下,恕属下多言,您不该让太子妃殿下离开。”

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这位侍卫于数日前匍匐皇帝身前的人五官有几分相似。

自中原中也离开后,太宰治的脸上便收起所有悲喜,只剩下平静而淡漠的表情,像是七情六欲也随着中也一同离去。

“我做这一切,便是想要中也实现他的愿望。目的达到了,又何必再让他留在宫中?”

“可太子妃殿下一走,皇上必会对您下手!”

“我便是要让他下手。”

说话间,太宰治挥了挥手,早就等在城墙下的车夫恭敬地替他掀开车帘,只听见太宰治的声音从其中缓缓飘出。

“等了二十年,也该是时候了。”

吱吱呀呀的车辙声遮掩了所有翻涌的情绪,太宰治将帘子掀起一角,却再无人替他掩上披风。

从中也愿意扶持他上位起,太宰治便开始了在京城的布置。

皇帝平庸,子嗣也大都无能。朝中追名逐利者虽多,却也不乏志向远大,一心为国的贤能者。

和中原家结亲是皇帝权衡利弊的手段,却也是他最错的一招。

那些真正有本事的人,只需要中原家本身的号召力,就算他真是个无能的庸才,也值得这些从不溜须拍马,谄媚争宠的人主动与他接触——而这些人,往往不被皇帝所喜。

尤其太宰治在他们面前展露了自己的才识眼见后,这些人便死心塌地的选择了他的阵营。

皇子们只顾着拉拢朝中的一品、二品大臣,却从未注意到这些顶着三品、四品头衔的实干者,悄然占据了朝中的舆论。

尤其在中原中也春猎夺魁后,中原中也与他太宰治的名号,更是响彻大江南北。连原本摇摆不定的一些重臣,也开始悄悄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兵权,政权,民心,三者皆在他手中,皇帝的刁难,不过是给他顺理成章“夺权”的借口罢了。

他唯一需要的,便是等一个契机——中原中也大胜之日。

不过是等待,他很擅长。

只是略有些孤寂。

些许而已。

一望无际的绿瓦红砖渐渐映入眼帘,压得人透不过气。

这座宫墙,今生他是逃不走了。

那封诏书,是他唯一能为中也争取到的些许自由。

中也他...真的能陪自己熬过往后的岁月吗?

太宰治忽然想起那日中也的疑问。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

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30.

『致太宰:

展信悦。

这里一切都好,只是过惯了京城的日子,一时倒有些不适应大漠的风沙了。

说实话,我其实有些生气。

你与我父亲兄长行苦肉计,居然不提前告知于我,害我提心吊胆了一路!

看在这里酒不错的份上,我便暂时原谅你吧。

你在京城务必一切小心。

勿念。

中也』

『致中也:

展信悦。

关于这件事,我的确得向你说一声抱歉。

事出权宜,为了不被皇帝发现,才匆忙用了此计,望你谅解。

京城已入秋,距你离开已经过了数月,我很想你。

西北美酒虽好,却也伤胃。你征战在外,还是少喝些得好。

另外,你给我寄的药我收到了。那药很好,只是以后别再寄了,太苦。

我一切都好,你切莫担心,照顾好自己。

勿念。

太宰』

中原中也拿着信封看了许久,嘴角难以抑制地扬起笑容。

“将军,看什么呢,这么高兴?”

副将撩开帘子走了进来,望着中原中也乐呵呵道:“外边烤了羊肉,可香了!将军不过去吃口?”

中原中也冲他摆了摆手:“你先过去,我马上来。”

待副将走后,中原中也这才火急火燎地摊开信纸,一字一句落下回信。

31.

『致太宰:

展信悦。

战况已然明显,这次是我们赢了。

足利**心溃散,没个三五年时间缓不过来,边关的百姓与将士们终于有时间调养生息了。

大胜的捷报已经送了回去,想必在这封信到之前,你便已经能听见消息了。

我快回去了。

等我。

中也』

小小一张信纸上不过寥寥数字,太宰治却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每个字都深深刻入心中,才默念着那句“等我”,小心翼翼将它放入怀中。

淡淡的血腥味从门缝中飘出,太宰治却并不在意。他坐在金碧辉煌的王座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于殿中的人。

曾经高高在上的皇帝,如今满身狼藉,失魂落魄。凌乱的头发下,望着他的眼睛满是愤怒与不解。

“是不是很奇怪,最终获胜的人为何是我?”

太宰治轻笑一声,挥了挥手,让侍卫放下悬挂在皇帝脖颈上的长剑:“亲爱的...父皇~”

“不用叫地这么假惺惺!”皇帝啐了一口,冷笑道:“太宰治,我知道你恨毒了我,中原家恨毒了我。可难道我就不是吗?你父亲挡在我前进的路上,我除掉了他,又有什么错?难道你不是也在这样对我吗?啊!”

他愤怒地嘶吼着,自以为英雄般骄傲地仰起头,不惧权威狠狠瞪着太宰治。

他以为能从太宰治的严重看见许多情绪。面对杀父仇人的愤怒,大仇得报的痛快,隐忍多年终于夺取皇位的疯狂...

然而这个隽秀的青年不过用淡漠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不带任何情绪,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的死人。

“成王败寇而已。”他道:“从我被囚禁在东宫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明白了这件事。”

“不过。”太宰治话音一转,唇角挑起几分笑意:“有件事我还是感激你的。和中原家的联姻,我很满意。”

皇帝瞪大了眼睛,仿佛在拼命理解太宰治话语中的含义。许久,他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流满了整张脸。

“太宰治,太宰治!哈哈哈,你居然真的心动了!好啊,好啊!”他癫狂道:“坐上那张龙椅,你的真心还能剩下多少呢?”

皇帝阴毒地看着他,宛如地狱中爬出的厉鬼:“流淌在帝王血脉的诅咒,生生世世永不会消去,你也一样——”

我不会的。

望着被拖下去的皇帝,太宰治在心中道:有中也在,为了中也,我永远不会像你一样。

“报——”

小太监匆忙跑进殿内,愉悦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

“皇上,中原将军...皇后娘娘回来了!”

太宰治猝然一愣,连沾染了血迹的衣服也顾不得换,在太监们焦急的交换声中朝着宫门一路奔去。

浩浩荡荡的大军连成一条长线,为首的少年将军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英姿飒爽,神采飞扬。

仿佛是感应到了什么,他仰起头,目光穿过欢呼的人群,与城墙上的青年遥遥相对。

纵然没有千言万语,炙热的火已在心间点燃。

苦难已化为过去,未来无论如何变化,他们都将携手共进,度过往后余生。

32.

中原中也穿着繁复的皇后制服,不急不缓地向前走着。

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渐渐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这里是上书房,太宰治登基后除了勤政殿外待得最久的地方。

自从太宰治登基到现在,已经过去四年了。

先皇帝留下了一堆烂摊子,从太宰治上位的第一天,便孜孜不倦地替他料理摊子。好不容易调理好的病体,也因为操劳生生又瘦了一圈。

“嘎吱”一声,随着小太监连连的劝慰声,几个留着花白胡子的大臣从殿内走出,满面愁容。

“参见皇后娘娘。”见中原中也投来目光,几人纷纷向他行礼。

“诸位乃国之重臣,无需多礼。”中原中也连忙让宫人将他们扶起:“怎么一个个唉声叹气的,是朝政上又出现什么难事了吗?”

“这...”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踌躇了半天,还是为首的殿阁大学士叹了口气,先开口道:“不怕皇后娘娘恼怒,是选妃之事。”

中原中也藏在袖中的手紧了又松,面上却淡淡的。他微微点头:“诸位先回去休息吧,这件事我会与皇上说的。”

“娘娘。”一旁的礼部尚书为难道:“自古以来就没有皇帝不纳妃子的先例。没有妃子,如何绵延子嗣?”

他朝着中原中也深深一揖:“还请皇后娘娘为天下着想,好好劝一劝皇上。”

“...本宫会的。”

见中原中也松了口,几人这才放心了些,纷纷告退。

等待几人走远,身边的侍女这才走上前来,小声道:“皇后娘娘,您可是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中原中也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这些人是国之重臣,为国操劳,我对他们只有尊敬。”

“可他们却让皇上纳妃。”侍女撇了撇嘴,有些不满:“阖宫上下都知道咱们皇上对娘娘一心一意,皇上定然不会听他们的。”

中原中也却没有回她的话,而是自顾自在门外出了一会儿神,才冲宫女道:“补汤呢?”

宫女连忙将手中的食盒递给他,中原中也接过,侧头道:“你在这儿等着。”

“是。”

侍女躬身行礼,向后退了几步。

中原中也握紧食盒的手紧了几分,推门踏入宫中。

浓郁的药香遍布宫殿的每一个角落,除了略有些刺鼻,提神效果却是一等一的好。

此刻,太宰治正伏案疾书,厚厚的奏折堆成几座小山,将他大半个身子挡在背后。

中原中也轻轻将食盒放下,把补汤端出:“先喝口汤再批奏折吧。”

中原中也的声音让太宰治手中的动作一顿。他整个人忽然松懈下来,将毛笔往桌上一甩,却并未接过汤,而是转而握住中原中也的手腕,拖着人往怀里带。

中原中也连忙将汤放在桌上,才没让汤洒在二人身上。

太宰治两只手死死搂着自己的腰,将脑袋埋在他的胸口,深深吸了口气,喃喃道:“朕的皇后...”

这副沧桑的模样看得中原中也心疼不已,连忙用手抵着太宰治的太阳穴,轻轻地按着:“休息一会儿吧。”

“不了。”太宰治的声音闷闷地从怀中传出:“还有好多奏折没批,我喝完补汤就继续工作。”

“...你太辛苦了。”

“谁让朕是皇帝呢?”太宰治苦笑一身,无奈道:“北边旱灾,南边饥荒。好不容易碰上一次丰收,又闹了蝗灾。这事情一天比一天多,永远也处理不过来。还要提防着那些有野心的家伙不闹事,时刻注意着不让朝中拉帮结派之风兴起。要喂饱那些蛀虫,让他们安安分分替我办事,又要对国库里的银子精打细算...中也,有时候我真想把那些贪污之人的头给砍了!”

“可他们背后连着派系,轻易动不得。”中原中也道:“只能先忍。”

“如果你能和我一起上朝就好了。”太宰治抱着中原中也的手又紧了几分:“那些迂腐的老头子,说什么后宫不得干政!朕的皇后是什么人,朕难道不知道吗?”

“...”中原中也抿了抿嘴唇,停下按摩的手,轻轻揉了揉太宰治的脑袋:“我对朝政之事没有兴趣,你是知道的,我擅长的只有打仗。”

提到“打仗”二字,怀中的人忽然有些僵硬。

“...中也”

“嗯?”

“今年的南巡...只怕又去不成了。”

中原中也的手微微一颤,随即若无其事地垂了下来:“我知道了。”

“...我不是不想带你去,只是事情实在太多,走不开。”太宰治歉疚地道。

“你不用和我说抱歉。”中原中也笑了一笑:“从第一年我们南巡时那些大臣们如临大敌恨不得要死谏的架势,我便知道这件事不会顺利。”

“...我明明答应过你的。”

“没关系,国事为重。”

中原中也再次拍了拍太宰治:“对了,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父亲和兄长今年不回来过年了。”

太宰治从中原中也怀中抬起头,抿着嘴唇有些不悦:“这已经第四年了,他们还这么处处小心。”

“......”

见中原中也面无表情,看不出伤心或愤怒的模样,太宰治有些无奈:“没必要这么小心,我不会提防他们的。”

“可我父亲现在毕竟是国丈身份,你对他放心,臣子们未必会放心。”说到这里,中原中也不由得露出几分无奈的笑:“毕竟他们连我都不放心。”

“中也...”

“还有一事。”中原中也深吸一口气,内心忽然变得无比平静:“刚刚我来时遇到了殿阁大学士他们...”

“朕不选妃!”太宰治眉头紧锁,在中原中也开口前便果断拒绝:“怎么连你都说起这个了!”

他脸上写满了不悦:“朕不需要妃子,朕只要你一个人!你难道想看我和别的女人生孩子吗!”

说到最后,他竟是起得连“朕”的自称也不用了。

“...”

回答他的,是中原中也漫长的沉默。

太宰治忽然有些心慌,他连忙握住中原中也的手,拼命承诺:“中也,等我忙完这几日,我们就偷偷溜出宫去。我和你说,宫外新开了一间戏院,上演的新戏满城都在讨论,我们去看!”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疯狂,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直视中原中也的目光,生怕他说出半句拒绝的话。

中原中也静静地看着他,慢慢将手抽了出来。

“你累了,要出去的话先好好休息吧。”

“中也...”

“补汤凉了,我去替你热热。”

说罢,他逃一般避开太宰治的目光,端着补汤略有些狼狈地离开了宫殿。

“把这个热了给皇上喝。”

中原中也随手将食盒递给门外的太监后,便没有再回去,而是带着宫女转身往御花园走去。

那里曾有一间习武场,数年前他和太宰治曾偷偷溜去那儿,被先皇发现后逮着暗暗斥责了一番。

如今的御花园比往日更精致了数倍,繁花似锦,蝶舞纷飞。但记忆中被侍卫严防死守的习武场,如今却没了踪迹。

大臣们连连上奏折,说皇后母仪天下,应该端庄优雅,怎么可以舞刀弄枪,做些危险之事呢?

在先皇的监视下,太宰治尚能为他创造出一方小小自由的空间。

可如今他们成为了赢家,不必再惧怕任何人的目光。

他们应该自由了才对。

中原中也忽然弯下腰来,深深地蹲了下去。

“娘娘!”侍女连忙搀扶他,急得想要呼叫太医,却被他罢了罢手制止了。

“没事。”中原中也难掩疲惫:“我只是有些累了。”

几曾何时,他答应过要陪伴太宰一生。

可这四四方方的墙,四四方方的天,实在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33.

太宰治答应的出宫最终还是没能实现。

蛰伏了四年的足利国终于再次露出了他们锋利的爪牙,战争一触即发。

只是这一次,横滨国在太宰治的统治下休养生息了四年,国力异常昌盛。

朝中再次因为与足利国陷入了许久的争吵,却不再是担心如何能胜过足利国,而是选择哪一位将领去出战。

一部分大臣认为,足利国人对中原家有着天生的恐惧,如果想要速战速决,减少伤亡与物资损耗,中原家是最优解。

另一部分大臣认为,如今朝中新人频出,也该让这些新人崭露头角了。

还有一部分大臣认为,无论选中原家的人也好,还是令选新人也罢,皇上只需要在意一件事:若是让中原家再拿下这场胜利,他们在民间的声望说不定便要超过皇上了。

这可是大忌中的大忌,历朝历代,向来意味着谋反。

太宰治还未出口,力挺中原家的臣子便呵斥道:“中原家一心为国,皇后娘娘更是中原家的人,如何会做谋反之事?”

“他们不会,未必不会有其他人顶着中原家的名号大逆不道!”对方咄咄逼人,丝毫不愿松口:“无论如何,绝对不能有任何人凌驾于皇权之上,否则国不将国!”

太宰治在中原家一事上向来偏袒,可这一次不管台下如何争吵,他都始终紧闭双唇,一言不发。直到太监宣布退朝,他依然一个人坐在龙椅上,静默了许久。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脚步声在殿内响起。

太宰治没有偏头看他,如自言自语般道:“足利国宣战,你说,朕该派谁领兵?”

“我是来请缨的。”中原中也道。

“...大臣们不会同意。”

“我知道。”中原中也站在殿中,仰头看着太宰治:“所以你派我大哥去吧。”

“你听见了是不是?”太宰治转过头,定定地看着他:“那些人在怀疑中原家的忠心。”

“即便没有听见,我也能猜到。”中原中也却道:“中原家声望太过,不利于稳定朝纲,皇上的确该心硬一些。”

“...你喊我皇上?”

“...是。”中原中也沉声道:“你是皇上,我纵然是皇后,也是臣子,君臣有别。”

“中也...”

“我这次来,只是想问你一件事。”中原中也静静地看着他,湖蓝色的眸子平静无波,让人读不懂他的情绪。

“这些年,你可对中原家有过那么一丝怀疑?”

太宰治想说你在说些什么?我怎么会怀疑你,还有怀疑中原家?

可他的嘴张了又合,突然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他真的没有吗?

午夜梦醒,他是否也曾对中原家产生一丝忌惮,却又在中原中也的睡颜中将这份猜忌深深藏进心底。

太宰治深深看着眼前的青年,仿佛要将他刻入灵魂深处。

四年时间,青年已褪去青涩,愈发俊美。可眉宇间却再无往日飞扬的神采。

他才二十四岁,却如同一朵行将枯朽的花。

他想说,我带你去巡视,我带你去春猎,我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可是他却连出宫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承诺都无法完成。

他更知道这些都不是中也想要的。

中也渴望的,是自由。从进东宫的第一天起,便是他所期盼的存在。

他的中也是遨游天际的鹰隼,是奔驰大漠的孤狼,唯独不该枯死在深墙宫苑之中。

方才他独自坐在勤政殿,便在思考一件事:他真的要将中也囚禁一辈子吗?

他丝毫不怀疑自己对中也的爱,他想把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都献给他。

可没有人相信他的爱,他害怕未来有一天,中也也不相信,甚至连他自己也不再相信了。

太宰治知道,他该放手了。

中也有他的职责,他也有。

他已经不是那个可以肆意妄为的太子,他的命运已经与这个国家相连,与千千万横滨国人的性命相连。

在其位,尽其责。他既然选择坐上了这把注定孤独的宝座,便必须肩负起属于他的责任。

后继之人还未培养,他不能一走了之。

他已经不再年轻,也已经不再能任性。

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惧怕了多年的梦魇,在中也甘愿为他牺牲之后,终究还是落在了他的身上。造反那日先皇帝如幽魂般凄厉的诅咒,最终还是成了现实。

天潢贵胄,他们终究无法逃出这座深深的宫墙。

他看见中也望着他,缓缓露出一抹凄然的笑。

“太宰。”中原中也道:“也许你我从诞生的那一刻,便注定逃不过命运的束缚。”

“你帮了我这么多,也该我帮你一次了。”

中原中也后退三步,深吸一口气,于大殿中央深深叩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朗声道:“臣——中原中也,请缨出战。从此中原家所有人镇守边关,无诏...永不进京!”

中原中也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像是过了许久,也仿佛只是一瞬。

他听见太宰治带着满身疲惫,轻声道。

“允。”

中原中也眼眶一热,双手覆于额头之上,再次叩下。

“谢主隆恩。”

34.

“...宫里传来的急报?”穿著盔甲的中年男子手握信封,望着眼前气喘吁吁的男人露出茫然的表情:“咱们这里有什么值得宫里急报的?”

送信的是军营附近驿站的。他喘着粗气,一边摇了摇头:“没说,他们就让我赶紧将这封信拿给您和将军看。”

中年男子——也就是这座位于西北的军营副官纳闷地接过信,打开随意看了一眼,顿时脸色骤变,想也不想冲出帐外,一路狂奔。

柔软的泥土与草地让他的奔跑有些踉跄,但比起九年前的大漠,还是要好上许多。三年前,中原中也率领大军攻打足利国,这座曾经无数次骚扰了横滨国百姓,被皇帝所忌惮的国家,终于成为了历史中短短几行记载。如今他们驻扎的这片草原,便是位于曾经的足利国境内。

草原一望无垠,远远地便可看见一位劲装的男子骑着骏马在草原上奔驰——正是中原中也。

五年时光弹指而过,却未在青年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只有那双湖蓝色的眸子愈发锐利沉着。

副官顾不上惊叹自家将军外貌的出色,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中原中也面前,随着青年一声“吁——”,拼命将信封往头上举:“将,将军!宫中急报,皇上,皇上他驾崩了!”

马上的青年陡然愣在原地,握着缰绳的手泛白,望着副官掌中的信封许久没有反应。

“将,将军?”

副官的询问打破了青年的沉寂,他如梦初醒般一把夺过副官手中的信封,三行并作一行快速浏览。

那并不算长的信上只写了一件事:皇帝太宰治为国为民日夜操劳,以至于身体严重亏损,于数日前一场大病后驾崩。

“将军,咱们要回京吗?”副官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的青年,年轻的士兵也许不知道他的另一重身份,他却是明明白白——皇帝太宰治唯一的妻子,横滨国当今皇后。

虽然中原中也于五年前领兵驻扎西北,再未回国京城,这身份却并没有被太宰治取消,而是继续保留了下来。

信封被中原中也不自觉地握成一团,他恍若听不见副官声音一般,双腿一夹马肚子,直接朝着帅帐狂奔而去。

他不相信太宰治会死在宫中,他还那么年轻,甚至还不到三十岁!

帅帐里放着他珍藏的名贵药材,本想在年末托人带回京城,现在已经不需要了。他要亲自带着药材回去,太宰一定在和他开玩笑,这些药一定会治好太宰的病!

他是如此坚信着,可为什么视线却越来越模糊,连道路也渐渐看不清了呢?

中原中也狼狈地从马上跌落,不顾腿上的疼痛踉踉跄跄地冲进帐内,却蓦然间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皇后这是要去哪儿?”

中原中也整个人刹那间僵硬在那熟悉的怀抱之中,他能感受到温热的气息拂在他的脸上。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泪水不争气地化作两条溪流淌了下来,又被来人温柔地擦去。

中原中也甚至无法控制已经一片空白的大脑,话语脱口而出:“你不是驾崩了吗?”

这口无遮拦的话听得太宰治一阵好笑,一颗心软地一塌糊涂。

“我说我要为了我的皇后退位,那些烦人的大臣们死活不允许,说这有辱天家的颜面。若我真一心归隐,他们便昭告天下,说我一病不起驾崩了,我同意了。正好省得未来他们再拿太上皇的名头压着我,让我继续忙碌朝政。”

中原中也愣愣地看着太宰治嘴唇一张一合,他的脑袋已经快要无法处理如此庞大的信息,唯独清晰地明白内心翻涌的雀跃。

还好,太宰还活着。

“太上皇?”中原中也喃喃道:“你有孩子了?”

这幅呆愣的模样看得太宰治哭笑不得:“我找了两个很不错的青年,他们会替我守护好这个国家。”

“...”中原中也抿了抿嘴唇,终于冷静下来:“你好端端的退位做什么?”

太宰治眉眼弯弯,声音温柔:“因为我想起来你对我说的话。”

“...什么话?”

“你说,你曾经对我说,我们要去江南垂钓,去草原纵马,去大漠看月升月落,去攀登崇山峻岭,看遍大江大河。”

“我实在放不下这些话,所以我见你了。”

“我的皇后,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这天下已然盛世太平,我们身上的担子,终于可以卸下了。

太宰治松开怀抱,向中原中也伸出右手。

一瞬间时光跨越过去,仿佛又回到了初次相遇时,他于喜堂之上向自己伸出手,交握之间,两颗孤独的灵魂与乱世中终于找到了彼此。

中原中也吸了吸鼻子,略有些矜持地伸出手。

“好啊。”

二人相视一笑,与彼此眼中看见了世间最美好的风景。

——名叫未来。

——名叫自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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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糖】天潢贵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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