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荇素来睡得及浅,若说真有那么段时日睡得极好,只怕是她重伤初愈之时黄药师日夜陪伴的那几天吧。
熟睡中她隐约感到黄蓉起身下了床,待她翻身睁眼看去时只见黄蓉已穿好了衣物轻步出门去了。
此刻天方才蒙蒙亮,侧头望去,微光透过窗楦洒在地上使得屋内不至于昏暗。
黎荇心道若是黄蓉此刻做早餐未免太早了些,不禁想到是否出了变故,顿
时睡意全无匆匆起身穿衣下楼。
她不曾料错,确是出了些变故。
偌大的院落中央黄药师父女以及洪七公围着一件物什皱眉不语,而之所以称其为“物什”,是因为他早已变得难以辨认。
佝偻着蜷缩成一团倒在地上,面部肌肉尽数发黑,却又如同初春时节河岸边被暖风吹散的坚冰一般,一块接着一块裹挟着黄褐色的粘丝缓慢滑下。
若不是那熟悉的衣物配饰,三人着实难以想象这竟是昨日才见过的掌柜杨清!
黄药师沉吟间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果然是黎荇。
黄蓉见状急忙跑至黎荇跟前,脸上似是有些歉意,想那杀害杨清之人若是有同伙,自己此时怕是要悔得肠子都青了。
黎荇同黄药师对了个眼神,站在他身旁不自禁将手伸了过去,对方自然会意,也不避嫌翻手握在掌心。
那杨清虽不是武林中人,可在乱世之中那笑对世事不随波逐流的坦荡胸怀却已让几人钦佩不已,最后却落得这般田地,那大张的嘴早已瞧得见肌理腐肉,死前的痛苦可见一斑,直教黎荇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直发闷。
“究竟是何人所为。”黎荇低声说道,环顾四周意图找些蛛丝马迹。
洪七公一边放出体内气息感受异样,一边长叹一口气述说着经过。
原来昨夜洪七公同黄药过招闲谈后并不着急回房歇息,而是独自一人在屋顶上饮酒,云淡星稀的夜空中一轮新月高挂,洪七公倚靠在屋脊上枕着手片刻过后便睡着了。
就在东方现出一丝白光,众人酣睡之际,洪七公听见一声极低的闷响,习武之人的本能使他立刻循声望去,只见院内忽多了个黑影,他欺身落地走近一看竟发现人是杨清,这般模样定是活不成了。
洪七公再次屏息凝神,可除了自己同杨清,周遭方圆五丈之内再无任何生人气息,一股子寒意悄然爬上脊背,他即刻朝客栈奔去,也顾不得自楼梯而上直直跃入二楼走廊。
“黄老邪。”
洪七公用传音入密之法唤着黄药师的名字,还黄药师未到房前便见他已施施然自走廊深处掠出。
原来黄药师亦察觉院内异样,却又心系黎荇,只好先去女儿房前用相同之法教她安心,再同洪七公双双赶至院中别院。
黄药师运着轻功在客店周围检视了一圈,同洪七公一样并未发现半个人影,正在观察尸体时黄蓉跟了出来,而后便是黎荇了。
“奇怪,也不似自己走来的。”黎荇看见杨清的双足早已溃烂,若是行走定会在地上留下清晰地血脚印,可尸体周围干净的地面否定了这个想法。
二绝竟一时没了想法,就连一向机敏的黄蓉也呆立许久迟迟未有定论。四人眼看天已大亮,便寻思着先将遗体处理了。
杨清显是身中剧毒,若是以寻常之法将其掩埋,待尸身腐烂之后毒液必将渗入土壤,本就瘠薄的土地终会寸草不生。
几人合计后决定将残躯焚去,他们找了个下风口堆起薪柴,以内力将杨清推送至柴堆上。
树脂很快将星点火苗引为熊熊烈火,杨清的遗体很快湮没在火光之中。就在众人伤神之时,黄蓉无意间瞧见杨清的头仿佛动了一下!
正当黄蓉定睛瞧去,一道黑影忽地自杨清口中蹿了出来,目标却不是黄蓉,而是她一旁的黎荇。
霎时间,黎荇长剑已在手中,她生怕将其砍杀后又遭一击,索性以剑脊将其打入火中。
熟料,那毒物在空中闪转腾挪一番竟又朝黎荇扑来,黎荇只好再一次转动剑锋如法炮制,此番她瞧得清楚,那毒物竟是条二指宽、五寸长的蜈蚣!
可一根银针自侧面无声飞出,直直钉入蜈蚣血红色的脑袋,巨大的冲力又将其钉在了杨清露出的骨头上。剧痛的灼烧感直教蜈蚣痛苦不堪,它将身体扭曲成团状试图挣脱,最终却再也挨不过地狱般的火焰逐渐瘫软不动了。
“没事罢。”黄药师瞥了眼火堆中逐渐燃烧殆尽的蜈蚣尸体,不知何时出现在黎荇身后问道。
黎荇摇头,那蜈蚣着实太过恶心,即便如黄蓉之流心底也是忌惮三分。黄药师见黎荇并无大碍后便站在她身后扶着她的肩,默默无言看着杨清的尸骨化为灰烬。
“这蜈蚣是何来头,恶心得紧。”黄蓉盯着骨灰上最后一点星火,直至其化为青烟才喃喃开口。
洪七公仰头灌了一口酒,又走到杨清的骨灰前将葫中余下的就撒尽,沉思道:“这并非寻常蜈蚣,瞧其样貌定是以毒水炼养而成,既要养大又不至死,只怕这当今武林唯那二家能做到了。”
黎荇脑中闪现出的无疑是“白驼山庄”四字,她自当日察觉真相离庄后便再未将其放在心上,伤愈之后更是沉浸在与心上之人同游天下的愉悦中,其余早就跑至九霄云外了。她自是不惧怕仇家上门,只担心届时会拖了后腿。
至于黄药师,以他之脾气秉性,即便在黎荇伤重之时都未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如今洪七公与黄蓉皆在,胜负更是难定。
“白驼山庄怕是养蛇居多罢。”黄蓉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当年老毒物不是驱了很多毒蛇来家里么。”
“如此,想必便是‘五仙教’了。”洪七公觉得爱徒言之有理,众人的目光不禁锁定在了后者身上。
那“五仙教”地处苗疆,炼蛊制毒之术独霸一方,更是能与西域白驼山庄并肩稳坐武林毒术强者宝座。
他二者本在伯仲之间,可那五仙教教主五毒神君本是个神秘之极的人物,据说他总是带着波旬面具,面具下一双眼睛血红怒张。就连教众亦无几人瞧过面具下的真容,更莫提江湖人了。
那五毒神君秉性乖张,与“白驼山庄”极尽张扬之能势相比,“五仙教”不但禁止教众染指苗疆以外之地,更是对教众私下斗蛊下令严惩。
此举亦招来教众长老不满,故而教内叛乱频发,虽说五毒神君能见其扼杀在萌芽状况下,教众之间派系林立的状况却是屡见不鲜。
如此一来,“五仙教”便远不如“白驼山庄”有名了。
“奇怪,此地距苗疆算不得近,莫非有派系欲自立门户。”黎荇顿了顿,又道,“如此可怎么找。”
“那便先去苗疆,若是顺利定能遇见他们,若是不顺利,抓几个教众问问便知。”黄蓉说的极为轻巧,轻巧得好似去花园采花。
“也罢,只能如此了。”黎荇点头答应,其余二人亦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便默许了去。
而后四人将杨清的骨灰收集至一个陶罐中,油蜡封口后在客店旁寻了处地方埋了,无碑无坟。
黄蓉草草做了些饭食,几人又去镇上置办了些干粮,喂饱了生烟即刻踏上去往“五仙教”的路途。
此番苗疆之旅也算得上故地重游,可黎荇总是有一股怪异之感弥漫心头,她说不出因何而起,只觉得仿佛一踏入云南地界时有人仿佛不断劝她原路返回。
四人一马走的是林间小道,确有些诱敌之意,只是一路松风静谧,全然与诡异神秘的苗疆联系不起来。
可老道如东邪北丐等人绝不会在此刻放松警惕,反而惊觉之心还需更近一层,他们放出气息不动声色地感受周遭细微的变化。
正当众人即将走出树林之时,黎荇忽地感到自己被拉扯了一下,她猛然停下脚步,引得三人纷纷驻足。
“怎么了?”黄药师关切地抚上黎荇脸颊,同时扣上脉门。
“我……”黎荇微微蹙眉,有些犹豫地说道,“好似有人在提醒我,前方有危险。”
三人大惊,需知他们放出的气息足有方圆二丈之多,若是有不测定逃不过几人法眼。而黎荇又绝不是空穴来风之人,黄药师当机立断,自己断后走在队伍最后方,而黄蓉与洪七公则如商量好一般并列走在最前。
纵然黎荇万般不愿,也只得接受当下现实被护在中间,心下不禁大鼓,若前方安然无恙自己岂不成了那一惊一乍的矫情之人。
几人走了约摸一丈,生烟忽地提起前踢发出一阵嘶鸣,脚下踩着碎步踟蹰不前,须知有时牲畜能比常人更快感知到前方凶险。四人大惊,个个屏息凝神放慢脚步超前挪动,片刻过后一片百来丈的沼泽映入眼帘。
那沼泽似将周围土地都染黑了一般,黄蓉胆大,飘身走近带起一块石子便往泽内扔去。
石子蕴含了内力扎入沼泽中央,竟不沉下去,反而一般卡在泽中再无动静。
忽然,只见乌黑的沼泽陆续起了密密麻麻的鼓包,黄蓉大惊之下退回原地,那沼泽似是要沸腾了一般,随后闻得“噗——”地一声,一片绯如桃花的雾气自沼泽弥漫而上,大有将周围覆没之势。
黄蓉察觉危险慌忙屏息急退,可又见那烟气尚无蔓延之势,只在沼泽边缘起伏不定,又如一堵高墙挡在众人面前。
“莫非……莫非这是瘴气。”黄蓉心知自己捅了篓子,习惯性地挪到黎荇身边,环顾四周想着解决之法。
几人察觉那瘴气无色无味,又未觉有中毒之兆,便压了一口真气在丹田意图绕路躲避。
可诡异之状再次发生了,几人本想借道绕行,熟料无论自走向哪一方瘴气又如察觉一般悄然跟随,似乎势要将他们原路赶回。
洪七公眼看无法闪躲,索性提掌拍向瘴气,那瘴气被浑厚的掌风带得飘出数丈,忽地又生出许多,仍旧待在原地好似耀武扬威。
黄药师见状也跟着出了几掌,随即停了动作,不一会儿胸有成竹般轻笑道:“区区障眼法罢了。”
“是啊,这粗鄙的伎俩竟把博学的黄老邪都蒙着啦!”洪七公苦笑,也笑着自己。
黎荇不解,却忽闻远处鸟儿成群飞过,瞬间会了意。原来黄药师出掌时远处树梢上停着几只鸟儿,他先将瘴气拍出,待鸟儿在瘴气中待上片刻后又出一掌排中树干将鸟儿惊起。
如此幼小的鸟儿都能在瘴气中飞舞,更别提习武之人了。设瘴之人本无伤人之意,仅想靠故弄玄虚吓得旁人知难而退,而黄药师等人也中了招,对苗疆毒术的忌惮如今却成了盲区,这只是普通烟气罢了。
事已至此,接下去便好办多了。黄蓉自告奋勇打起头阵,趁着黄药师与洪七公运掌将烟气拨开烟气是踩着沼泽上的断木几个起落便到了对岸。
而后黄药师将黎荇横抱起,至对岸后又折回帮着洪七公一同将生烟牵了过去。
出了密林又行得十来里路,此时天色已晚,几人眼看附近毫无人烟,便寻了些树枝生火意欲露宿一宿。
黄蓉自生烟背上的行囊中拿出烤饼,又将早些时候用黄泥裹起的叫花鸡埋入坑中生火,几人坐在篝火边吃着野果烤饼边等待叫花鸡烤熟。
“黄老邪,黎荇丫头同你也算是缘深,他日我可要唤他‘弟妹’了。”洪七公撕下一块烤饼丢在口中,闲来无事调侃起来。
黄药师也不回避,拿起身边的酒壶递给洪七公,春风满面地笑道:“七兄可一定要来参加小弟同阿荇的大婚。”
“嘿呀,老叫花一定来!你黄老邪成亲岛上怎会少了好酒好菜,只要你不嫌弃老叫花吃得多!”
黄蓉依偎在黎荇身旁,替她剥好一个果子,正欲抬头递给她却见火光将其双颊映得微微泛红,一双桃花眼正望着黄药师,烟波流动柔情似水。
这与她印象之中的黎荇全然不同。昔日的黎荇眼角眉梢总似有一丝寒意,眉宇间的轻狂傲气更是将那双眼睛遮掩得拒人千里,就连在黄药师面前都下意识飘忽闪躲。
如今,兴许是她经历生死,铅华洗净,眼神变得清澈温婉,对倾慕之人更是毫不掩饰欢喜之情,或许这才是那个真正的黎荇。
黄蓉无疑是欢喜的,她在这世间最爱的女子嫁给他最爱的男子,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
她将野果递至黎荇面前,意料之内地看见她转头笑盈盈的接过,脱口而出道:“姐姐身着嫁衣定是绝美的。”
黎荇伴着洪七公的笑声伸手轻推了黄蓉一把嗔笑,黄蓉吐吐舌头溜至埋了叫花鸡的坑洞旁,劈散火堆用峨眉钢刺将黄土包挑了出来,刚剖开黄土便听得远处似有“淅淅索索”之声,接着火光一看竟是一只只巨大的毒蝎!
那毒蝎比寻常蝎子打了十倍有余,一只手掌都尚且不能将其包裹住,浑身漆黑,行动迅速无声的它们笼罩在夜色下若非走近就连黄药师等都难以察觉。
黄蓉分水峨眉刺脱手而出,穿过两个黑蝎将其钉在土中。
“蓉儿,用火!”洪七公说罢,掌风迭出将篝火团城石子大小的火球朝黑蝎打去,那轻盈的火苗如箭矢一般将黑蝎尾悉数打入先前烹调叫花鸡时挖的神坑中。
黄药师同黎荇接着火苗之光,一个用弹指神通将黑蝎尾上毒针弹落杀死在火堆中,一个则用长剑将靠近二人的黑蝎挑入篝火。篝火在洪七公的调动下才不至迅速熄灭。
只花了约摸半柱香的功夫,黑蝎皆已被斩杀殆尽,四人以不变应万变,故意放了几支等着黑蝎主人找上门,既然要去五仙教,何不找人带路呢。
“只可惜,蓉儿腌制许久的叫花鸡被糟蹋了。”洪七公望着地上的还未全拆开的荷叶咂嘴不忍。
“你这老叫花,还是等到了忘川再想你那些吃食罢!”
四人站定不动,眼神却往同一方向瞟去,说话之人早已在树梢上待了多时,若非几人等其先发,只怕那人早在坑中陪了他的爱宠。
“喂,你可是那‘五仙教’的。”黄蓉开口笑问,手却暗藏在袖中扣了一把跗骨神针,只待时机成熟逼其招供。
“呵,你这中原小姑娘还算得上识相。”男子轻蔑一笑,自树梢纵身而下,上下打量着黄蓉得意道,“本座乃‘五仙教’‘火蝎堂’堂主,本座念你少不更事,快些同本座回教诚心赔罪,兴许还能饶你们一命。”
黄药师此刻早已面色不善,可他心知爱女修为不止比那劳什子堂主高出多少,索性由得她去,指间石子暗扣以加防范。
熟料那男子不知是否养毒虫时日多了,颇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架势,转头又对黎荇□□道:“我看这女子也不错,何必要跟了这老书生,还是随我回教中风流快活去罢。”
“爹爹,我看这人的面皮怕是要比那假货裘千仞更厚上百倍不止呢。”黄蓉出言制止正要下杀手的黄药师,毕竟,若是未留活口一切可就白忙活了。
“好啊,那你将他的脸皮扒下来替爹做个水壶。”黄药师冷笑道,眉宇间已是杀气尽显。
至于洪七公与黎荇则在一旁看着好戏,洪七公素来不愿滥杀无辜,可此刻他却觉得眼前之人活着着实不如快些了断。
只听得黄蓉“咯咯”笑道:“爹爹哪里能用这般脸皮做水壶,夜壶还差不多。”
说罢她猛地收敛起笑容,“漫天花雨掷金针”出手如电朝对方大穴攻去。
男子大惊,慌忙扭闪那沉笨的躯体,同时不甘示弱掌上又出现一只黑蝎。可黄蓉的身法路子不知比他轻盈多少,随即袖中另一根分水峨眉刺抖出,银光一点便已刺穿了黑蝎,又穿过那只手钉在了地上。
那一下打得又快又狠,男子只觉得一阵钻心剧痛自掌心传来,不敢硬接只好向后倒去。忽地又觉颈部一阵酸麻,关节逐渐酸麻起来,好似被千万毒蝎蛰了一般。
“现下我们能好好聊聊了。”黄蓉用打狗棒将趴在地上的男子如挑王八一般挑在肩头一挑,将他挑翻了个,又把竹棒一撑,顶在他的后背,将他定在了地上。
“便先从堂主的名字问起罢。”
今年世界杯妥妥地欧洲杯了ORZ 水一章,想开新坑(手动再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9章 浮游逍遥 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