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闪回
很快,他们在卫生间里,找到了那件沾满血迹的上衣。
气味在水流冲刷后减淡,但仍可追溯,一路指引向楼梯通往后门,直到走到雕像侧的小路。向导似乎在这里驻足停留了一会,或许是在看热闹,最终在乱哄哄人群的掩盖下彻底没了踪迹。
技术人员接过血液样本,在便携式提取仪上操作。“性别确认,是女性,年龄大约二十岁至三十岁……塔数据库没有直接匹配,也没有弱相关亲属记录,推测她是未登记的向导后代。”
“能提取到完整指纹吗?”特种作战小队的队长问。
支援人员在五分钟前抵达,包括舆情处理人员、高阶向导,和一只特警特战队。特战队由哨兵组成,隶属于特种作战与危机响应部门,全副武装,像一堵移动的墙。深色作战服、战术头盔、护目镜、防弹衣和枪.械……每个哨兵胸口都挂着战术识别编号,右肩标有塔特殊部队徽章,黑底银线,如猎犬獠牙。
他们的抵达让人群更加哗然。队长身形高大,声音却出乎意料的年轻。他正在和叶延简要交接,包括嫌疑向导信息、线索位置、当前控制范围……群.体事件的行动主导权将移交危机响应部,搜查部则作为辅助单位。
技术人员:“我们正在尝试,座位是混用的,残留指纹极可能混杂。叶组长发现的那只签字笔上有明确指纹,虽然受到一定污染,”他顿了顿,“但也能帮助我们筛除无关数据。应队,我们需要时间。”
他们站在阶梯教室门口,为避免污染信息源,这里已经拉起了黄线,只有专业人员可以出入。
特战队队长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叶延,点头示意技术人员先回去工作,与叶延确认:“你还能坚持吗?”
“还能处理。”叶延简短地回应,声音低哑。
搜查官按着额角,几缕碎发垂在额前,眼神涣散,难掩疲态。
耳鸣像潮水一样时强时弱,叶延能感觉到精神图景的结构轻微错位,那个碎片,就像伤口嵌进了一颗砾石,不尖锐,却持续地牵扯着神经。他依旧可以处理信息,语言表达清晰,身体协调尚可。但这种异物感,有种令人恶心的不适感,让他不时走神、思绪滑入某些一闪而过的画面。
整栋教学楼已经被全面封锁,主出入口架起警戒线,设有专人把守。特警与搜查组分批进出,携带设备。伤者已经被送上救护车,整个校区也随之封闭,无人可以擅自进出。被疏散的学生与围观者正在远远地观望,不安地低声议论着,像嗡嗡作响的蝇群。
……近一百个普通人感知到震感。这意味着热搜话题,帖子,直线飙升的曝光量讨论量,社交媒体上一知半解的解读和阴谋论。和塔扯上关系的东西,从不缺少话题度。舆论将会像沸腾的水。即使浇熄,余热仍然翻滚,滚烫得棘手。
舆情小组正在平息人群中的骚动混乱。一名向导正在与那名抱孩子的母亲说话,语气和缓,很快就说服他们坐上了一旁的警车。
“我们要对校区内所有人员进行逐一筛查。”队长说。这是个直接了当的计划。“嫌犯背景不明,攻击性强,精神干扰强频远超普通向导。不能留下这种定时炸弹。”
叶延:“搜查组之前已经精细筛查过这片区域,很多次。恕我直言,应队,重复一次或许也是一样的结果。”
队长挑了挑眉,交叉双臂。“现在校区已经严格封锁,嫌犯无法躲藏,只能试图瞒天过海——这,就,是,全面筛查,最好的时机。我们混排特警和搜查官,三人一组,用背靠背的方式进行人员核查,可以避免向导的误导和意图扭曲。”
他之前自我介绍姓应,身高接近一米九,肩背宽阔,面罩遮挡了大半张脸,武装后更是压迫感极强。金属卡扣与武器接口排列有序,肩膀上的战术编号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两人保持着客气的距离感,清晰得像一条光影交界线,仿佛两头彼此默契却保持戒备的猎犬。
叶延语气平静:“我们人力不足。封锁顶多只能持续半天,需要筛查的人数超过一万人。”
队长面罩下的表情看不清,声音不高,语气却一寸寸压了下来:“半天就够了。这是个简单任务。极其简单。”他微微偏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叶延,“不需要访谈,不需要记录。我不关心线索,这也不是什么破案游戏。……叶组长,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猎犬的强项。让这些人分批站好,就能闻出谎言和隐瞒的味道。”
“如果仅靠嗅闻就能找出向导,搜查部该改名叫警犬部。”叶延语调平稳得像在报告数据,几乎听不出讽刺。“谎言也不是一种气味。心率加快,出汗增加,咬肌紧张颤动……这些离散的特征也并不100%指向嫌疑人,我们需要他们表现更多的行为,需要分析和观察的时间。恕我直言,应队,这可没那么简单,我们也没有这样的时间。”
空气变得沉重,周围的搜查官和特警都止住了动作。没人敢接话。
队长没有大动作,连站姿都没变——但谁都知道,他已经不高兴了。
“你有什么建议,可以直说,叶组长。”
“我建议让向导加入本次搜捕。”
“不行。”队长打断,语气冰冷,“本次行动向导不参与。不能再有向导受伤了。”
“至少听听我的理由,应队。”叶延说,“我们在追捕的这名向导,她很狡猾。……也非常机警。她已经知道我们的手段和节奏。这次留下线索,正是因为她没有预料到向导的加入。向导更了解向导,而且……”
嗒。
……。
叶延突然顿住了,语句断在半空。队长怀疑地看着他。
这一切都毫无预兆。他愣在原地,眼神迟滞——是一种突然被什么牵引住的游离。
他的视线失焦,略微偏向侧上方,像是正注视着某个并不存在于现实里的细节。
嗒。
空气中传来滴水声,极轻,某个没关紧的水龙头发出的微响。滴在积水面上,发出湿冷、空响的一声。
那种异物感空前强烈。
不对。
……是那块极细微的碎片,卡在精神域边缘某个隐秘的位置。
不像撕裂或灼烧那样的剧烈疼痛,却持续传来一种钝钝的拉扯感,像一根被压住的神经,在某些触发条件下短暂抽搐。他的意识本能地绕开那处位置,却绕不过它带来的干扰。叶延试图回想起未竟的只言片语,试图在晕眩中找到精神锚点。但只要某种感知重合——
嗒。
滴水声。
……不,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模糊、混沌的意象……一种记忆。低频却顽固,像压抑着头痛的起始点,在额角后侧缓慢鼓胀。
滴水声如刀刃。这声音几乎让他发抖。
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地眩晕,不受控制地向下倒去。
意识模糊中,他听见有人喊他,声音被水似地拉远。他想睁眼,但眼皮像灌了铅。接着,有什么人在晃他,力道很急,一下一下摇得他头晕得更厉害。
“别睡——睁眼!”
啪——清脆的一巴掌落在脸上,脸颊传来灼烧般的疼痛感。意识到有人抽他的叶延后知后觉地感到恼怒,但身体根本动不了。世界像突然翻转了方向,听觉、知觉都在离他远去。他最后感受到的,是那双抓着他肩膀的手,还在不断摇晃他。
然后一片黑暗,无声落下。
***
……是什么在摇晃?
远在恢复意识前,知觉就已经苏醒了。
颠簸感,摇摇晃晃,硌得生疼。
他开始听到声音。
……遥远的声音,隔了一层又一层的壁阂。很快,这点朦胧的白噪音就浪潮一样涌来,几乎就在耳边敲响,真实地。
条带状的亮光像飞鸟,掠过颤动的眼皮。模糊,轻而快的一瞬。
……
叶延勉强睁开眼。
……他用了很长时间恢复清醒,并惊讶地发现,自己蜷在一辆旧三轮车的后座里。
车座有些塌陷,铁皮边缘磨得发亮。三轮车的后座垫着纸皮。叶延坐起身,仰头才能看清蹬车的人——是个老头,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短袖衬衫,布料已经发软,领口松垮。老人沉默地慢慢蹬着车,头发花白,皮肤黝黑,手背青筋凸起。
三轮车在窄巷中颠簸前行,吱吱呀呀地往前走,车身发出金属碰撞的轻响。
巷道仿佛没有尽头。
不。这几乎不能称作小巷。是破旧自建楼之间的缝隙,伸出窗口铁栏杆几乎可以相互碰到。墙角开裂斑驳,像长年未清理的皮肤,有杂草和青苔生长。
空气潮湿黏腻,闷得发沉。空调挂机嗡嗡作响。气味混杂着,腐木味、霉味、污水井盖下的酸臭,还有楼上厨房偶尔飘下的油烟味,混在一起,贴着鼻腔停留。
楼上晾衣杆缝隙里漏下一两道灰白的光。他抬起头,只能看到杂乱缠绕的电线,低低地拉过巷道上方,割裂了天空。铁皮雨棚上有血迹似的锈蚀痕迹,晾衣杆东歪西斜地支出来,垂下塑料绳和旧衣物,在潮湿空气中滴水。
嗒。嗒。
光照不到的地方总是湿的。
地砖泛着青绿,细碎的青苔沿着墙根蜿蜒,踩上去打滑。地上总有积水,细小蠓蝇围着下水道口打转。那些水滴从空调管与裂缝中滴落,砸在水面,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他听到一声小小的惊叫。
是一只猫。从墙角跃出,又迅速钻进另一边的阴影里。它瘦得皮包骨头,毛色杂乱,却有一双警觉得过分的眼睛,在昏暗中反出寒光。
他莫名地觉得熟悉。有词句涌到嘴边,但他口不能言,只是转过头怔怔地和猫对视。
车子还在往前走。
空气中的泥土味更重了。有雨水浸湿了剥落的墙皮和瓷砖。
是的,开始下雨了。雨下起来时毫无预兆,只有缓慢渗透的水汽。
但声音却从四面八方传来。水从天井的边缘、楼道突出的阳台、锈蚀的铁皮雨棚上纷纷滴落,汇成稀碎、密集的声音,回荡在狭窄巷子里。
本就阴暗的过道被雨打得更沉。地上的青苔和积水早已连成一片,脚步一落,水便从缝隙中被挤出来,混着污泥与墙角流淌下来的灰尘,一起翻滚。排水不畅的下水口咕哝作响,不时冒出气泡,空气里浮起更浓重的霉味和旧水管的铁锈气息。
雨水顺着墙面滑下,沿着老旧瓷砖与裂缝蜿蜒。楼上的水管因年久失修而漏水,几处干脆像断开的静脉,往下直直流。巷道尽头,雨幕像一层模糊的帘子,把出路和光线都隔在了远处。
在城中村的破旧握手楼间,三轮车穿梭而过。那只猫早就不见踪影。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瘦小苍白,指甲剪得整整齐齐。他楞了一下。这不是他的手。车子正好从一扇窗边经过,窗户外层的防盗网已经锈迹斑斑,蓝色玻璃蒙了一层灰。雨水从外墙滑过,玻璃映出一个倒影。
他看见了一个小女孩,白色衬衫校服。
她坐在车里,姿势和他一模一样,甚至连头转的角度都同步。
车轮在水洼里碾过,溅起一圈水花。他还没回过神来,只觉得脊背一阵冰凉。
……或许,他只是旁观者,正借用某人的躯壳和视角重返回忆。
让我们恭喜叶长官获得了向导的记忆碎片x1!!
下章破案或有重大进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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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14. 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