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君,日食不吉,还是暂避为好啊。”宅老跪坐在穿廊上,朗声叫着荀彧。如今天文虽发达,日食对于精于此道的人来说,也不过是难得一见的天象而已,只是自董公提出‘天人感应’后,得到了大多人的信服,日食自然是最不吉的天象。
荀彧坚持在院子里站了一会,猛地想起突然的日食会不会吓到唐婥,又匆忙转身回书房,在提笔写信的时候反而苦笑了一下,待到书信送到她手上,也要到七八天后了。
第一次,荀彧有些埋怨皇帝,为何将自己的妻子派往那么远的地方。
可他的心智毕竟早已成熟,心中再怎么惊涛骇浪,面上也不动声色。
眼泪也很快干透,在脸颊上留下一点干涩的痕迹。他有些颤抖的将信纸展开,他并不是第一次感觉自己的无能,就如曾经他不认为,曹孟德应该称魏公,但又无力阻止一样。
他不愿活着看大汉的崩塌,可时代的洪流中,一个人的不愿,又有什么用呢?就像他小的时候,不希望祖父离世一样,可祖父还是走了。
于是,他病了。
身体不受控制的衰败下去,缠绵病榻时他终于明白了父亲,也明白了祖父当年辞官后,明明是闲居养志,可为何那么快的就去世了。
祖父从来都没有放下。
可能死过一次后,人真的会有所改变吧。他偏着头对着信纸发呆,他很清楚自己是个别扭的人,只是身为人本就矛盾,谁也不可能改变人之本性。
思虑片刻,最后还是在纸上落下了墨印。
午后,有信送往汝阳。
汝阳,县衙。
“阁下,阁下。”慌张的贞姬趋步到唐婥身前,“天恐有日食。”
唐婥眨眨眼,一般这种天象,宫中掌管天文的太史,会在年初上奏皇帝,再由皇帝下诏公布。今年她进宫时,可从未听说今年有日食。
她看着有些紧张的贞姬,温和的问,“贞姬是如何得知的?”也没有质疑她,眼神中全然是信任的目光。
贞姬自幼同父亲蔡邕学习天文数理,精通书法,与自己文采斐然,博闻强记的姐姐相比,她所擅长的并不容易被人察觉,可这并不代表她并不勤奋。
虽然太史没有测算出日食,但今日天还未亮时,她习惯性观察天空,发现了与书中日食发生前相似的天象,月亮的位置好像也不似平日。
而在刚刚,她终于确定了一会将发生日食,所以才急匆匆的来找唐婥。
贞姬认真地在纸上画着星图,然后仔细地为唐婥解释着预知日食的方法。自战国时期,星官太史们就测算着各种星轨,经过一套复杂的运算后,就可以得出日食的时间。
唐婥先前看过星图,但仅仅是了解而已。经过贞姬的解释,她才恍然如今的人是如何理解星空的。蔡邕在雒阳时,曾计划编写新的星图,只是一直没有时间,如今在汝阳避难,有了空闲时间才开始动笔。
贞姬与他一同观察整理星表,刚刚给唐婥画的就是这一星表。他们共编的星表是汉代星图的大致结构,同时还用文字描述了星位,根据这些文字,可复原天文星图。
贞姬所绘的星图是圆形的,以北天极为中心,向外三层红色同心圆分别为内规、赤道和外规。唐婥听她的描述,这一内规相当于北纬55°的赤纬圈,表示内规以内的天区,总在中原的地平线以上,全年都可看到。外规相当于南纬55°的赤纬圈,表示外规以外的天区,总在地平线以下,全年都看不到。
唐婥有些玩味的看着已经堪称精密的星图,然后询问道,“那贞姬可有想过,我们在哪里?”
如今的天文堪称实用主义,大多数的测算都是为农,为政。即使是蔡邕编《月令章句》,也是以天人合一、天人感应为主,至于基础的理论并无发展。
贞姬野从未想过这个,只是说道,“天圆地方,星在天上,天在我之上,何来我等于何处?”
唐婥看了看天色,觉得贞姬所言日食的时间应该快了,便笑着拉她到穿廊上,用手沾着水在木地板上画着,“那贞姬有想过,为何会规律的出现日食吗?”
贞姬端坐在穿廊上,看着唐婥边画边说,“从未想过。”可能父亲想过,但她学艺不精,未有疑问。
唐婥将星图画完,将黄赤道都画出来,将地球和宇宙讲给贞姬听。贞姬很快就理解了她的话,飞快的融汇贯通,“所以,日、月、地的位置不断改变,最后在一定的时间内就会交汇......”她的话还没说完,天就慢慢黑了。
她不顾礼仪,连忙站起身从穿廊边探出头,看着被黑影吞噬的太阳,“这个黑影,是月。”
唐婥只是给贞姬提供了一个思路,这个自幼观察星象的女子,就飞快地将脑中的星图,与刚刚了解的知识融会贯通。
“但,为何月是黑的?”她眯着眼睛,看着被挡住的太阳,以及完全不似深夜时皎洁的月亮。她一边想,一边回头看唐婥,希望能得到一些提示。
唐婥摇摇头,“贞姬若是到下次休沐,还想不通的话,婥再告诉你,如何?”
贞姬点点头,然后忽然想起来自己原本的意图,“如今有毫无征召的日食,百姓惶恐,阁下最好早去安抚。”
唐婥用手把地上的水痕抹去,点点头,“午后,我便派人安抚百姓。”
“那某便去处理公务了。”贞姬从来没有这么迫切的去处理公务,她忽然有了很多想法,着急去和父亲交流。
唐婥刚刚松了口气,打算回身去处理剩下的公文,还没坐下,县丞就急急忙忙的从门外进来,“阁下,日食突至,您可安好?”
“安。”唐婥点点头,弯腰把案几上的公文搬起来,塞到县丞的怀里。碍于男女之别,县丞梗着脖子往后闪了闪,明明已经和唐婥共事了数月,但他还是不习惯。
“我已经命县吏们前往各处安抚百姓,阁下不必忧心。”
他抱紧公文,暼到最上面的公文是公学、书舍的科目审批,问唐婥道,“陈公已经将新编的课本送来,咱们是否也尽快把其他科目的送去?”
“我已派人送去了。”唐婥又在公文堆里找了找,确定没有缺什么后,也不管县丞的心情,把他怀里的公文堆里精准的抽出几份,“脚踏织机和水转大纺车的设计和建造,都教给县中木匠,如果可以再培养一批木匠,赶在今年的农闲,咱们就能把县内的手摇纺车都换了。”
“书舍的孩子们,若是以后有穷苦无力读书的,还是需要帮扶。”唐婥准确地打开公文的某一页,举着给县丞看,“还得拜托县丞,去设计一套章程出来。”
县丞点点头,脑子里已经有了计划,“可以设立专项账目,赊粮食、或者奖励优异者。这个还需要某同户曹掾史再议,尽量在书舍、公学开学前,能把具体计划交给您。”
唐婥放心的继续说重点的问题,县丞也频频点头表示可以实现,只是需要时间。他还将这些实务按照可实行的时间,分门别类,安排各曹推进。
“还有,若是有新的知识被传来汝南,咱们的课本也需要补充。”唐婥忽然想起来什么,拦住已经打算离开的县丞,嘱咐了一句。心里想的却是,若是贞姬确实有感悟,说不定日后的天文类书就要重新编修了。
重新坐下将公文批复后,唐婥又支着脑袋翻阅各地来的书信,以及商队的事情。
“若是,这样可以安宁几年,汝南丰饶可待矣。”她没打算藏私,在汝阳县效果良好的政策,能够提高生产的工具、肥料,都给郡守抄送了一份。
如今的郡守徐璆是个一心为民的人,因为得罪董太后和宦官,从荆州刺史被下放到汝南。董太后后来问他是否知错时,他对曰‘臣身为国,不敢闻命。’
所以,唐婥相信过不了多久,徐璆就会在全郡推广曲辕犁和铵肥。她依照先前对待汝南各郡守的态度,也为徐璆承担了过半的买官钱,为此还收到过他的感谢信。
徐璆显然清楚她的意思,这些年也从未增过郡内税收,商税也非常平稳。
只要,能安稳几年。
唐婥笑了笑,如今黄巾军被破,虽然还有遗匪,但各地都能应付。想必,今年过去就能恢复往日了。
“如今这样,釜底抽薪可就难了。”她一边回复一些私人信件,一边笑着说。虽说与她设想的,黄巾军能颠覆如今的秩序不同,但如今百姓能安心生活,唐婥也相当高兴。
可惜,安稳的日子没有持续几年。
中平六年春,圣天子山陵崩,未立太子,故皇长子辩即位,是为汉帝。同月,大将军何进杀蹇硕,收其所统禁兵悉归于已,由此取得西园八校尉的指挥权。
董太后忧惧致死,何氏权势滔天。
小可爱们,提前祝大家新春快乐,万事顺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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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 7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