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县令要考什么啊,我可不会写太复杂的字。”一个青年紧张的搓搓手,想要将因寒冷而变得僵硬的手指,他对一旁瑟缩的同乡问着,“哎呀,早知道这么多人就不来了,我肯定是考不上的。”
“还有抱着孩子的......”同乡斜着眼瞟了一下旁边的妇人,低声对青年说,“难道你还比不过她们?”
“但是她们都是去应召纺织吏的吧?”青年犹豫了一下说道,“咱们可都是想要做文吏的。”听名字就知道对书写格外看重。
半个月前县令将招县吏县卒的消息通知各乡后,但凡稍有识字的人都了名,一些被四老举荐的人胸有成竹,而剩下自荐的则忐忑不安。每个人都想提前得知消息,所以在考试这天一大早,县衙门口就挤满了前来应试的人。
唐婥早就吩咐家仆在他们等待的地方搭起棚子,煮着热粥为这些从乡里赶到县城应试的人垫垫肚子。看到有施热粥的棚子,大家自然不会走的太远,都领了一个木牌在这里喝粥取暖。
这个木牌不仅可以来领粥,也是一会进去考试的凭证。因为来应试的老弱妇孺都有,令史还在牌子上刻了性别、年龄和考试科目,按性别和科目划分了座位。
因为唐婥强调自己需要善于纺织的属下,所以应征纺织吏的女子格外多,但其他科目几乎都是男子来应试。不过唐婥在检查名单时发现除了蔡氏姐妹和荀采外,还有一位女子报了县卒——就是稍微识字,愿意学数术的那类。
其实原本这个是不需要考教的,但应征的人太多,唐婥这才决定也筛选一下。
“姑娘你也来应征纺织啊!”一个妇人乐呵呵的同贞姬搭话,“我可是乡里有名的织布能手,一日可以断五六匹布呢!姑娘你从哪个乡里来?肯定也是善于织布吧!”乡里妇人从未见过识字的女子,见到贞姬文弱的模样猜测她也是来织布的。
还没等贞姬想好怎么回答,她就自顾自的说,“哎呀,咱们县出个女县令可真是闻所未闻,从来县官老爷都是男的......招这么多能织布的干啥子哦,不过听说一个月能得五斗粮,这可真是一笔大钱。”
贞姬这两年常住在汝阳侯府里,接触的人都知道她是君侯客人,对她恭谨有加,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农妇。她有些紧张的揉捏了一下袖口,抿着在寒风中干燥的嘴唇低下了头,说话的妇人来自比较远的乡里,第一次来县中见什么都新奇,也不管贞姬的反应,不停地在那里絮叨着。
贞姬见领木牌的姐姐回来,连忙拉着她的袖子低声问道,“若是,若是真的在县中任职,以后都要和白丁打交道了吗?”
文姬将属于贞姬的木牌递给她,笑着上前接话,与妇人闲聊了片刻就送她去领粥,然后回身对明显不适应这里鱼龙混杂的妹妹说道,“如果想要留在县衙中,我们必须适应。”
出身高门的才女并不能理解为什么唐婥如此看重这些目不识丁的百姓,但为了走上官吏的位置,文姬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贞姬点点头,父亲想要将她嫁给汝南士族做续弦,如果不能在县衙争取一份职位,她就必须回去嫁人。
可在见过汝阳侯之后,她不想现在就嫁人。
文姬大约明白父亲的想法,作为避祸而来的‘罪人’,他们家在汝南郡毫无根基,借住在汝阳侯府也不是长久之计,没有人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被皇帝赦免。父亲希望能够和汝南郡的世族打好关系,为了家族清誉他不能借助汝阳侯的手——汝阳侯自己都不被汝南望族们接受。
士族关系相互纠缠,大多以婚姻为纽带。
文姬并不埋怨自己的父亲,他只是想要让全家活得更好一些而已。但她也为贞姬感到难过,在青春年华就要被嫁给一个丧妻并育有两子的男子,文姬实在于心不忍。
所以她才同父亲争取,若是她们真的能在汝阳县谋得官职,让全家能安稳的住在汝阳,贞姬就不用如此匆忙的出嫁。
汝阳侯府的仆役和教席被临时请来组织考试,这些在庄园私塾中组织过考试的人对于县中的考教上手非常快,不需要唐婥太过关注,她此时正在和张郃商量汝阳县的防卫。
“前几日郃去收拢流民,发现这些随黄巾军而来的流民很多都是青壮年,又受过训练,若是阁下放心,可以将他们编入县卫中,增强县中防备。”在给流民分地时,唐婥担心这些人不服管教冲撞乡民,所以拜托张郃与令史一起下到各里安置这些流民。
经过将近十日的分地,张郃对这些人的情况相当熟悉。
“流民众多,若是将他们重新集合在一起恐生事端。”唐婥按着眉心看着汝阳县的地图,她原本将这些流民打散插进各个里中就是为了防止他们再聚合在一起闹事,如今再把他们集合到军中,他们人多而汝阳自身的部队人少,岂不是容易发生哗变?
张郃沉思了片刻说道,“不若将稍微羸弱或者年长的授田开荒,而剩下的青壮有能者打散编入县卫中,日后若是有战事,可以让这些人作为先锋。”说是先锋,不过是最前面的炮灰罢了。
自古慈不带兵,善不管财,唐婥并不意外张郃提出的有些冷血的建议,她沉着脸思考了一会说,“如今冬日难熬,让流民开荒恐怕会死不少人,开春后就按儁乂说得办。”
“诺。”
原本担心唐婥妇人之仁的张郃松了口气,连忙答应。与前些年唐婥收留的逃荒而来的流民不同,这些流民都是黄巾军余孽,因为入侵汝阳失败才留在这里的,这种人在哪个郡县都是隐患。
冬日开荒、再打散编入先头部队是处置这些流民,消耗他们人员的常规手段,若是因为心软将这些人全部留下,后患无穷。
“对了,县尉说自己年岁已大,向我请辞。我已经将汝阳县尉人员变动的事情提交郡上,儁乂可愿为县尉?”唐婥抬头笑着问张郃。
县尉理应是州上指派,但实际操作上,如果本县有既定人选一般就不会再派新人来,所以只要唐婥提一下,张郃就可以顺利成为新的汝阳县尉。只不过张郃本是军司马,秩比千石,若是成为县尉则只有五百石了。
张郃挠了挠头笑笑,“被大将军派来跟您的时候,郃就已经不是雒阳军司马了,为阁下效命,自然是应当的。”他本是平民,在黄巾动乱时应募参军讨伐黄巾才出人头地,在韩馥麾下并不受重用,这才答应了护卫汝阳侯,如今在汝阳县比在雒阳还要自由些。
唐婥笑眯眯的说,“儁乂大才,我知道汝阳是留不住你的。不过如今汝阳比旁的州郡都安稳些,也好让你休养生息。”看着张郃想要解释什么,唐婥摆摆手,“儁乂替我训练好县卫,就帮了我大忙了。”
“阁下担忧的太早了。”张郃没有否认若是有更好的去处,他不会留在汝阳,只不过如今他还没有这个打算。
唐婥温和的看着年轻的张郃,两人明明年纪差不多但张郃总能从她的眼中看到不符合年龄的忧愁,好像她每一次笑容都带着深深的思虑。
“还是先说开的好,省得日后让你难做。”唐婥将这个话题揭过,顺手将汝阳地图交给张郃,仔细地给他讲解了汝阳的各个重要路口和卫兵的驻扎地。
先前为了抵御黄巾军,皇帝下令各地自行招募军队,所以原本没有守卫的汝阳县也有了几百人的卫兵团,再加上张郃从雒阳带来的百人护卫,对于这个只有不到三万人的县也算是小有规模,唐婥还是觉得不够,又告诉张郃“你拿着我的信去汝阳侯府,将府兵也调到卫队中训练。”
张郃认真记下,他们刚刚已经将初步的防卫计划制定出来,日后有什么事他再来找唐婥商量。虽然他在雒阳担任了半年的军司马,但是对于那些优秀的将军来说还是新兵,而唐婥更是对军队了解甚少,所以两个人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慢慢摸索着适合汝阳的方案。
“阁下,考试开始了。”忽然,门外传来菽的声音,唐婥的这位贴身侍女也被她调来县衙服侍,如今负责招募杂役,“您要去看看吗?”
闻言唐婥将案几上的文书收好,转头邀请一旁的张郃道,“儁乂一起去吗?说不定能遇到治军的人才。”
张郃点点头,跟着唐婥往县衙的正厅走去。他们在正厅放了许多的案几,将来应试的人安排在那里考试,因为大多是非常主观的题目,而且相邻的人科目也不同,所以不担心他们会互相抄袭。
唐婥轻声走到正厅,重点关注了一下四老们举荐的人才,而张郃漫无目的的走了两圈,发现大多数人答得都相当普通,能够正确的书写已经是比较出色的了。
只是有一位女子颇为引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