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转木偶做好后,皇帝果不其然的提出要为唐婥进爵。但是侯爵已经是异姓爵位的最高等级,在冗从仆射的提醒下,向来肆无忌惮的皇帝便问她想不想要加九锡。
九锡是皇帝给大臣的最高礼遇,没有任何权力上的意义。但问题是,在唐婥的记忆中,除了她不记得的这个时代的情况,后世宋、齐、梁、陈、隋、唐的开国皇帝都受过九锡,所以在后世‘加九锡’几乎成了谋逆的代名词。
她没有必要平白给自己找麻烦,更何况一个女子加九锡并不能像那些权臣一样,借此得到同等的政治权力,这种礼遇只会停留在礼遇上。所以唐婥婉拒了这个相当吸引人的提议,转而用九锡换了另一个赏赐。
汝阳侯是县侯,她自请为本县县令,并且愿意出市价三倍的价格买官,皇帝没有理由拒绝——加九锡是皇帝出钱,她买官是给皇帝送钱,迫切建设南宫的皇帝当然知道怎么选。
至于一位女子为县令会不会引起朝堂震动,皇帝并不在乎。整个国家都在为他一人服务,安排一个小小的县令而已,难道那些大臣真的会为此忤逆他?
唐婥几乎精准的把握了皇帝的想法,至于朝臣们的想法,说实在她不是很在乎。
政治,就和商业一样。任何付出都需要计算成本,若是收益低于付出,那就没有付出的必要。为了一个县令之位就和皇帝呛声,任何一个理智的官员都不会这么做。
纷繁复杂的人心在唐婥的脑子里流淌,最终汇聚成了新春朝贺上,大殿里的一片寂静。人群中只有曹操讶异的挑了挑眉,其他人就像是被雕成了泥塑,面容僵硬的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能动弹也不会言语。
皇帝懒散的让唐婥退回自己的位置,转头对下手处的何进道,“大将军可有什么意见?”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何进,希望他能说点反对的话。可惜的是,何进朗声笑了出来,对皇帝说,“刚刚臣看诸位臣工,倒是没发现汝阳侯在哪里。如此看来,这同样的礼服,穿在女子身上和穿在男子身上,也无甚区别嘛!”
虽然没有正面回答问题,但大将军的话无疑是在表明态度。而三公中有两位是出了名的尸位素餐,没有人会指望他们站出来说哪怕一句话。
见列位臣工无人反对,皇帝满意的笑笑招呼黄门宴席开始。
宫中设宴,自然少不了大型的歌舞和一轮又一轮的宴饮。唐婥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又没有人为她引荐周边的人,所以只能尴尬的在那对着蜜烤的雉肉发呆。
枯坐了一会也没有人找她说话,就连添酒的宫女都不过来。
好在等到乐曲变了三次后,曹操踱步过来解救了她。此时大部分人已经放松下来,官员们要么互相敬酒,要么对着宫女指指点点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曹操走过来也不算显眼。
他先是熟练的和唐婥周围的君侯们互相敬酒,闲谈片刻,然后才像是礼仪式的走到唐婥跟前举着耳杯道,“君侯即使是胃口不好,也该喝一些的。新岁将至,万象更新,秬鬯这种美酒可只有今日才能喝到。”
唐婥知道他是专门来找自己的,也为难曹操为了显得自然些还专门和其他人喝了一圈才过来,于是也抬起袖子将自从斟好就再也没添过的耳杯一饮而尽。
“君侯左右坐在这里无事,要不随我一同去父亲那里畅饮?”两人闲聊了一会,曹操邀请道,“大将军也在,一会操为君侯引荐。”
“今年叔父辞官归乡,还未给大司农贺礼,确实该去赔罪。”唐婥笑眯眯的说,领了曹操的好意。
曹操引着唐婥绕过排列整齐的案几,将这种宴饮的潜规则一一说给唐婥听。他自加官后便随着曹嵩出席各种宴会,宫中的贺宴也参加了不少,对这些已经熟门熟路。
“其实在奏乐第二次变调时便可随意走动了,陛下有时来了兴致也会下来和众臣对饮,倒是不必拘礼。”在又一次将唐婥介绍给曹家交好的官员后,曹操解释着,“开始宴饮后君侯可以适当的喝一点酒或者吃些什么,旁人也好过来同您搭话。您若是一直枯坐在那,就是有想要同您交谈的同僚,也不敢过来打扰。”
唐婥了然的笑笑,“婥刚刚恐怕让大家看笑话了。”但她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尴尬的表情,反而闲适得扫了一眼饮酒作乐的官员们。
“京中八百石以上的官员皆可参加新春朝贺,德阳殿中的人也有百八十人,没有那么多关注您的。”曹操无所谓的说,“只是拜见三公九卿时,还是要守礼些。”
曹嵩身为九卿与唐珍关系良好,又有曹操在引荐,唐婥率先见他自然是最好的选择。曹嵩性情圆滑,即使刚刚也震惊于皇帝的恩赐,如今也已经恢复了正常,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笑眯眯的受了唐婥敬酒,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绶带,为唐婥又引荐了其他几位九卿。
趁着她去旁人那喝酒时,他宽了宽腰带提点曹操,“陛下如此,不过是试探我等忠心,不见得是真的看重汝阳侯。”他混迹朝堂数十载不倒,对皇帝的心思自然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儿子只是见汝阳侯有大才,想结交些友人罢了。”曹操轻声道,“汝阳侯之夫乃荀氏,如今还未入仕。”
“与士族交好倒是应当的,如今党禁已解,荀氏出头只是时间问题。”曹嵩满意的点点头,“唐惠伯临到乞骸骨还为侄女相了门好亲事,也算是对得起其兄了。”
有了曹嵩开头,不论剩下的九卿心里怎么想面上都没显出来,全都笑眯眯的同唐婥说唐珍为司空时情形,一时间看上去其乐融融。
曹操见时间刚好,便引着唐婥去给何进敬酒。
“见过大将军。”
何进摆摆手,“汝阳侯多礼了,前几日文若来拜访,便听说贺礼是君侯所备,进就想着君侯定是妙人。如今见了,确实风姿卓绝啊。”
“那酒婥先是献于陛下,是陛下说如此美酒当与大将军同饮,婥才斗胆托文若送于大将军的。”唐婥并不居功,“大将军喜欢便好,日后若是能有幸请大将军光临寒舍,婥定为大将军备好美酒。”
话还没说完,何进就露出自傲的笑容,看向唐婥的眼神也带了些赞许。
“这是哪里话?”他责怪道,“想必君侯已经收到请帖,明日若是只有荀文若一人前来,本将军可要唯他是问。”
“......婥乃女儿身,如此登门不好吧?”唐婥明知故问道。
“陛下亲点的县令,谁敢说闲话?”何进已经喝了不少酒,被唐婥这么一激就大声道,“到时本将军在府中设宴,君侯定要来,若是有人借此为难你,就莫怪本将军不,嗝,不客气了——”
“那婥便却之不恭了。”唐婥用余光扫了眼其他人,微笑着应下了何进的邀请。
当唐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时,果然有几位爵位较低的君侯来找她攀谈,客套了几句后唐婥便想早退了。已经达到目的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自从皇帝回宫去见太后和后妃们后,德阳殿的场面就变得有些不堪入目。
如今的姬妾还算是奴隶,高门大户都会养一些平日里都会用来招待留宿的客人,或者被当作礼物赠送。
宫中也不能免俗。甚至很多想要出宫寻个好去处的舞姬会格外大胆,本就松垮的舞服在行动间甚至掉到了腰部,在寒冷的冬日里露出酥/胸,引得官员们一阵哄笑。
一般宴会都不让女君和孩子参加,也有场面实在妇孺不宜的因素在。单是唐婥在这喝了半杯酒,就已经听见大殿至少三处有交好的声音了,她完全不怀疑一会整个大殿都会变得淫/秽不堪。
唐婥强忍着不适又喝了一会酒,便向何进请辞。大将军此时正躺在几个宫女的怀里眯缝着眼睛喝酒,衣衫也有些不整,原本摆放整齐的食案也被扫到一旁,宫女们端着盘、杯等食器侍奉在侧,一位还轻柔的喂着他吃蜜饯。
“不再饮一会了吗?”何进混沌的脑子还没有转过来,甚至拍了拍身边的侍女吩咐道,“去招呼一下汝阳侯,她可是陛下眼前的红人......”
宫女呆愣了一瞬间,抬眼看向明显是女子的唐婥,不知该不该有所行动。好在何进的脑子还没有完全被糊涂,看清唐婥的脸后也清醒了过来,“哦哦,倒是忘了......”也不知道在嘴里嘟囔了些什么,可能也是觉得这种场合不适合有她在场,何进很轻易的就摆摆手让唐婥回去了。
当唐婥带着一身酒气回府时,正巧遇上已经下职的荀攸。他今天当值,在贺宴上宣读完赏赐的册命召后便退下了,也不知道宴会上发生了什么,看到唐婥在自己的马车边扶着侍女的手也不上车,以为她遇到了为难,便快步走过来。
“君侯,可是身体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