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二年深冬,原本应是庆贺正月旦(1)的时候,乡间却寂静无声。寒鸦嘶哑的叫声伴着猎猎北风将凄凉的苦楚传遍大地,偶尔有看不出人形的尸体倒在路边,也只剩潦草的骨架。
上面残留的撕咬痕迹让人不敢多想,究竟是什么将这些尸体分食。
远处的马蹄声将正自在挑拣食物的乌鸦们,惊得顿时乱作一团,若是忽略周遭的景象倒是显出几分诡异的生机。
唐婥用长柄香勺轻轻挑开车帘,车辕吱呀呀的发出声响,不知是车轮碾过了什么东西。她沉默的从车帘的缝隙中遥遥的看向远处平坦的地平线,在狭小的视线中,远看不到山,那天边只剩云头,近来也看不到树,地平线上只有孤影。
荀彧和荀攸在前头的车中,她独享一个宽敞的车架。按照侯爵的标准,马车以黑绸罩顶,红绸为屏障,车内还点着炭盆,将寒风阻挡在车厢之外。
原本唐婥邀请荀攸同自己和荀彧同坐一车,但他以无礼为由拒绝了。荀彧自然不会真的让自己的侄子单独去坐小车,于是也和唐婥分开去陪荀攸坐轺车了。
侍女菽轻轻接过唐婥手里的香勺,将车帘放下,低声劝慰道,“女君莫要再看,若是被这污秽脏了眼睛可就不好。”
唐婥扯着嘴角笑了笑,转而询问起这才所带的贺礼情况。
菽又添了些炭笑着回道,“水转人偶,青白两色的瓷器,还有织锦都已经送到雒阳,只可惜女君期待的琉璃效果不好,最后也只能做出些弄器,完全不能装葡萄酒。”即使烧出纯碱,玻璃的烧制也不是能一蹴而就的,唐婥闻言并没有多失望。
“那便先用白瓷盛酒,用来送于雒阳诸位吧!”
唐氏的酒家名满大汉,葡萄酒价格本就高昂少有人家能时常品尝,要知道早些年一斛葡萄酒便能同十常侍换个县官做。她有着旁人没有的大量美酒,再换个包装,想必定能让那些眼高于顶的家伙们满意。
......
“陛下,陛下。”小黄门抬手扶住年仅三十岁的皇帝,在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重量后连忙低头躬身。
皇帝用明显纵欲过度的声音嘶哑着问道,“今日可有甚喜事还未被朕所知?”
小黄门连忙应答,“少府已开始着手修复南宫,掖庭令意欲重铸四铜人,四黄钟装饰南宫......”
皇帝摆摆手,“这些朕已经知晓,没甚新奇的。”
“沙门支娄迦谶译佛法,为陛下祈福,经卷将使绣娘刺于锦缎之上......”
“沙门夷族,不足挂齿。”刘宏不耐烦的打断小黄门,眉宇间已经有了些许烦躁。小黄门偷偷观察了皇帝的情绪,连忙在心中搜罗着可能让皇帝感兴趣的话题,终于说到,“今年正月旦,平叛黄巾贼的臣下将前来拜谒陛下。听闻汝阳侯唐氏也将前来雒阳,奴先前偷瞄过汝阳侯的礼单,新奇玩意不少,陛下应当会喜欢。”
“......哦?唐氏?”刘宏混沌的脑子反应了很久才想起汝阳侯是何许人也,“汝阳侯自从袭爵后倒是从来没见过了,可成人了?”
“先前去传旨的黄门说汝阳侯貌似神女,惊为天人。”小黄门见皇帝起了兴致,连忙嘻笑着奉承道,“前岁已经成人,嫁于颍川荀氏。”
刘宏眯着眼睛,一步三摇的在裸/游/馆的甬道里踱步,全然没有要去处理公务的样子,听到汝阳侯已经嫁人也没有意外,只是摆摆手,“那倒是要看看,这唐衡之女能拿出什么新奇的玩意了。”
等休息够了,便又转身往馆内走去,朱门内顿时传来宫女的惊叫嬉戏声,即使在冬日里也有宫女为讨皇帝欢心赤/身在望舒荷塘中打闹,引得刘宏大肆封赏。
燃烧的香膏聚集在汉宫之上,远远看上去一片奢靡景象。等待上朝的臣子们顶着寒风排列在长乐宫外,大将军何进瞪着谒者,不断命他前去通传皇帝。
站在他身后的群臣都低头小声交谈着这次正月旦的朝会,也无人在意究竟什么时候能见到皇帝——反正再过几刻便能得到皇帝罢朝的传令了。
“君可听闻今年的新年朝会有爵后前来?”虽然所有继承爵位的人都可以被称为爵之后,但如今这一称呼更多的是对继承爵位的女性继承人的尊称。
先前的新年朝会所有女爵都不来参加,大多是奉上贺礼便罢。今年也只有一人应皇帝召见,自封邑前来参加朝会。
“可是汝阳侯?我也听闻了,说是抗黄巾贼有功,特召来雒的。”
“这......女子当真可立军功?”
虽然汉律上没有明确规定女子不能上战场,但是听说汝阳侯平叛有功,比她本人以女子之身继承爵位更让人震惊。
“若是碰巧遇上贼寇,府兵也不是白养的。”另一个官员低声插嘴,“府兵之功,自然是主人之功,这有何稀奇的。”
他们显然并不清楚真实情况,只是打发时间的闲聊,也不关心汝阳侯究竟是怎么获得军功的,话题很快又转到今年的买官钱和新岁贺礼怎么准备了。
果不其然,很快谒者就带着皇帝的口谕前来,让诸位卿家都退了,今日不上朝。
何进先是招呼朝臣们都退了,才登上自己的车辇回将军府。
因着妹妹为皇后,家中亲族都颇受皇帝宠信,甚至连身为父亲续弦都被封为舞阳君,自己更是被委以重任。如今唯一需要操心的便是自己的侄子,皇子辩不受皇帝喜欢。
今年看来,皇帝更喜欢皇子协,甚至想要废长立幼。
“将军,本初来了。”主簿陈琳快步迎上来,躬身行礼后伸手扶了一下正要下来的何进。
何进向来敬重这些世家子弟,连忙摆手不用陈琳扶,等自己站稳后又对陈琳回礼。
“本初来了,可有好生安顿?”何进面露喜色将披风甩给身边的仆从,跟着陈琳向会客厅走去。自从他成为大将军后身边便聚集了一批文人士子,其中袁绍身份最高。
两人快步走在穿廊上,何进忽然停住了脚步,看着远处青瓦上一层洁白的霜花轻笑着对陈琳道,“若是天气再冷些,霜花便更美了。”
陈琳微微点头,没有挑明何进的附庸风雅,只是忧心忡忡的提到,“今年粮食歉收,若是天气再冷些,恐怕会冻死很多百姓。”
何进拢着手,继续向前一边走一边说道,“朝中已经放粮赈灾,孔璋是否多虑了?”
陈琳也没有辩解,只是叹气道,“但愿如此。”
等到何进和袁绍两人聊起新年祭祀的事情,陈琳默默地退出屋内将空间留给两个慷慨激昂的人。
屋外的自然不比室内温暖,他紧了紧手里的暖炉想要去书房坐坐。在路过庭院时看到几个健壮的家丁正抬着一个一个侍女样子的人往后院走。
陈琳随手拦下一个侍女低声询问了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今年的天气比往年还要冷,仆人们挺不过去污了主簿的眼。”侍女颤抖着跪在廊道下,单薄的衣衫被寒风吹的左右摇摆。
陈琳沉了沉眼,挥手让她起身,自己转身走向书房给远在济南的曹操去信,将自身对于朝中局势的担忧尽数告知。
若是连将军府都出现冻死仆从的情况发生,他几乎不敢想象城外的情况。平时百姓的死亡当然不会引起他的关注,但大汉刚刚平定了黄巾贼,如今若是不能稳住百姓,恐怕要不了多久大汉就又要乱起来了。
陛下终日沉迷享乐,还未过年便下令重修今年初起火的南宫,听闻少府拿出了相当豪奢的设计方案,又向各地要求加税,再这样下去江山恐危啊!
直到新春朝会前几天,唐婥一行才进入雒阳城。
荀攸并未和荀彧一起住进已经准备好的宅邸里,而是修整了一下前往何进府拜访。
他此次来雒阳就是因郡守举孝廉又受何进赏识,才任黄门侍郎。而荀彧因种种原因并未被举荐,如今还是白身。在离开时,荀攸还慢吞吞的对荀彧说到,“叔父大才,当放宽心。”
荀彧则笑笑,看上去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依礼,有爵者始到,入小见。唐婥第一次觐见自然不能随意而为,还未归府,皇后派来的宫人已经在等她了。如今觐见礼仪之类的事,都是皇后属下未央宫人负责,并不是对唐婥特殊对待。
唐婥看着在府中不断穿梭的大量宫人,神情温和,仪态标准,全然没有平日的随性。侯爵作为非皇帝亲族能受封的最高爵位,礼服形制与皇帝礼服几乎一样,只在冠的旒数、衣上的花纹以及剑鞘的纹饰上有所区别。
当唐婥将皇后准备好的礼服时,才感慨为何少有爵后参加这种大型朝贺之事。
侯爵礼服实在与皇帝礼服太像,男子穿上已经能让皇帝不快,穿在女子身上肯定能把那些老臣的肺管气炸。
(1)正月旦:春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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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 5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