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金风乍起,吹断拴帘的绳子,竹帘“哗”地直泻而下,屋内光线骤暗,打在人脸上,晦暗不明,看不清面容。xinghuozuowen
平儿心扑扑直跳,头还是低着,却不由自主挑起眼睛瞥向凤姐。正撞上王熙凤一双锐利凤眼,看向自己。
平儿霎时像吃了定心丸,倒吸一口凉气从头到脚冷静下来。步履平缓,一声不吭过去把帘子卷起,用断绳勉强绑好。
凤姐不动声色,一边起身过去,提过茶壶给曹操重新倒满热茶,一边朗笑,“哈哈哈哈哈……今儿的风是真的大!”
曹操看她不直接作答,岔开话题,却也不急于逼问,无意戳穿,顺势端起茶盏,不接凤姐话头,笑笑,喝茶。
王熙凤挑眉,微敛神色,瞧着案上那本公文,拾起来打开,扫了几行。她本不太识字,管家多年,也学了不少,这本公文能看个七八成,果然是屯田一事暴露。
凤姐故作无知,来回翻看,“司空大人莫不是戏弄我妇道人家!我一个寡妇,又不识字,看不懂你这密密麻麻写了什么?上来就说妾算计您!妾过去与您未曾谋面,又无利害关系,没头没脑,怎么就扯到‘算计’二字上来了?”
王熙凤斜睨,红唇勾起,试探着发问:“想是有什么误会?”
“哈!”曹操抿下一口茶,“夫人口才了得,不逊色于我帐下谋士!嗯……可惜曹某并不好糊弄,今日前来定要夫人为此事给个说法的。”
曹操看凤姐脸色沉下来,笑眯眯补道:“操不喜与人枉费唇舌,夫人别再与我虚与委蛇……”
凤姐鲜少感到这般压力,暗骂真是遇上对手了,冷笑一声,“妾确不识多少字,司空不妨直言!”
“好!”曹操拿过公文,“曹某上奏天子,在许县屯田。将周边荒地分给流民耕种,收成官民四六分成。一则可以安置流离失所的难民,二则可以屯粮,缓解饥荒,以备战时。”
凤姐犹自装傻,笑容更是殷切,赞叹:“好计策啊!正是利国利民的大事!”
曹操不理会她吹捧,皱眉道:“可前日许县县令满宠向我汇报,说前来分田的百姓中,有些并非外来难民,而是家奴出身……”
凤姐窃笑,与平儿对视一眼,从容对答:“家奴只要赎回卖身契,就和平民……”
“夫人且慢!听曹某说完。”曹操截断她,“曹某直说,满宠扣留有嫌疑的几人,再三拷问,顺藤摸瓜,查出十几人是贵府昔日家奴,尚且不知究竟还有多少混入。夫人作何解释啊?”
王熙凤顿觉唇干舌燥,她本以为几次迁都,战火连天,百姓死伤无数,官府对人口管理有心无力,不会察觉家奴混杂流民之中。看来曹操手下这位许县县令满宠有几分才干。
好在王熙凤从来不缺退路,她冲平儿使了个眼色,平儿会意,进内院取东西。王熙凤看她离开,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曹司空是为此而来啊!您该早说啊,省得我们弯弯绕绕打哑谜!”
“唉……”王熙凤叹气,在会客厅内徘徊,摸摸屏风,碰碰花瓶,“妾不是要对司空大人诉苦。想来曹司空也能理解。自从董卓篡权,朝野动荡,战乱不休。时事造就了大人这般英雄,却害苦了我们这些没个依傍、徒有爵位的人家。”
说到这里,凤姐摸出绣帕来,擦擦眼泪,眼角发红,“曹司空可知,我丈夫便是被逃兵流民所杀……家中男丁,死的死,散的散,几次迁都,多大的家底经得起如此折腾……能撑过饥荒已是耗尽我心血。哪里还养得起那许多家奴呢!唉……念在他们是伺候多年的旧人,就放他们走了,算是积德行善……”
平儿取来家奴解除奴籍时的文契过来,交给曹操,证明凤姐所言非虚。凤姐一番话,虽是做戏,字字情真,半真半假,她这一年来支撑这个家委实不易。
曹操本识破她有意示弱哭诉,可几句话下来,情真意切,不可不谓动人!如今世道,这些旧日世家显贵确实不好过,倘若再没个儿孙在朝中任高官要职,衰落在所难免。
曹操生平,进可出谋划策,出则征战沙场,但不是粗鲁武夫,颇能怜香惜玉、体贴人情。
曹操走过去,伸手把王熙凤请回座位,和颜悦色,“夫人掌家有方,操心甚敬佩。不过,依夫人之言,此事是巧合了?”
“家奴散去后便与我府再无联系,妾确实不知!”凤姐见曹操疑心稍解,趁机示弱,“司空替他们考虑考虑,他们从我府上离开,成了普通百姓,可又没个吃饭的活计。老天有眼,司空大人召民屯田,他们去应招,也是很自然的!”
“哈哈哈哈哈……”曹操见凤姐上套,得意非常,“既然如此,我看他们多是青壮年,又是贵府旧人,不妨让他们参军,入我帐下,一同剿除乱臣贼子!不比整日种田好得多!他日得了军功,论功行赏,还要来感谢王夫人呢!”
王熙凤不料他全然不信,还出这馊主意,脸色铁青,一时竟没了主意,“这……”
曹操随手翻翻家奴脱籍的文契,彻底把话说开,冷言道:“操观夫人雷厉风行,不是行善积德的女菩萨。正值家中困顿,万没有白白放走家奴、不取一文的道理!寻常人家奴婢尚且还要交钱赎身,贵府这些家奴当日签的都是死契,就这样放走,损失的可是一笔不小的银子啊!”
曹操猛然关上文契盒子,横眉,厉声道:“操初进门就说夫人计谋过人,并非客套!想来,夫人放走家奴,多半还要他们签下欠条借据或是承诺书,每年定期偿还银钱,作为赎身银。让他们去屯田,他们每年种粮所得,四分上交官府,剩下六分,恐怕要进不少到夫人的口袋里去!”
凤姐见两下已然撕破脸,再没有遮掩的必要,高声笑问:“司空大人有何凭证?便是真的,大人又当如何呢?律法当中可有一条不许妾如此行事?”
平儿紧张地直冒汗,曹操悠悠答:“没有……”
凤姐退一步,好言劝他:“曹司空屯田本意便是安置流民,充实粮草。妾如此行事,并不妨碍将军大事啊!家奴我迟早要放走,放走了可不就成了流民。他们就是与我有什么约定,每年也不会少交官府一个子儿!司空何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下都好?”
“你这是要压榨家奴了?”
“他们在我府上,现在也无事可做。不放出去,大家都受累,以后跟着我们挨饿!我现在给他们一条活路,出去自力更生,每年交粮还钱,还有剩余。手脚勤快点儿,兴许比在我府上挣的月钱还多!何来压榨?”王熙凤底气愈足。
曹操语塞,头回在一个小小女子面前倍感棘手。恰好想起那晚丁夫人的问题,“夫君可知去年府中开支多少?家中资财数目多少?每季更换衣物花费几何?”
眉间皱起,自己真的大意,对家务事所知太少,现在有些难以反驳,“看来夫人是经过深思熟虑了。”
王熙凤一听这话,明白曹操暂时不会刁难,松口气,笑答:“司空大人也担当将军职位,在外征战。妾身为女子,虽不得出去,但家务事便是妾的战场,耗费的心力,不见得比将军少。”
“确实不易。”曹操端起茶碗细细品茶,“与夫人今日相谈,操受教良多。”
王熙凤起身行礼,“不敢。”
曹操站起来,指着院中礼物,“我已为陛下征得府上同意,大事完结。府上就等天子诏书传达,预备好喜事吧!曹某今日多有打搅,告辞!”
凤姐抬手招来平儿,格外殷勤,“多谢司空大人理解。妾送您出门。”
曹操倒不客气,笑吟吟接受,“好,那就有劳夫人了。”
门口曹操随从等候多时,见主人出来,忙牵马过来,曹操蹬住脚蹬,飞身上马,勒住缰绳,瞧了眼天色,又低头看看王熙凤。长身窈窕,许是刚才占了曹操上风,越发容光焕发。
曹操自幼读书,年少时也是风流,对女人,偏爱有文才的或是歌舞出众的。今朝面谈,王熙凤叫他不得不另眼相看,心猿意马起来。
曹操俯身凑近凤姐,语气略带轻佻,“操总觉得,和夫人还会再见的……”
这男人冷不丁凑近,近得气息都拂在自己脸上。凤姐心跳加快,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稍有恍惚,眨眨眼,笑道:“司空大人又有事相求不成?”
“哈哈哈哈哈……”曹操仰天大笑,执鞭指指凤姐,“兴许是夫人有求于我呢!”
平儿见曹操逾矩,似有轻薄之意,担忧凤姐生气,没想到凤姐竟明眸善睐,微露动人之意,“真是如此,将军可愿帮忙?”
“嗯……”曹操攥住缰绳,直视前方大路,“这就要看夫人的诚意了!”
“驾——”
王熙凤在原地目送曹操远去,心跳这才渐渐平稳,却是从前罕有。一回头,平儿双目圆睁打量自己。
“好端端怎么了?”
平儿犹豫道:“我想起从前瑞大爷……奶奶不生气?”
“我生什么气?你这蹄子想到哪儿去了!”凤姐打哈哈,“进去吧!咱们家看来也要出个尤美人了!老太太、太太那头,还有得忙呢!”
那头曹操谋士荀彧接道白天曹操送来的书信,打开一看,上面写道:“戏志才亡故,操如丧却一臂,寝食难安。文若可有人才推荐?”
荀彧那日听曹操痛惜戏志才去世时便有话想说,得了曹操这信,轻笑一声,提笔回信,写下五个字:“颍川郭奉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