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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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沐橙曾经有过一只猫。
那时候,她刚跟苏沐秋和叶修一起搬到新小区——离嘉世网吧有点远,但是房租便宜,且不需要“押三付一”。苏沐秋拄着下巴思考了好一会,最终一锤定音地决定搬家。
家里任何一件大事都是小孩子的节日。苏沐橙欢天喜地地收拾好自己的书包和行李,拽到厅里,又去帮叶修打包厨房架子上的各种小包调料。苏沐秋单膝跪在地上,“嘎吱”一声把他去年从旧物市场淘来的行军床合上,又在叶修的帮助下将其扛上肩。
叶修身上背着三个人的行李,累得呼哧带喘,下楼的时候却还坚持用右手扶着苏沐秋肩上叠起来的行军床,结果险些撞到自己,最后只能在苏沐秋“叶修你先管好你自己吧!”的惊恐吼声里放弃了给他搭手。
新家比旧家要小一点点,但苏沐橙喜欢窗外的那棵树。
他们住在二楼中间,开门出去要经过一段好长的露天走廊与楼梯。时值春天,阳光满地,楼里的居民纷纷在走廊上挂出一冬天都没晾干的衣服,而他们三个就在衣服形成的彩色丛林下穿行。
苏沐橙将书包放在地上,打开连接卧室跟小厅的门:“我喜欢我们的新家。”
厅和大门的朝向相同,为了保证采光,有一扇窗户是直接开向公共走廊的。两位哥哥想也没想就在厅里架起了行军床,把**性更好的卧室留给了苏沐橙。
厨房里传来苏沐秋整理厨具和擦拭桌台表面的声音,叶修正坐在床边擦汗。听到苏沐橙的话,他抬头笑了笑。
“喔,喜欢就好。”他一边说话,一边活动了几下脖子。苏沐橙走过去坐在他身边,确信自己听见了几声“嘎巴”。
“叶修哥,你脖子在响哎。”小姑娘侧头看他,眨了眨大眼睛,“需要我帮你按按吗?”
“没事。”叶修把手背到身后,费力地捏着对侧的背肌,“我……呃,”这动作压迫了呼吸道,他气息不顺,“老胳膊老腿了。都怪你哥让我拎那么多东西。”
苏沐秋正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听见好友的抱怨,少年挑起眉,用手里的锅铲轻轻敲了下叶修的头。
“哎哟!”
“是谁跟我说‘我们先把电脑搬过去。等周末你扛行军床、我背行李、沐橙带个小包,这样三个人一趟就能搬完了,省得再跑’啊?”
赶在叶修呼痛之前,苏沐秋毫不留情地说道。他撩起围裙,把叶修往另一边挤了挤,同苏沐橙一起分坐在他两侧。
苏沐橙“扑哧”一声乐了,她听见叶修不甘示弱的回复:
“搬家多热啊!能少走当然少走点!”
“直接坦白懒癌晚期就好了。”
“那当然不行,我多勤劳啊?”
叶修七扭八扭地给自己按了半天,被反人类的瑜伽姿势折磨得不行。刚夸赞完自己的勤劳,便一仰头倒在了后面的行军床上:“呼,酸死了,苏沐秋你快帮我按按。”
“切。”苏沐秋斜睨他,却还是扭身坐上床,把锅铲递给苏沐橙,隔着湿了一半的T恤衫在叶修的后背上尽心尽力地揉起来,“你就是缺乏锻炼,走两步都能喘起来——等你二十多岁的时候,还不得变成一个肥宅啊?”
他忧心忡忡的眼神很真实,床上的人费力地扭过头。
“嗨!”叶修像条鱼似的拍了拍手臂,“现在不是还好吗,你想那么多呢——嗷!”
他发出一声嚎叫,苏沐秋的手骤然加重了力度。
“少年你不要太猖狂,人生的路可是很长的。”苏沐秋心满意足地拍拍手,用教导主任般的语气语重心长地发言,“你还年轻,还要为以后的日子多做打算啊。”
哥哥们的拌嘴向来是家里最有趣的日常,每当这时,苏沐橙总是会坐在一旁笑眯眯地看。叶修和苏沐秋的拌嘴有时会升格成动手动脚——大多时候都以一方将另一方扑到床上,用毯子蒙着头暴打几下结束。
很久很久以后,等到苏沐橙的年龄已经远远超出搬家时哥哥的年龄,她再回想十三岁时候的场景,会想起杭州春日的温柔阳光,公共走廊里晾晒的衣服在地砖投下阴影,厨房里传来的叮当声响和小厅中响至深夜的键盘声和耳语。那时她还是孩子,会为作文本上的一个代表优秀的印章而欢欣鼓舞,也会因为放学时叶修捎来的一只风车而兴奋地绕着他转上好几圈。
那是她生命里的“高光时刻”,是一家人在一起生活的、永远被欢声笑语所簇拥的日子。
十八岁那年她成为中国荣耀玩家心中的女神,此后的十年间人气一直居高不下,每年2月18日,嘉世和兴欣的前台都堆满娇艳欲滴的玫瑰花。但来自粉丝的爱毕竟与她渴求的不同。那些日子浸透了阳光,被她在梦中反反复复地重演,是她最幸福、也最快乐的时间。
而猫咪也是在这段时间里出现的。
隔两扇门的陈嫂家换了新家具,因为苏沐秋经常帮腿脚不好的她从市场上拎菜回来,因此被替换下的木质书桌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给苏沐橙的礼物。哥哥们帮她把书桌挪到正对窗户,右侧临着一旁一米五的小床。
春末燥热,西晒更是难熬。走廊窗和大门都被苏沐秋敞开通风,他自己就留在厅里看家具——虽说家里没什么家具,但还有两台电脑呢。
苏沐橙想起科学课上学的“对流”,眨着大眼爬上书桌将窗户一并打开。风掀起她的裙摆,楼下花园里的柳树簌簌摇动,是由西向东的穿堂风。
“喔唷,”她一时没跪稳,被人用手臂卡住胳肢窝,一把抱到地上,“沐橙,爬高可不行。”
叶修帮她拍了拍裙子,温和地弯了弯眼睛。他不放心地走到窗边,抬手摸了摸上面覆的纱窗。
“老破小”的一切设施都带着几十年前特有的年代感,土灰色的纱窗上,被昆虫强行挤粗的网眼沾着干涸成黑块的血,破洞处被人用透明胶带草草粘起,向外的一面沾满了灰。
玻璃外天空湛蓝,纱窗外的天空却蒙着厚厚阴霾。
“苏沐秋!”叶修扭头冲门外喊,“考不考虑把纱窗换一下?”
“……什么?”
大门“砰”地一声关上,苏沐秋快步跑过来:“门口风太大了,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你要不要把纱窗换一下,”叶修把纱窗的破洞指给他看,“上周才补的,又破了;纱网也松了,这个丝线太细,还有点危险。”
苏沐秋探头往下看了看。柳树在窗前摇曳,一楼住户在自家窗外装上了防盗网,看起来十分安全。
“说的是,”他沉思道,“是该换一个。夏天快到了,要不沐橙该挨咬了。”
“不用了吧?”苏沐橙插嘴,“这个还能用呢,有洞的话我补一补就好啦。”
却被苏沐秋走过来摸了摸头:“沐橙不用管这个,修修补补是我们该干的事。”
他拉着叶修出门,两颗头凑在电脑前,嘀嘀咕咕了好一会。苏沐橙并拢脚尖,将小巧的耳朵贴在门上,依稀听见“我再去问问莫强有没有单子。”“靠……又该交水电费了!”跟“叶修你会修纱窗吗?往窗框里怼就行。”之类的对话。
敲击键盘的声音响起来,她静静听了一会,又回身盯着桌面摊着的作业本。风向变了,对面楼人家的衣服在衣架外飘扬。苏沐橙叹了口气,撕下一张正反面都写了字的草稿纸,贴在纱窗上擦了擦。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对他们来说,还有上网费和电费。机箱的风扇声时常响到深夜,哥哥们为了维持生活已经很努力了,可是多余的钱哪来呢?
她从包里抽出另一本花花绿绿的作业本,翻开封皮。开学家长会结束后,苏沐秋陪着她在每本作业的扉页上都写了“初一五班苏沐橙”的字样,他还为她设计了一个很可爱的签名——刚开始的两本自己不会写,都是苏沐秋给她写的。
苏沐橙摸了摸名字下方的小小笑脸,想到哥哥拍着胸脯说“苏沐秋无所不能!”时的神态,可爱的脸上又浮现起笑容来。
对于她和叶修来说,苏沐秋一直是他们生命中的奇迹——在生命的某个阶段里,离开苏沐秋的他们都不足以独自支撑生活。
两天后放学回家时,苏沐橙看见房间里新的纱窗。窗框还是从前的窗框,不知苏沐秋用了什么办法,将纱窗的部分换成了白纱。
这次可以清楚且明亮地看见外面了,苏沐橙兴奋地碰了碰紧绷绷的纱线,又回身扑到苏沐秋怀里,被哥哥抱着转了一圈。小屋里灯光明亮,小区的矮墙上蹲着两三只猫,苏沐橙就坐在窗前写作业,等待花发草长,柳树上新长出嫩芽。
她做事向来细心且专心,只是有时会在傍晚产生被人窥视的错觉。她以为是自己神经太紧张,但寒毛竖起的感觉实在不好受。第四次的时候,她终于忍无可忍地跳起来寻找目光的来源。
玻璃上反射小台灯的暖光,照亮她身上的白衬衫与百褶裙。苏沐橙咬着嘴唇贴近玻璃,老房子的窗台外沿很长,浅灰色的外窗台上,踩着两只雪白的毛团。
隔着一道纱窗,她与一只绿眼的猫咪对视。猫身上有深深浅浅的斑纹,四爪却是雪白。苏沐橙忍不住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猫咪却跟不怕人似的,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苏沐橙慢慢退开:“哥——!叶修哥!”她压低了声音开门,键盘声短暂地停了一瞬,“你们快来看看——轻点!”
敲键盘的声音停了,叶修拉开椅子。
他坐在两台电脑中靠外的那一台前,总是比苏沐秋快一步。
“叶修,叶修!”苏沐橙睁大了眼睛叫他,“快来看!”
“嗯?是什么?”
叶修被勾起了兴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哦哟。”他感叹道,轻轻走到窗边推开纱窗,“喵喵喵”地唤那只野猫。猫咪对着他打了个哈欠,轻巧地跃进房间,蹲坐在苏沐橙的书桌上。
三颗头纷纷凑近灯光,猫咪神情自若,甚至还用头蹭了蹭叶修抬起的手。苏沐秋把苏沐橙护在背后,看猫咪始终没有要攻击人的意思,便也放开了她。
苏沐橙伸手摸它。猫咪把尾巴立得高高的,“喵喵”地叫了几声。
“嚯,沐秋你看。”叶修拍了拍苏沐秋的肩膀,慨叹道,“这猫挺漂亮啊。一只带手套围脖的小狸花。”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