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日出了北五所,在钟粹宫门口碰到了那嬷嬷以后,胤禌和赵小金就没有出过门了。
两人的日常也是极其简单。
天亮了,一个起来看苗苗,一个起来喝养生汤,稍后用了饭,两人就在书案前写写画画,一个上午的时间就这么打发了。歇了个午觉后,起来还是用饭,然后在院中溜达溜达,消消食,便又回到书案前了。
胤禌虽长久缠绵病榻,可如今眼看着身子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这书还是要读的。要是哪天他皇阿玛一个考教,他什么都说不上来,怕是不成。
反观庶福晋,这几日闷声不响的,一个人埋头在那里学画画。她字还没写利索呢,就想着练画技了。不过别说,至少每一笔都看得清了,就是看不出来画的是什么。
赵小金画的是什么,当然是煤油灯了。
小和尚现在睡得是越来越晚了,每晚上点着蜡烛看书,还要写好长时间的字。她虽然想把蜡烛移开点,可距离一远,光就暗了。
王小海一直陪着,确保蜡烛亮着的同时,还是安全的。可即便这木头窗格上新糊了一层纸,外面的风偶尔还是会从不知道哪里钻进来,让烛光一阵摇摆。
赵小金前几晚还一起陪着,可眼看着第二日起不来,就没有坚持了。
但是她想要做煤油灯的想法没有变,现在更是想把玻璃烧出来了。那些木头窗子上的纸都该换了,换成玻璃的,明亮还防风。
她从小和尚那里知道,这屋子里的摆设,都是一个叫造办处的地方做的。所以,那个造办处是不是也可以想办法烧出玻璃呢?
她可以把知道的说出来,是一种微黄的砂石,处理以后变成了白色,再用很高的温度就可以烧出来玻璃。当然,一开始烧出来的肯定没有她所见过的那么透明。这中间,还有很多她不知道的步骤。
“我想要做个东西。”赵小金在这天院中遛弯的时候,突然提起来了。
“想要什么?”胤禌没觉得不对。
庶福晋自打来了以后,可什么都没要过。就连身上穿的,戴的,还都是他额娘着人送的,各式各样的福寿物件儿,每天都能换着花样来。
“屋子里那个琉璃杯,我想要个透明的。”那是赵小金第一次见到和玻璃差不多的东西,之前好像收起来的,所以她没见过。
“琉璃杯?”胤禌想了一下,那杯子是他九哥从外边儿带回来的。说是看着不错,让他开开眼儿。
“对,就是那个。不过它是黄色的,我想要的,是这个杯子放在我们中间,我还是可以看到你,你也还是可以看到我。”赵小金举了个例子,在自己和小和尚之间,虚放了一个玻璃杯。
胤禌看着对面认真的庶福晋,他可没法凭空想出来这么一个东西。不过,庶福晋既然说了,那必定是她见过的。南边儿嘛,好东西是真不少。
想想,他都有点儿妒忌庶福晋了。作为皇子阿哥,他长这么大,还没到处看看呢。走得最远的,还是宫外的避痘处,远不及庶福晋见得多。
“你说的,我没见过。王小海,你知道吗?”这宫里头,似乎没有这样的物件儿。
“回阿哥爷,这样的物件儿小海没见过。”王小海上前,“不过倒是听过一物,说是有人常年看书,到后来看不清书上的字了,就会绑上一个叫‘叆叇’的,之后就能看得很清楚了。”
“这东西我倒是听说过,皇阿玛跟前的传教士好像有,不过不叫‘叆叇’,说是叫什么镜的。”他听过也就忘了。
“可能叫眼镜?”赵小金不确定这东西这时候的叫法,不过它确实也是玻璃做的。这么说的话,她的煤油灯能做出来了。
“眼镜?倒是说得通。那,你要的杯子,就是差不多的?”胤禌想不明白,两样东西他都不曾过眼,就是想不出来,一个杯子能和戴头上的镜子有什么关系,都能看人吗?
“对,它们都是同一种砂石做出来的。会做眼镜的人,肯定知道怎么把砂石烧成玻璃。”所以,只要找到会做眼镜的人,她的煤油灯就成了大半了。
他的庶福晋好像过于相信他了,他都不知道到哪儿去找这样的人呢。
胤禌想了想,没把话说出口。她第一回要件东西,怎么着也得想法子办成吧。实在不成,等九哥回宫了,他就去隔壁问问。
不过还没来得及找上隔壁呢,王小海就带来了好消息。
“阿哥爷,奴才稍稍打听了一下,原来这眼镜咱们京城也是有的。”他把打听来的给说了。
“最初这眼镜在苏杭一带很是盛行,二三十年前有个叫孙云球的,会了个什么技术,反正这眼镜的价钱就降了,寻常百姓花个五六钱就能买到一副。如今这京城,还有专门配镜的呢。”
这事儿是胤禌让王小海偷偷去打听的,就没告诉赵小金。这会儿两人趁着她去看她的绿苗苗儿了,才赶紧说。
“庶福晋要的杯子,总不好去宫外找人做,来回的也不方便。我这屋里的摆设也都有段时间没换了,趁着这个机会,就让内务府一并换了吧。”每个皇子阿哥屋里的东西,那都是有定数的。
他之前多躺在床上,也就不关心这些。如今身子大好了,想换个摆设,也是理所应当的。这其中,多加个杯子的事儿,那都不叫事儿。
赵小金可没想到事情进展得这么顺利,不过怎么说,两人都有点儿愁。
胤禌之前以为他的庶福晋只是要个杯子,而赵小金的目的是为了做煤油灯,所以说辞上有了不同。到底等内务府的人过来的时候,还得十一阿哥出面才行。
所以这事儿,得先说明白了。
赵小金把描了好几天的图给拿出来,放到了小和尚的面前。
“之前说杯子,是因为我没在这儿见过玻璃,怕做不出来。”哪里想到,这儿的眼镜已经这么普遍了。
胤禌看着眼前的图,都是她一笔一笔描出来的,没什么技法,算不得画。可他的庶福晋是个刚拿笔的生手,画出这副干干净净没旁的墨迹的图,不知废了多少纸。
怪不得书案上裁好的纸用得这么快,原来是出在这儿了。
这纸上的物件儿,又是他没见过的。一个看似可以手提的东西,乍一看挺像灯笼的,可它有底座。
“这是什么?”
“这是一种灯,烧油的。”赵小金指着画里还算看得明白的煤油灯。
“这里是底座,底座上有个口子,可以倒油进去。这个透明的就是个灯罩,要用做眼镜的玻璃做的。中间是灯芯,用的时候把玻璃罩升起来,点着了再罩上,就不会再怕风吹了晃眼。这儿还有个小开关,可以控制灯火的明暗,想要亮一点,就把开关打开。这是提手,方便随时带着走。”
赵小金把自己画出来的知道的,都说了。只是,小和尚是没听明白吗?怎么就看着图,不说话呢?
胤禌都听到了,他的庶福晋说的都是最简单的大白话,还有这图佐着,他有什么听不明白的呢。他只是没想到,就因为点的蜡烛晃眼,她就想法子要做一盏好使的灯,为了防那偶尔吹进来的风。
自打懂事起,他多在床上躺着,连额娘都是见不到的。宫里的皇子阿哥们,自小都是被抱到别的主位娘娘那里养着的,过了六岁,才移到现在的居所。
从小到大,他收到的东西很多,祈福的,长寿的,多是这些。也不管他是不是要,反正人送了,心意就尽到了。
他一回一回地在见到庶福晋的那一天醒过来,原是不知道为什么,如今倒是有几分懂了。
上天这般安排,也许就是为了让这个小姑娘出现在他眼前,让他不再无望地陷入黑暗中。他的身子一天比一天清爽,身上也在慢慢地长肉,就连看不出颜色的眉头,都已经有点形了。
如果这都不是庶福晋带来的,他是不信的。
明明最开始,他就是不信的。
胤禌将手上的图慢慢地卷起来:“这图我收着,等内务府的人来了,我会让他们做好的。”庶福晋的这番心意,总是要好好收下的。
“那就好。”他听明白了就好。
赵小金没有多想,就把图留给小和尚了。
“对了,如果烧出了玻璃,可以让他们多做一些吗?我想把窗子上糊的纸给换了,换成玻璃的安上去。”这样就不怕风了,白天屋子里也明亮。
“等做出来了,让他们换。”这个时候,庶福晋要什么他都是能应下的。
可内务府来人就要哭了。
十一阿哥的北五所一直是最安静的,没有其他主子那么多的要求。可这回,他也不敢打包票了。
这不一开始,一来一回的,十一阿哥都在点头,摆设什么的都对下来了,没有问题。
怎么突然就拿出一张图纸来呢?这还不够,十一阿哥还亲自解说了起来。
什么油?什么罩?做什么来着的?
“十一阿哥,奴才愚笨,您说得慢些。”再不插嘴,他回去该挨板子了。
要知道,能进内务府造办处的人,那都是有一手技艺的。本事不高,脑袋转不过来的人可当不了差,就算进去了也只有挨揍的份儿。所以造办处又被人称作“揍笨处”,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成啊,那我再说一遍,你可别听漏了。”胤禌兴致好,也希望庶福晋的心意能得到最好的展现,故而并无不耐烦。
他细细地说着,还把庶福晋说过要注意的地方,特别指出来了。
“这灯,我不急用。你们造办处先把这玻璃琢磨好了,有了样子便先拿来我瞧瞧。”省得庶福晋见了不满意,还得重新来。
来人已经顾不得了,直接拿出了随身带着的纸笔,把这一项项的,都给记下来。
按照十一阿哥说的,得先去找做眼镜的玻璃,还要做能吹玻璃的器具。这一项项的,可得费不少功夫。
人前,他点头应得好好地,出了门后,脸就垮下来了。
孙云球:明末清初光学仪器制造家,可惜34岁就没了,著有《镜史》一书。
当时眼镜的价格来自于“顺治(1644年—1661年)以后价渐贱,每副值银不过五六钱。近来苏杭人多制造之,遍地贩卖,人人可得,每副值银最贵者不过七八分,甚而四五分,直有二三分一副者,皆堪明目,一般用也。”(清叶梦珠《阅世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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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